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掠过，草海起伏，发出“沙沙”的幽咽，像无数兽足踏过枯叶。远处，有灌木被压折的脆响，极轻，却像一根冰锥，顺着脊椎滑下。
苍渊侧耳，墨绿色的眸子眯成一线，瞳仁深处闪过冷电。他微微坐起身，唇几乎贴上了林茉的耳廓，声音低得只剩下气流：“别怕。”
两个字，像滚烫的铁钉，钉进林茉心口。
林茉没回头，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指尖却悄悄攥住他腰侧垂落的皮绳——那上面坠着一枚磨得发亮的兽齿，齿根还沾着陈年的血，现在她所能依靠的，也就只有他了。
风里有更多细碎声响：枝断、草伏、鼻息、爪垫……像无数暗潮，正从四面八方向他们涌来。苍渊直起身，肩胛骨在皮下滑动，像两柄即将破鞘的刀。他深吸一口气，血腥与花香一并灌入肺腑，化作一声极低、极长的吼声——
那吼声滚过山谷，震得残花纷落，像下了一场细小的、带锈的雪。
野兽的脚步声，停了。片刻后，又悄悄后退，像潮水撞上礁石，不甘地、畏惧地散去。
风停了，草叶静了，林茉也呆了。虽然醒来以后一切都是陌生的，但是她一直只以为自己是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而已，毕竟天地之大，她不可能哪里都知道。但是，不管是眼前人刚刚的叫声还是他所展现出来的实力，都完全不像属于正常人类的范畴。
最后一缕风像是被谁掐断了喉咙，半截残声跌进草丛，再没起来。草尖原本弓着的身子“啪”地弹直，却不敢再晃，绿得发冷，像一排排贴着地面的冰刀。林子深处，雾气被什么无形的力量压成一层薄薄的壳，罩在树冠上。
林茉的睫毛上还沾着方才风卷起的尘，灰蒙蒙一粒，随着急促的呼吸轻颤。她伸手去抹，指尖却抖得找不到方向——
“这……是地球吗？”
林茉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动空气。尾音却背叛她，在嗓子眼里劈了叉，碎成两截。
“地球？”苍渊皱眉，眉峰竟似刀背，把空气犁出一道无声的沟。
“那是什么林？赤雕从不落在无名之地。”
林茉的喉咙动了动，像咽下一块火炭。
“不是林……是星球。我们那里有很亮很亮的灯，很多很高的楼，晚上就算看不见星星也能看见路。”
林茉努力张开双臂，想比划“很大”，手肘却扯到伤口，又仓皇收回。
苍渊的鼻翼轻翕，像在嗅她话里的味道。
“我走过兽人大陆一百多个部落，”苍渊抬手，五指修长，骨节如玉，“从没听到到过‘地球’这种部落。距离这里最近的部落是蛮牛部落，因为他们皮糙肉厚，赤雕不会对他们动手，而且他们和赤雕基本不存在什么竞争关系。”
林茉的肩膀一下子塌了，像霜打过的茄子一样——她想起爷爷菜地里那些垂黑的果实，表皮皱缩，一捏就溢出苦水。爷爷会拿它们做酱，说苦透了反而能提鲜。可是此刻她连“苦”都来不及尝，只剩下惶恐在胸腔里胀成了一只逆流的筏，撞得她的肋骨生疼。
“那……蛮牛部落呢？”林茉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声音轻得像给将死之人盖被子。
苍渊的眸光微转，落在她腕内侧——那里皮肤薄得能看见血管，像初冬河面下挣扎的溪流。
“你不是蛮牛，”苍渊陈述，语气里甚至带了点惋惜，“他们一根手指能敲碎石头，你……”
苍渊伸指，指尖离林茉脉搏尚有寸许，林茉却已觉得血管被寒风冻住，血液正一寸寸结晶。
“我……我是摔了一跤，就掉到这里。”她低下脖颈，后颈棘突凸起，像一截折断的树枝。记忆最后定格在那个奇异的植物——岩石松动，脚下一滑，天地倒转。再睁眼，风的味道就变了，带着铁锈与羽毛的腥。她本来以为是因为自己受伤的原因，却原来……
月光此刻终于挣破雾壳，斜斜劈在苍渊的睫毛上，竟映出一抹极暗的绿，像深潭里浮起的铜锈。
林茉忽然跪起，双膝砸在潮湿的地衣上，发出极轻的“噗”。
林茉伸手抠住一撮草根，指甲缝里立刻塞满冰凉的泥。
“爷爷……”
林茉对着泥土喃喃，声音被地衣吸走，只剩口型——
以后连给你扫墓，都是奢望了吗？
风依旧没起，草叶却开始细微地颤，仿佛地下有无数颗心脏同时跳动。
林茉抬头，泪砸在泥里，竟溅起极轻的“嗒”。
她看见那滴泪迅速被土壤吞没，留下一个更小的凹坑，像给地球做的墓碑，简陋得连名字都刻不下。
可是她还是爬了起来。
膝盖上的泥斑像两枚冷掉的印章，盖在她皮肤上，也盖在某个无人知晓的告别式上。
苍渊眉峰微蹙，像远山被薄雾勒出一道冷峻的银线。苍渊垂目，看见林茉的眼泪一颗颗砸在焦黑的泥土上，溅起极轻的“嗒”声，却似重锤落在他心口，震得胸腔里一阵钝痛。那泪珠映着残阳，红得像未凝的兽血，烫得他指节发颤。苍渊暗暗吸了一口气，把翻涌的疼按下去，声音却放得极轻，仿佛怕惊碎林茉最后的镇定。
“别哭了。”苍渊顿了顿，喉结上下一滚，像咽下一把碎冰，“此地不宜久留，我之前歇脚的地方离这儿不远，我带你去。”
林茉抬眼，睫毛上还悬着细碎的泪光，像雨里颤动的蝶翅。她是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唇角却倔强地抿成一条线。
苍渊看见林茉这样，心里像被荆棘勒了一圈，越缠越紧。
风掠过，焦土上残存的草茎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像无数细小的叹息。
林茉转眼看他，眸子里还汪着水色，却映出他微蹙的眉、紧抿的唇，以及眼底那抹深藏的疼惜。那一刻，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像一柄收鞘的剑，锋芒尽敛，却把所有的温柔都藏在了鞘纹里。
苍渊见林茉不语，只当默许。他俯身，动作极轻地替她拂去鬓边一缕碎发——那发丝被风吹得凌乱，沾了草屑，像折翼的鸟羽。苍渊的指尖擦过林茉耳廓，带着夜雨微凉的温度，却一路烫进林茉心底。林茉抬眼，想弯一个笑，却先疼得“嘶”了一声。那一声极轻，落在苍渊耳里，却像钝钩撕扯。他垂在身侧的手指无声地收紧，指甲陷入掌心，留下四枚浅白的月牙。
“别逞强了。”苍渊终于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尾音却带着一点几不可闻的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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