爱斯铃烦躁地低着头。
都是一些什么奇怪的眼神落在他身上啊！人们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成了关注的焦点，却不是因为赢得了比赛，而是因为被怜悯！
克雷洺告诉他，他还不能立刻出发去对付卡多斯。
原因就是他的精神体已经燃烧殆尽。克雷洺来蓝霜公馆的一大原因，就是尝试修复爱斯铃的精神体。要恢复成原先的水平是不可能的。这个过程会比较漫长，但是现在开个头，先恢复一部分，是爱斯铃在之后的战斗中可以保持镇定理性的必要条件。
现在好了，所有人都知道爱斯铃没有精神体了。瓦雷里揪心的眼神、伊萨同情的眼神、德尔震惊的眼神、梅菲斯内疚的眼神……爱斯铃觉得他就算再把他的精神体反复灼烧十次，都忍不了现在这个。
“我知道他没有精神体了。他把精神体烧掉了，我感觉到了。可是问题是，为什么他要这么干？”瓦雷里盯着克雷洺。
爱斯铃觉得更难受了。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得不到尊重的低能儿，瓦雷里都不直接问他为什么要烧自己的精神体，而是用第三人称指代他，问这个才第一次见面的克雷洺·卡托里！
他只是没有了精神体，可他又不是傻了。他能处理好自己的问题，不需要别人说三道四。
“这个嘛……”克雷洺沉吟道，“我只有一个猜想，就是和卡多斯·格莱姆维尔有关。但只是个猜想，我不好保证什么，但是——”
“雷施先生是为了不被精神控制。”埃德蒙打断了克雷洺的一长段废话。爱斯铃舒了一口气。
爱斯铃的确不能自己说出，“克雷洺想要让我攻击你们，我为了保护你们才烧掉了自己的精神体”。
说这种事干什么呢，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只会加重瓦雷里他们的精神负担。
我可是为了你们才这么干的，为了你们我牺牲重大——爱斯铃无论如何都说不出这种话。哪怕是现在这个不再是他自己的状态。
但如果瓦雷里无论如何都要知道，埃德蒙说比他自己说要好。
“当时有一件袍子落在了我们身上。”埃德蒙继续道，“那是卡多斯的袍子，可以将偶丝嵌入人的精神体。卡多斯的偶丝可以控制人按照他的意愿行动，而精神体是人的思想，也就是说，将偶丝嵌入精神体，就可以让卡多斯控制这个人的想法、意志和所有动作。现在我的精神体当中就还有卡多斯的偶丝。”
瓦雷里惊讶道：“所以他为了卡多斯的偶丝不嵌入精神体，而烧毁了精神体？”
“我猜就是这样。”
瓦雷里带着复杂的眼神看了看爱斯铃。爱斯铃讨厌极了这眼神。他觉得自己就要爆发了。
“这就引出另一个问题。”德尔看看爱斯铃，有些不忍地移开目光，真不想自己的魔法导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但德尔还是克制住情绪，心里有多难受就有多愤怒，“埃德蒙·西格纳斯，你身上还有卡多斯的偶丝，那岂不是意味着你的思想卡多斯都能查阅？你现在在蓝霜公馆，这意味着卡多斯可以监控我们，是吗？”
德尔原先在希望之城的时候，知道那些科技公司的**保护做得有多烂。他使用任何产品都会把条款一字不落地从头读到尾。
这个时候乔就会说他有强迫症。
“我不知道。”埃德蒙垂下视线，“我来这里之后，他还没有控制我做任何事。不过你的担心是合理的。我可以现在就走……”
埃德蒙想了想，又说：“可是艾文还没回来，我可以等他回来见他一面再走吗？”
“等艾文回来，你就走不了了。”约瑟嗤笑道，“你不就是在拖延时间吗？艾文那么宝贝你，你想让他给你撑腰，是不是？”
埃德蒙咬了咬嘴唇，痛苦地做了个深呼吸，凝着眉道：“巴别尔先生，我没有那么想。我向你保证，见到艾文之后，就算他想要我留下来，我也一定会走。而且我会告诉他是我自己想走。”
“你不走。”
爱斯铃发现所有人的视线又一次集中到自己这里。
但是这一次没有怜悯，而是为他刚才的发言深感困惑。
“什么意思，爱斯铃？”德尔问。
“我不爽。”
“雷施先生，现在不是情绪用事的时候——”约瑟刚开了个头。
“我不管。”爱斯铃打断了。
伊萨站了起来：“爱斯，这件事不是你一个人决定的。埃德蒙·西格纳斯是去是留，再怎么说，也应该我们所有人投票决定。”
“如果他从这里走出去，哪怕走出一步，卡多斯就会再抓住他。”爱斯铃也站了起来，两手撑住桌子，身体前倾，“你们当中要是有谁愿意替他被绑在柱子上没饭没水，要是有谁愿意天天被一个精神病又骂又打，那尽管去试试看。”
伊萨眼睛眨了眨，心里有一丝不忍：“但那也是卡多斯和他的过节，牵连所有人就有点——”
“卡多斯应该去死。”爱斯铃打断了伊萨的话。
伊萨盯着爱斯铃，觉得自己好像不认识他了。
橡木海的那个安静的、隐忍的、周到的、总为他人考虑的孩子到哪去了？
而眼前这个偏激的、暴躁的、愤世嫉俗的男人又是谁？
“我恨卡多斯。”爱斯铃说。
四下仍然一片安静。爱斯铃突然觉得有些心慌。“恨”对他来说是一种全新的感触。他在此前从未真的恨过什么人。他不恨让他屡次受伤的瓦雷里大赛，不恨那些想要击穿他精神护甲的对手，想打赢奥列尔但并不恨他，不恨拒绝他的伊萨（虽然在心之迷宫时可能有过一点），不恨在前世让他显得可笑又可怜的菲利普·布雷德，甚至不恨对他落井下石的梅菲斯（但确实愤怒）。
在那一瞬间，爱斯铃看见了盘踞在他心中的毒蛇。
毒蛇的尖牙穿刺了他的心灵。
他的确，就是恨卡多斯。
爱斯铃觉得，毒未必就不美。
他恨卡多斯，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他看到卡多斯的那副嘴脸，就恨起来了。他可以说是因为卡多斯不正义，是因为没有任何人应该被那么对待，就算是埃德蒙·西格纳斯。但是他不想高举着正义来标榜自己。况且他恨卡多斯的时候，其实没有考虑正义与否。
可能是因为卡多斯虐待埃德蒙，可能是因为卡多斯想抓约瑟和伊萨，可能是因为卡多斯给他爱斯铃带来了不便，也可能是因为卡多斯对他们蓝霜公馆的住民打着什么阴险的算盘，可能是因为卡多斯打晕过瓦雷里，可能是因为卡多斯暗算德尔，还可能是因为卡多斯绑了罗贝尔。
卡多斯可恨的理由如此之多，爱斯铃不知道具体是哪一个让他感受到如此强烈的憎恨。
“我恨卡多斯。”爱斯铃重复道，“我不想让他得意。我想要打败他，然后狠狠打他的脸。”
“可是爱斯铃，我们应该保持理智。不可以意气用事。”梅菲斯小声说。他不敢看爱斯铃，很怕和爱斯铃眼里的黑雾对上。
“如果我们因为害怕卡多斯，把这家伙交了出去，”爱斯铃指了指埃德蒙，“那就是顺了卡多斯的意，那就是向他妥协了。我决不妥协，明白吗？卡多斯对我们这些人做了那么多、盘算了那么多，你们的第一反应为什么是害怕？应该愤怒！我和你们保证，我半步都不退让！”
就在他们吵架的时候，克雷洺始终不发一言，而是用眼睛冷静、谨慎地盯着爱斯铃。确认了他心中的想法，他举起一只手。
“好了，我支持雷施先生，埃德蒙·西格纳斯不应该被赶出去。”
将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克雷洺继续用和缓的语调说：“但并不是因为我想狠狠打卡多斯·格莱姆维尔的脸。而是因为这是一座神奇的房子，有它自己的保护屏障。不然卡多斯怎么不亲自潜入蓝霜公馆来控制你们，而是要把你们引到颠茄大剧院里去？你们只要身处蓝霜公馆，卡多斯的密探鹦鹉，以及卡多斯的偶丝的力量就进不来。卡多斯的偶丝原本可以控制人的所思所想，还可以控制人的行为，但是只要你们在蓝霜公馆里，偶丝最多起到让卡多斯勉勉强强觉知到你们能量状态的作用，他监控不了你们，更操纵不了你们。”
“也就是说，埃德蒙在这里，卡多斯不能从他身上获取任何信息，也不能利用他来伤害我们。”德尔确认道。
“不能。”
德尔舒了一口气：“那我支持他留下。”
“这么说，我也支持。”乔附和道。
“支持支持！”迪肯在胡闹。
“总不能在他对我们没有害处的情况下，把他丢回卡多斯的魔爪里去。”伊萨也点了头。
“可恶，一切都遂了艾文的愿，就这样好啦。”约瑟一摊手。
“你们随便，”梅菲斯看向别处，“我不在乎。”
瓦雷里什么都没说，对爱斯铃微笑。
爱斯铃转开视线，没搭理他。
“但是雷施先生，”克雷洺看向爱斯铃，“我知道你身上发生什么事了。按理说，如果没有了精神体，人是不能思考的，也说不出来话。可是你除了偏激一些之外，还能正常交流，还能维持生活正常运转，这就说明了你现在并非没有精神体。”
“怎么回事？”瓦雷里的语调上扬，充满了希望，“我也觉得不可思议，但是他恢复了，是不是？我就知道他的魔法造诣没那么容易一烧就崩溃！”
克雷洺面露难色，摇了摇头：“说是恢复，倒也算不上……”
“那又是怎么回事？”瓦雷里皱眉。
“他的【阴影】替代了精神体。精神体本来应该由光明组成，但是雷施先生体内可能一直有一些围绕着灵魂的阴影，非常强大，却被他主观上压抑了。阴影就是这样的，一旦你选择只看光明，它就越来越失控，越来越扭曲。就是这个东西，在雷施先生的精神体完全烧毁之后，突然膨胀起来，围绕着他的灵魂，形成了一层假性的精神体。”
瓦雷里想，这就说得通了，因为爱斯铃曾经确实只看光明。但任何人都不是只有光明面的，有时候你越是追求美，就越看到丑。光明越是醇厚，黑暗就越浓重。爱斯铃曾经完美得有些像个“假人”，或许就是他一次次主动选择光明的结果。
瓦雷里一时不知道该对此作何感想。
“可是爱斯铃还是爱斯铃，对不对？灵魂没变，只是精神体变了？那么这个新的精神体，只要还能发挥功用，应该问题……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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