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昭悠悠醒转时,正好看见掀帘进屋的蔺曦,她刚放学回来了。
“三哥,听说你今天流了很多血,我来看看你。”
蔺曦软软糯糯的童音说到最后时,蓦地拔高为尖锐的惊呼声。
“天啊!三哥,你的脚怎么全是血?好多好多血啊!”
蔺昭忍不住又哭了。自从缠上足后他就成了男版林妹妹,每天都在可怜兮兮地掉眼泪。
可这能怪他吗?就算是人猿泰山那么MAN的壮汉遭遇了这种缠足酷刑,也肯定会变成大哭包一枚的。
“四妹,我好疼啊!你帮我去向娘求情,让她别再让我缠足了好吗?”
看着小脸煞白、泪眼汪汪的蔺昭,蔺曦不无同情地点了一下头,又不无纳闷地问道:“三哥,娘为什么要让你缠足啊?”
“娘听说什么大户人家的公子最近时兴缠足,就非得让我也缠上。”
“这就难怪了。如果大家闺男都缠足的话,等于缠足成了高贵的象征,肯定很多人想要效仿的。”
蔺曦六岁启蒙,已经在学墪上了两年学,见识比整天关在家里大门不出大字不识的哥哥们要多。
“娘就是觉得跟着大户人家学准没错,可这个缠足真的太遭罪了!四妹你看,我的脚都变成啥样子了,呜呜呜。”
“三哥你别哭了,回头我见了娘帮你求个情,不过她会不会答应就不知道了。”
蔺曦一向在蔺东玉那边享受有求必应的VIP待遇,蔺昭知道自己只能抓住她这根救命稻草才行,否则他这双脚再缠下去就要彻底报废了。
“四妹,你知道娘为啥非要给我缠足吗?其实她这么做都是为了你。”
这个蔺曦就听不明白了,瞪大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问道:“三哥,为什么娘给你缠足是为了我?”
“昨夜娘来我房间呆了一会儿,我听见了她和爹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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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的几天,蔺东玉去了下头的浮梁县买茶办货。原定昨日下午可以回家,但路况不好耽误了,直到三更时分才到家。
那时几个孩子都已经睡着了,只有梁宽按惯例一直等着蔺东玉回来。
他是出了名的贤夫,只要妻子没有外出行商,就一定会先服侍她睡下才会安顿好自己。
蔺东玉进门后,第一件事就去蔺曦屋里看宝贝女儿,替她掖好被子再出来。因为蔺昭最近刚缠上足适应得很不好,也就顺便去他房间看了看。
梁宽跟在妻子身后一起进了屋,一边走一边轻声细语。
“家主,招妹自打缠上足后,天天哭闹不休。哭累了才会睡上一阵,不过睡不了多久又会疼醒继续哭,可能会惊扰到你夜里休息。”
“无妨,据说小孩子缠足就没有不哭闹的,毕竟是要硬生生把一双脚拗断变小,听起来都疼得慌,他又怎么可能不哭闹呢?我能包容了。”
顿了一下后,蔺东玉又道:“虽然缠足很遭罪,但咱们不能心软,还是必须让招妹缠出一双小脚才成。宽郎,你明白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吧?”
梁宽了然地点了一下头,“招妹的模样是三个儿子中最标致的,既然高门大户的人家注重小脚,咱们昭儿有了它,日后议亲时就能有机会高攀。”
“是啊,有道是低娶高嫁。儿郎们嫁人时,如果有希望能嫁入高门大户,日后就有能力帮衬家里的姐妹。招妹若是能嫁给一位豪门千金,对曦儿只会大有好处。”
“家主的心思我都明白,我会盯着招妹好好缠足的。”
蔺氏妇夫低声交谈时,蔺昭其实已经醒了。
他们的对话内容让他一颗心瓦凉瓦凉的,敢情蔺东玉这是把他当成为小女儿铺路的工具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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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昭把自己昨晚听到的一切都告诉了蔺曦。
“四妹,娘都是为了你才这样折腾我。因为你是蔺家唯一的女儿,以后要继承家业成为一家之主,而我只是一个赔钱货的儿子。可我看妹妹平时志向高远,不是那种想靠裙带关系的无能之辈,一定不稀罕这么做吧?”
蔺曦自然是经不起这样激将的,毫不犹豫地就摇头。
“当然了,我堂堂大女子,长大后会自己考取功名,封候拜相,才不需要靠哥哥们嫁人帮我搞裙带关系。”
“我就知道四妹这样的大女子必有大格局,不屑于蝇营狗苟之事。就算娘是一片苦心为你考虑,你也会坚决有所为有所不为的,对吗?”
“对,三哥你放心,等娘一回家我就去找她,让她别再逼你缠足了。”
“多谢四妹,四妹你年纪虽小,却是我的大救星啊!”
蔺曦答应出面说服蔺东玉,蔺昭感觉这件事就算稳了。只盼着她能早点回来,好让自己的双脚早点得到解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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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是茶行每月一次的例行盘点,蔺东玉因此忙到半夜三更才回来,那时候蔺曦都已经睡了。
次日一早蔺东玉又有事早早出了门,那时候蔺曦都还没起床。
“三哥,我一直没有见到娘,这两天她早出晚归实在太忙了。我先去上学了,今晚我就算不睡觉也会等到娘回来,把这件事给你办妥了。”
蔺昭大失所望,这意味着自己今天还得继续受罪。他两眼泪汪汪地拉着蔺曦的小手,卖起了货真价实的惨。
“四妹,你看看我的脚,就知道我有多痛苦了。拜托你快点帮我去找娘求情,否则我只怕是要撑不住了。”
蔺昭的声音有气无力,脸色也苍白如纸,蔺曦有些不安地问:“三哥,你的脸色好难看,是不是很难受?”
“是啊,我难受极了,感觉自己就快要死了。”
这一番加料缠足的操作野蛮又残忍,被碎瓷渣割伤的脚底让蔺昭因为失血而虚弱。
而伤口没有得到妥善处理也开始感染,又让他发起了烧,变得越发虚弱无力。
“爹,爹,你快来看看三哥,他好像病了。”
梁宽被蔺曦叫过来时,对蔺昭的情况早有心理准备。
“曦儿,你先去上学吧,三哥这边爹自会照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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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宽让人去请了大夫上门出诊,但又不准剪开裹脚布为伤口清创,只是让他开几服活血去瘀清热退烧的药。
大夫面有难色,“如果令郎的伤口不处理,会继续恶化至溃烂流脓,这个过程中根本没法退烧的。”
“我知道,这是缠足必不可少的步骤。伤口且由着它溃烂,你只管想法子让他双足的腐肉之毒别蔓延开来就行了。”
“好吧,那就依蔺老爷的意思来治。”
无可奈何地叹口气后,医者仁心的大夫忍不住又多说了几句。
“也不知这个缠足是如何时兴起来的?但这么做无异于人为制造残疾。缠成的小脚以后走路会很不方便,更有可能从此都没法再正常行走甚至是站立。好端端的一个孩子,为什么非要折磨成残疾呢?”
梁宽听得心里一紧,“什么?缠足可能导致孩子变残疾?”
“那是自然,都把脚掌的骨头拗断筋肉割断了,以后怎么可能还跟正常人一样嘛!”
“可是,我听说有些缠足成功的儿郎,都能照样踩着一双纤纤小脚正常行走。”
“那不叫正常行走,那叫勉强行走,也根本走不了多远。而且除了这些尚能走动的人外,还有双脚畸形后根本无法走路的,一生只能或坐或躺,形同废人一个。”
梁宽听得心里只打鼓,中午时分因此亲自跑去茶行给蔺东玉送饭,把大夫的这番话都告诉了她。
“家主,听了大夫说的话,我一颗心七上八下的。这要是万一运气不好,昭儿因为缠足变成了残疾,那日后别说嫁高门大户了,就算是想嫁人都难啊!”
梁宽能想到的,蔺东玉自然也能想到,这的确是一大隐患。
“知道了,你先回家去,我好好考虑一下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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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东玉考虑了一下午都拿不定主意。
就此放弃心有不甘,可要是缠足的结果不能得偿所愿,一个残疾儿子非但帮不上女儿半点忙,反倒还会成为她的拖累。
傍晚的时候,迟迟做不出决定的蔺东玉回到家,发现宝贝女儿蔺曦就站在家门口等她。
“娘,您总算回来了。”
“宝贝女儿,你这是在特意等着接我回家吗?真是一个有孝心的好孩子。”
像往常一样,蔺东玉只要一见到蔺曦就眉开眼笑,一把抱住她各种又亲又揉。
“唉呀娘,人家又不是小孩子了,您别这样了。”
蔺曦老气横秋地做小大人状,让蔺东玉笑得更开心:瞧我这闺女,小小年纪就有大人的样子,一看就是当家主的料啊!
“娘,我找您有事。”
“什么事啊?”
“娘,求您别让三哥缠足了。他流了好多血,人都病倒了。早晨就在发烧,现在还烧得更厉害了。您不信就去他屋里瞧瞧。”
蔺曦拉着蔺东玉进了蔺昭的屋子,前天夜里她只是匆匆瞟了一眼,屋里又熄了灯,看得不真切。
今日一照面,她才骇然发现三儿子才几天功夫就被折磨得瘦了一大圈。一双脚不但被裹脚布缠到变形,布条还被鲜血泅得湿透。
蔺昭有气无力地躺上床上,小脸烧得红彤彤,唇色却泛白,整个人虚弱到了极点。可是双足像被烙铁烧灼般的疼痛难忍,让他根本没法入睡休息。
见到蔺东玉,他嘴巴一扁就开始哭,哭得要多可怜就多可怜。这个惨非卖不可,而且卖得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蔺曦在一旁道:“娘,您看三哥多可怜啊!快别让他缠足了,赶紧解开裹脚布吧!”
梁宽也走到蔺东玉身边愁眉苦脸地道:“家主,大夫说招妹身子弱,这样折腾下去怕是人要吃不消,这可如何是好?”
“当然是不缠了。娘,我求求您,快别让三哥受这个罪了。”
蔺曦强烈反对的态度让蔺东玉终于下定决心,“罢了,那就不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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