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水还凝在杂货店门楣的木刻樱花纹上,每片花瓣的沟壑里都盛着晶亮的水珠,像谁把昨夜的星子揉碎了嵌进去。美惠婆婆踩着木屐“沓沓”推开移门时,檐角的风铃被风拂得轻响,铜铃撞在玉片上,那声音软得像谁在耳边呵了口气。樟木箱的铜锁在晨光里泛着哑光,锁扣上的樱花纹被摩挲得发亮,她蹲下身时,和服下摆扫过地板扬起细尘,在斜斜的光束里悠悠打着旋,恍若二十岁时飞散的线团。
箱底压着些旧物,褪色的和服腰带泛着樟脑的陈香,孙女幼时的木屐鞋尖已经磨圆,还有条藏青发带,布料洗得发绒,像被无数个黄昏晒透的棉絮,边缘绣着极小的八重樱纹,针脚歪歪扭扭的,是美惠二十岁时亲手绣的。那时她总爱趁丈夫盘点货物时,躲在里间飞针走线,线团滚到榻榻米底也浑然不觉,针扎到指尖就吮着血珠继续绣,这条发带本是想让他束起工作时散落的额发,他却总笑说“大男人戴这个像什么样子”,便一直压在箱底,如今摸起来还带着樟木混着阳光的淡香,仿佛能触到当年午后的温度。
“云舒酱。”美惠婆婆捏着发带走到柜台后,晨光透过格窗落在她银白的发间,鬓角碎发被风掀起又落下,像栖息的蝶。“你头发总垂着挡眼睛,干活不方便,这个拿去用吧。”
云舒正用棉布擦着玻璃罐的暗纹,闻言抬起头。褐红的眸子在晨光里清得像山涧水,睫毛垂下时,在眼睑投下浅淡的影,像蝶翅停驻。她放下罐子,指尖轻轻触到发带——布料软得像晒干的棉花,藏青色沉得温润,樱纹的丝线虽有些褪色,却看得出绣时的认真,针脚里还嵌着点洗不净的白灰,是被岁月磨透的样子。指腹抚过那些歪扭的针脚,忽然想起很久以前,有双温暖的手也曾为她绣过护身符,针脚比这还要歪斜。
“多谢美惠婆婆。”她接过发带时,指尖擦过老人布满薄茧的手,那温度带着阳光的暖,指腹上还留着常年择菜的浅痕,像老树的年轮。
云舒走到柜台后的小圆镜前。镜面边缘的黑漆剥落了一小块,露出底下的黄铜,照出的人影蒙着层雾,像隔着磨砂玻璃看过去的世界。她抬手拢发时,黑色软发从指缝滑过,像淌过一捧细流,发尾那些褐红色碎发先露出来,在晨光里泛着金,像揉进了落日的碎光。发带在掌心折了道浅痕,她没扎得太紧,只在脑后松松打了个结,绳尾垂到后颈,随着呼吸轻轻起伏。指尖穿过发丝时,能感觉到头皮被轻轻扯起的微麻,特意留了两缕碎发垂在耳侧,刚好到锁骨处,这样低头盘点货架时,头发不会遮着视线,也不会显得刻意。若是束得一丝不苟,反倒像在宣告什么,不符合她“借住打工”的身份。镜子里的发带藏在黑发间,像枚不起眼的印记。
美惠婆婆站在一旁择着小萝卜,看着她的侧影直点头。先前云舒散着头发时,总像有层薄雾裹着她,连下颌线都显得模糊;如今头发一束,露出光洁的额头,耳后的线条利落起来,虽还是没什么表情,却像被擦过的玻璃,亮堂多了。尤其是耳侧那两缕碎发,随着她低头的动作轻轻晃,添了点活气,不像前几日那样闷得让人心里发紧。竹篮里的萝卜缨子沾着露水,被她掐断时发出清脆的“咔”声,在安静的店里格外分明,像冰棱落在青石上。
“这样清爽多了。”美惠婆婆的笑纹挤在一起,手里的萝卜缨子“沙沙”作响,“之前散着头发,总觉得你没精神似的,现在瞧着多利落。”
云舒对着镜子瞥了眼。镜中的自己脸很小,下颌线干净得像用刀削过,藏青发带衬着黑软的发,倒也不扎眼。她没什么表情,只“嗯”了声,转身去搬晨间送来的蔬菜箱。木箱磕在地板上发出闷响,她屈膝时膝盖骨轻轻动了下,像初春解冻的溪流里滚动的卵石,多年的习惯让她下意识绷紧了大腿肌肉,随即又放松,这里不是需要随时戒备的战场。
箱子里的白萝卜沾着湿泥,带着田埂的腥气。她弯腰时,脑后的发带滑到颈侧,蹭着皮肤有点痒,却没碍事。先前散着头发时,每次弯腰总会有碎发飘到脸前,得频繁抬手去拨,如今动作果然快了些。她把萝卜按大小码在竹篮里,大的垫在底下,小的摆在上面,连叶子上的泥点都用布擦得干干净净,摆得像列队的士兵,间距都差不离。指尖掐掉枯黄老叶时,指甲缝里渗进点湿绿,她毫不在意,只在摆完最后一颗时,抬手将发带往耳后拢了拢。这个动作让她想起某次任务后,同伴也是这样替她拂开粘在汗湿颈间的碎发,只是那双手早已化作战场上的尘埃。
美惠婆婆在一旁擦着酱油瓶,看着她的动作直点头。这孩子话少,做事却比谁都有条理,就像这摆菜,大小分开,叶子朝一个方向,连泥都刮得净,看着就舒坦。她想起三天前在村口发现云舒时,女孩躺在樱花树下,头发乱得像被风揉过的草,脸色白得吓人,手里攥着块破布,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布片里裹着半块干硬的麦饼。如今能这样安稳干活,总算是缓过来了。
临近正午,日头爬得高了,透过格窗在地板上投下菱形的光斑,晃得人眼晕。空气里浮着细小的尘埃,在光里跳着碎步。云舒正用清水擦柜台,棉布过处,木纹泛起湿亮的光,水珠顺着指缝滴在地板上,洇出一小片深色,像谁不小心打翻的墨滴。门口的风铃突然“叮铃”炸响,比平时脆得多,像是被带着劲道的风撞了下,余音在闷热的空气里荡了许久,震得货架上的玻璃罐都嗡嗡发颤。
她手上的动作顿了半秒——这脚步声沉得很,落地时带着种独特的节奏,脚跟先碾地,再轻巧抬起,是忍者惯用的发力方式,鞋跟叩击石板路的声响隔着门板都能听见,每一步都像踩在绷紧的弓弦上。她没抬头,继续擦着柜台,棉布与木头摩擦的“沙沙”声里,脚步声停在柜台前,才缓缓抬起眼,眼帘掀起的弧度都带着刻意控制的平稳。
站在面前的忍者戴着黑色面罩,银白发丝像融了的雪垂在额前,几缕搭在护额上。护额斜斜压着,遮住了左眼,只露出右眼,那只眼是纯黑的,却像蒙着层薄雾,瞧不出情绪,目光扫过来时带着审视的锐利,像鹰隼掠过荒原。他穿着黑色作战服,外面套着深绿马甲,马甲的口袋鼓鼓的,隐约能看出忍具包的轮廓,左手戴的黑色手套磨出了毛边,指节分明的手搭在柜台上,骨节泛着点白,指尖无意识地轻叩着木纹,节奏与呼吸重合。
云舒的目光在他脸上停了一瞬,快得像眨眼,她注意到面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挺直的鼻梁和清晰的下颌线,银白发丝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身上那股淡淡的硝烟味混着铁锈气,是刚结束任务的样子,袖口还沾着点不易察觉的暗红。但她没多看,很快低下头,等着对方开口,指尖无意识地捏紧了棉布,指腹抵着布料下凸起的木纹,那里藏着块小疤,是某次训练时被苦无划到的。
“麻烦拿一盒苦无,要新开封的。”对方的声音带着点刚从风沙里回来的沙哑,尾音微微上扬,却透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像在战场上发号施令,声波撞在玻璃罐上,震得里面的豆子轻轻跳了跳,发出细碎的碰撞声。
云舒起身去取苦无。新开封的苦无放在上层的铁盒里,她踮脚时,脑后的发带滑到颈侧,蹭着皮肤有点痒,没抬手去拨,稳稳取下铁盒,拿出一盒未拆封的苦无。深蓝色的盒子上印着木叶标志,边角还带着机器压出的棱,她递过去时,指尖不小心碰到对方的手套,布料糙得像磨过的砂纸,带着点凉意,比店里的井水还要凉三分,那是常年握刀留下的温度。
旗木卡卡西的目光扫过她发带时,确实顿了半秒。
他刚结束一场 B级任务,在火之国边境追剿了波忍的残党,靴底还沾着沙砾,走在地板上偶尔发出细碎的摩擦声,像砂砾在齿间滚动。回来时路过这家杂货店,想起苦无在任务中损耗了不少,便顺道进来补货。进店时他的视线习惯性地扫了圈——货架摆得齐,地板擦得净,空气里飘着蔬菜的清甜味混着淡淡的酱油香,是家寻常的小店,寻常到让他紧绷的神经都松弛了半分。
直到看见柜台后的女孩。
她看着十三四岁的样子,穿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裙,最显眼的是脑后那条藏青发带,边缘绣着小樱花,针脚歪歪扭扭却透着暖意,和她的黑软发衬在一起,有种沉静的利落。他三天前路过时,这女孩还是散着头发的,那会儿她蹲在柜台后擦罐,头发遮着脸,瞧着闷乎乎的,像株被雨打蔫的植物;现在头发一束,露出光洁的额头,耳后垂着两缕碎发,随着呼吸轻轻动,倒显得清爽多了,像被风吹散了雾气的山尖。
尤其是她递苦无的动作,稳得不像个普通姑娘。手指细,却没半点哆嗦,递东西时眼神平静,既没像村里其他女孩那样偷偷打量他,也没露出紧张或好奇,就像在给普通顾客递蔬菜,自然得很。发带末端的樱纹随着动作晃了晃,让他想起小时候母亲绣的手帕,针脚也是这样歪歪扭扭,却裹着晒过太阳的味道。
这让卡卡西有些意外。木叶的村民大多认识他,要么热情打招呼,要么因他的名声拘谨,这样平静无波的反应,倒是少见。他的目光在发带的樱纹上又落了落,那针脚歪歪扭扭的,是手工绣的,透着家常的暖,和女孩身上的沉静倒挺配,像溪水漫过青石,刚柔相济。
但也只是一瞬。他接过苦无,从忍具包外侧摸出钱递过去。“不用找了。”声音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调子,却带着长期带队养成的威严,尾音消散在风铃的余响里,像石子沉入深潭。
云舒却没接多余的钱,低头从钱盒里数出零钱,按面值排好递给他,动作有条不紊。硬币在掌心碰撞出清脆的响,像冰珠落进玉盘。“找您的。”她的声音平得像静水,没因对方是忍者而有半分变化,发带随着低头的动作滑到肩窝,蹭得锁骨有点痒,她忍住了没去挠,任何多余的动作都可能暴露破绽。
卡卡西挑了挑眉,没再说什么。
他认出这女孩是三天前美惠婆婆收留的外来者,当时暗部的同僚提过一嘴“行为有些异常”,如今看来,倒是比寻常孩子沉稳得多,那双褐红色的眼睛里藏着太多东西,像深不见底的古井。他接过零钱塞进口袋,转身时,白牙刀柄在阳光下闪了下冷光,像雪光落在刀锋上,脚步声渐远,风铃又轻轻响了两声,像是松了口气。
“刚才那位是旗木卡卡西大人哦。”等他走远,美惠婆婆凑到云舒身边,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敬畏,“木叶的英雄呢,听说十二岁就成了上忍,刚从边境回来,定是执行了要紧任务。”她的指甲在萝卜皮上掐出浅浅的月牙痕,眼里闪着崇拜的光。
云舒“嗯”了声,继续擦柜台。棉布过处,木纹“沙沙”响,脑后的发带随着她低头的动作轻轻晃。她没多想,扎头发只是为了方便,至于会不会被忍者注意,她早有打算。那些藏在发带里的心思,就像埋在土里的种子,绝不会轻易发芽。
只要守好“打工者”的分寸,不多说,不多看,对谁都一视同仁,就算被留意,也不会惹麻烦。就像刚才那位银头发的忍者,他买苦无,她递货、收钱、找零,全程没一句多余的话,这样就很好。安稳的日子像薄冰,她得小心翼翼地踩在上面,不能有半点裂缝。
阳光斜斜地淌进来,落在她扎着发带的背影上。藏青发带在黑软发里若隐若现,耳侧的碎发被风拂得轻晃,比先前散着头发时,多了点不显眼的利落。地板上的光斑慢慢移动,像追着时间跑的影子。
美惠婆婆看着她的侧影,突然觉得这孩子像株石缝里的草,悄悄把叶片舒展开了些,却依旧安静扎根,不招摇,也不卑怯,就那么稳稳地立着,透着股说不出的韧劲。檐角的风铃又响了,这次是三两声轻响,像在应和着什么,混着远处传来的孩童嬉笑声,在午后的空气里慢慢散开,织成张柔软的网,轻轻罩住了这家小小的杂货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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