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凛打马刚追上县尉一行,就受了一通揶揄。
“外头都说你金屋藏娇,起初我还不信,现在看来果然不假!”
说话的是县尉周其南,也是周凛同宗的兄长。
周凛吹了个短哨,拿话顶回去:“我一孤家寡人没必要藏娇,倒是县尉大人得藏好狐狸尾巴,当心风言风语传回嫂夫人耳朵里。”
一句话令周其南慌了神,脸上勉强挂着严肃反驳,“什么风言风语,你小子别瞎说!”
“得,快些赶路,早些完事回来不耽误会美娇娘!”周凛扳回一成便打住,两腿一夹马腹疾驰而去。
周其南被飞扬的尘土呛得咳嗽几声,怔愣自语:“这混账说我还是说自己呢?”
*
老宅里,夏栀独坐圈椅,百思不得其解,难不成古井能通阴阳说的是闹鬼?
她万万写不出印刷般工整的小楷,除了被鬼附身,想不到更好的解释。
还有这一身着装,她分明记得沐浴时放了寝衣在手边,而且没有穿戴整齐睡觉的习惯。
再度打量周身,忽然摸到胸前衣襟里似乎有东西。
拿出一瞧,是两张纸折叠工整的宣纸,上面也写满了字,字迹和抄录注解的相同。
“妾羞于见人,唯借笔墨以诉女郎,望卿见谅,展信莫惊。”开篇一句,足令夏栀惊得合不上下巴。
天爷呀!真闹鬼了!
夏栀好歹受过高等教育,书信写的又工整,虽有繁体字不影响整体阅读,磕磕巴巴看下去,竟是这副身体原来的主人亲笔所书。
大意是原主不愿委身受辱,绝望自戕,阴差阳错没死成,灵魂被困于身体内,身体却被新来的灵魂占据主导,这些时日她默默旁观,苦楚与欣喜皆有。
原主也不知是月圆之夜阴气盛,还是新的灵魂受寒昏迷,短暂地控制了身体。
她自幼命苦,已绝了生念,重回人间,却左右踌躇不知能做什么。为方便新灵魂能代替自己好好活下去,帮她誊抄了《礼记》,也算不负夫子所托。
另外还简要介绍了从前一些重要遭遇,以及家中为数不多的财物存放之处,又将院中花木拜托给她。
……
夏栀读着原主字字泣血的心意剖白,久久难平复心澜,直到滴落的泪水晕开落款的墨迹。
“妾夏栀,绝笔拜谢。”
夏栀能真切感受到身体内有一股深沉的哀戚,不属于自己,亦不由她控制。
“你在吗?”她轻声问。
手掌覆在心房的位置,微弱的跳动似是回应。
“你既然能看见这些日子的事情,一定也能听见我说话,我不属于这个世界,不想在此处久待,暂借你的身体一用,日后要归还于你的。”
若此时有人闯入,定以为她精神失常了,一本正经同空气说话。
掌心下的跳动急了些。
夏栀想了想,继续说:“当然我不会白用,我在一日便会想法子替你照看花木,等你归来时有个足够安身立命的营生,算是我的报答。若你听得到我说话,就请好好保重自己!”
四下寂静无声,窗外日头高悬,连风声都停歇了。
她的身体里竟还有一个灵魂!
夏栀花了很大功夫依旧难以接受这件事,自己鸠占鹊巢,意味着做什么都得考虑原主的命运。
就拿她垂涎周子衿这事来说,本是一场风花雪月的妙事,只管欢愉就行,如今不然,她真随心做了,又拍拍屁股走人,岂非白污了原主的清白。
还是在这样封建的环境。
愁人,委实愁人。
夏栀叹了又叹,始终缓不平心口淤堵的气结,越愁越想,越想越愁。脑袋不争气就算了,偏偏眼睛也是,越过半间屋子阻隔,直愣愣往妆台上瞧。
那上面放着周子衿给的祛疤药膏。
腿脚不听使唤走上前……罢了,伤口总要涂药的,这是对原主的身体负责,免得日后留疤。
食指沾上药膏在伤口轻轻抹开,丝丝清凉渗入肌肤,反噬上来的却是灼热的痛感,如同一万只蚂蚁在皮肤下啃噬。
铜镜里看不出异样,片刻后痛感逐渐消散。
花露水流到挠破皮的地方也会蛰疼,夏栀只当是用药的正常反应,并未多想。
准确说,她根本顾不上想这些,每每涂药,脑子里自然浮现周子衿宽解衣衫涂药的模样。
紧实匀称,摸上去手感定是极好的。
指腹缓缓晕开剩余膏体,想象在他身上掠过的触感......
那群蚂蚁去而复返,在她皮肤下散步,肆意横行,痒得她心烦意乱,不由得紧了喉咙。
“不成!”夏栀猛地收回思绪,拿丝帕揩去指尖残留。
让她忍?笑话,她生来就是随心所欲的人。
已经惦记上的肉一定要吃到嘴里,事后留心处理好便是,她又不是第一天出来混。
再说了,暂时不能回去,还不能找点乐子安慰自己么?
如此想着,夏栀很轻易就说服了自己。
*
日薄西山,夏栀守着西院的动静,适时提着装酒菜的食盒推开月洞门,穿过游廊,刚步入周子衿住的院子,便见他静坐在石桌旁。
他回来有一会儿,儒衫已换成修身的水青锦袍,更显清隽挺拔。未束冠巾,只用玉簪挽起墨发,额前几缕随风轻扬的碎发拂过眉眼,更添清逸。
映着斜阳余晖,原本冷硬的轮廓柔和了几分,眉目间略有倦意,又在看见来人时恢复常色。
他没开口,只看着她。
夏栀款步上前,将食盒放在石桌上,看着桌上的一碗清粥两碟素菜,轻笑道:“清汤寡水有什么意思,我来给郎君加餐。”
周子衿要搬来住时,周德钧原给宝贝长孙安排了厨子,但周子衿婉拒了,他说清淡惯了,自己足以应付。
“多谢女郎君美意,我已用好了。”
实际上刚刚动了两筷子。
“真不巧,”夏栀眼尾垂了一瞬,笑意不减:“可我还饿着肚子呢,郎君再陪我吃些?”
听起来是询问,不待人回答已兀自摆好酒菜。
“你我同桌用膳,不成体统。”
分明酒香更胜,周子衿偏偏率先闻到她身上的栀子花香,心神一晃,仓促收敛目光,又不偏不倚落在她斟酒的动作上。
玉指纤细修长,捏着壶柄的指节突起,像要撑破嫩滑的肌肤。
不知道它的主人在发什么愣,壶中酒液满了还未察觉,任其溢出,沿着杯壁滑落到石桌上。
一声轻咦自头顶落下,倒酒的动作停了。
“吃一顿饭而已,行得端坐得直,怎么就不成体统了。”娇嗔的话音刚落,葱段般的手指端着酒杯递到他眼前。
杯口的酒因晃动又洒出许多,修剪整齐的指尖未幸免,晶莹一滴摇摇欲坠垂着,就是不肯落下。
像是贪恋她指尖的气息。
他迟迟不接,倒是耳根的红晕越来越深。
这对夏栀而言比高度酒精更上头,挪近两步,酒递的几乎喂到他嘴边,“郎君这般不愿,莫非心中有鬼?”
“......”周子衿竟真生出了被人戳破私隐的心虚。
心虚也只一瞬,转而端起正经抬眸看向她,一板一眼道:“非我心中有鬼,孤男寡女共处实在不妥,传出去会影响女郎君清誉。”
“此处又没旁人,郎君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
“君子慎独,无人知晓亦需自律。”
夏栀抿唇轻笑,还真是个呆子!再同他掰扯下去,难得的花前月下好时光都要被辜负了。
眼波流转,拖着绵软的尾音开口:“郎君句句不离礼法,可我敬郎君酒,端的手腕都要麻了郎君也不接,这难道不是失礼么。”
周子衿终是心软接过,不知是不是错觉,能感受到杯上残存的温热。
夏栀煞有介事地揉了揉手腕,又给自己斟一杯端起,“我敬郎君。”
周子衿却放下杯子,“我不饮酒。”
“无酒不成席,自家酿的喝不醉人。”夏栀不死心。
周子衿不为所动,“周礼有云,饮惟祀,德将无醉,非祭祀不饮酒。”
“……”
夏栀语塞,这哪里是肉,分明是块难啃的骨头。
难啃也要啃,谁让他看着就香呢,丹凤眼里盛着清澈的水光,不经意地闪动,便能将人心溺进去。
劝不动他就灌自己,再假借酒劲揩油。
“郎君不愿喝酒也罢,我不过心中烦闷,想找个倾诉之人,郎君若能借出一双耳朵,我心中也好受些。”
夏栀说完,假作伤心饮尽杯中酒,掩面垂眸,睁酸了眼睛挤出泪意,才盈盈抬首,泪花在眼眶中打转,欲落未落。
“......”
若非周子衿见过真正的夏栀,和她无助强忍着不屈软的模样,恐怕真会相信眼前人装出来的脆弱。
她演的卖力,他乐得看一场好戏,亦好奇这出戏究竟会如何发展。
紧盯着她眼下的疤痕,出口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女郎君信任,某却之不恭。”
夏栀以为得逞,捡了些原主能示于人的辛酸苦楚,添油加醋讲,说到动情处,许是身体里的另一个灵魂作祟,心上真涌出苦涩。
酒一盏接一盏下肚,讲到月上柳梢,意识竟真有些模糊,眼前周子衿的模样也变得朦胧。
是时候了。
“郎君,我好晕......恐是醉了。”她撑着桌面起身,眼神迷离地望向对方,声音软糯,似是无助又带着几分依赖,“能郎君可否扶我一把?”
然后,晃晃悠悠落入一个坚实的胸膛,耳边响着比她气息还乱的心跳。
“我还有些冷,借我暖暖手。”她低声嘟囔着,不由分说将手伸进对方衣襟。
“栀娘,”心跳的主人说话了,“你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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