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衿同周凛讲了一则逸闻。
古时一富商执着觅位真心佳人偕老,拖到不惑之年一直未娶亲,某日在街上偶遇年轻时的红颜知己,曾经因忙于生意错过,事隔经年二人依旧相谈甚欢,富商得知红颜寡居多年,以为终于候到良人。
怎料红颜竟是女匪徒易容而成,富商终是落入了精心设计的圈套,人财两空。
周子衿:“凡虚假之事定有破绽,那女子虽与故时红颜相貌相同,但言行做派截然相反,富商若细察必能识破,可惜被情感蒙蔽双眼。”
“有话直说。”周凛最烦弯弯绕绕,懒得猜度他讲故事的用意。
“女郎君今早去了祠堂。”周子衿将方才所见细细道来。
“你是说她对那口井很感兴趣?”周凛当即捕捉到事情的重点。
周子衿不置可否:“我只陈述事实,至于其他,五叔自行辨别吧。”
周凛又想起日前撞见夏栀往祠堂去的情景,地上的锁头上的划痕很新,不似故旧脱落。
难不成她真在探寻什么?
饶是心中存疑,在侄儿面前仍选择出言开脱:“门锁坏了,应是她耐不住好奇误闯的。”
说出来周凛自己都心虚,误闯怎么会费力搬挪盖在井上的石板。
周子衿无声勾了勾唇角。
出现在祠堂是误会,蓄意撩拨他也是么?
他从不在背后论人是非,提醒的话点到为止:“井里藏着什么,五叔比我更清楚。”
周凛捏了捏拳头,“我会留心。”
周子衿去屋内拿出夫子的《礼记》给他,“物归原主。”
“你没交给夫子?”
“我瞧卷中注疏详细,便留下参详了几日,果真受益匪浅。既是夫子托夏小娘子抄录,想来誊抄完后归还更合适。”周子衿答得不紧不慢,端着一副认真渴学的态度。
周凛被他糊弄,一时竟忽略其私自扣留他人之物的不妥。
...
从月洞门回东院,夏栀在给堂上的丁香花换水,青花瓷瓶色泽清雅,配上淡紫色的花朵,像一幅意境雅致的画卷。
周凛书画造诣不高,但清楚这时节丁香大多面临凋谢,她呵护的格外好。
留下花后他寻机问过周子衿,为何诓她送花到东院。
周子衿说:知道五叔喜欢丁香,侄儿便借花献佛了。
幽幽芬芳扑鼻,周凛嗅着香气,想起去年丁香盛放的时节,她蹲在花丛里,只露出弯成月牙状的眉眼。
“五哥喜欢丁香,以后每年花期我都往府上送。”
她守承诺亦十分上心,主宅里他住的院落,春日一直丁香繁盛。
“生病”后的栀娘,似乎把他喜欢丁香的事,一并忘了。
回想周子衿的提醒,心中掀起波澜,周凛捏一瓣花在指腹,扬声唤她。
夏栀正抱着另一瓶往水池去,闻声回头:“嗯?”
周凛:“我早上挑回来的山泉水在院中,很适合养花。”
每每周凛住老宅,家中运水的伙计会额外送几桶过来,夏栀同他相处下来,知晓他挑水只是多年习惯。
但话题落在此处,她便忍不住多问一句:“你家祠堂井里常年有活水,府里用水直接来此打就好了,为什么舍近求远去山上运?”
语气随意,搁往常周凛断不会多想,眼下他着意引出话头,自然留意到夏栀微乎其微的不自然。
眼神瞟向一旁,不敢与他直视。
“你怎么知道?”他不擅于掩藏情绪,话问的很直接。
夏栀磕巴了一下:“什么?”
“井中有活水。”
“哦,这个啊,”夏栀仓促挂上笑意,随口捏个由头:“儿时听村里老妪说的。”
她没承认去过祠堂。
指腹间的花瓣被碾得体无完肤,周凛心乱了。
“五郎?”夏栀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周凛回神,松开指腹力道,破碎的花瓣已经黏在手上,他犹豫片刻,也没说实话。
“多少年前的事了,那井早已枯竭。”
“哦,蛮可惜的。”夏栀点点头,没再表现出异样,转身继续打理花枝。
周凛手掌按在胸口放书卷的地方,顿时明白了周子衿将东西交给他的用意。
相识一年夏栀从未提过祠堂井水之事,近些日子却颇为关注,古井藏着至关重要的秘辛,决不允许大意泄露。
如果她仅仅是因病性情大变,不记得往事,笔墨上的功夫总不会一并忘了。
他见过她写字,一丝不苟的小楷漂亮极了。
隐情还是误会,一试便知。
夏栀忙完,见他一直捂着胸口,关切问:“你不舒服吗?”
周凛仓促收回思绪,她正仰着头,水眸袒露在他的视线里,清澈如洗,不含半分杂质。
“你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事?”他问。
兴许是遭人胁迫,有难言之隐呢?
柳叶似的眉尖向中间蹙了蹙:“没有啊,五郎为什么这么问?”
周凛:“我担心常胜没死心,又来找你麻烦。”
“他应当不敢来了。”柳叶眉恢复平展,被一丝得意取代。
他熟悉的栀娘少有这副模样。
“为何?”
“因为——”眼底狡黠一闪而过,夏栀更凑近他些,笑得明媚:“有五郎在啊!”
暖风拂乱春水也不过如此。
周凛难以抵抗,却更确信了她的异常。
脚下后撤半步,掌心空握一缕幽香,垂放身侧,放弃繁杂的念头,道:“饿了,咱们去巷子口吃胡饼茶汤去。”
周凛时常在外行走,闲聊时夏栀喜欢央着他讲些趣事见闻。
这次周凛没讲智斗山匪,而是抛出一句探问:“你可知江湖上一种有从外邦传来的易容术,扮成他人模样连最亲近的人都分辨不出。”
刚烤好的胡饼烫手,夏栀捏起来又麻溜丢下,吹了吹指尖,“当真有易容术?我还以为是……”
好险,差点嘴快说成影视剧里捏造的。
顿了顿,道:“我还以为是话本里胡诌的,五郎也见过吗?”
她的诧异很真,周凛看不出心虚痕迹。
“我也是听人说的。当个趣事讲给你听。”他笑了笑,重复一遍富商的故事。
老套路,夏栀听着没什么新意,她觉得富商的愚蠢不在于被易容所骗,是人到中年竟然还相信情情爱爱的真心,实在荒唐。
或许并非真相信,只是贪心,年轻时追逐钱财错过佳人,得了财富又想弥补遗憾,到头来两头落空。
活该。
愤慨时不小心被胡饼噎了一口,忙端起茶汤顺下喉咙。
周凛带着疑问找答案,这副模样落眼中自然成了掩饰慌乱。
回到老宅,掏出《礼记》给她,“上次你托我交还夫子的,我给忘了……既是夫子信任交于你誊抄,还是你抄完亲自还给他为好。”
夏栀茫然接过,随手翻几页,密密麻麻的注疏令人眼晕。
程夫子说抄书卷,就是这本?
且不说她不会写毛笔字,怎么把上面潦草的繁体字一一辨认出来都是问题。
她面色难看的不能再明显,周凛心跟着凉了半截,剩下半截满是不忍。
“若觉得有难处,我可以帮你。”
左右后天就是月圆,夏栀只祈祷那口井真能爆发神奇之力,让她找到回现代,早点脚底抹油。
至于抄书,拖着不写旁人也不能奈何她。
随后伸手接过,“有五郎这句话就够了。”
*
月圆之夜。
银霜洒落庭院,夏栀将井上石板推至一旁,井面只有满月的倒影。
传说古井通阴阳,难不成要下去验证?
她可是密室杀手,探口古井而已,没什么可怕的!
给自己壮胆,顺着井绳缓缓往下溜,心跳声在狭窄空间里回荡。
每下降一段,便觉井口月光渐弱,寒气丝丝侵入骨髓。
不止寒气,还有一股阴森的风从井壁缝隙中渗出,带着类似福尔马林的味道,她在闺蜜的实验室里闻过。
不对,古代怎会有福尔马林?肯定是她闻错了。
呼吸屏住,片刻后再闻,错不了,就是一模一样的味道!
说不定井下有暗室,带着疑惑腾出一只手探寻风口,她练过散打,凭一只胳膊的力量支撑身体吊在绳上本不是难事。
偏偏忘了,托生的这副躯体柔弱无力,指尖刚触及井壁,抓绳的手便承不住了,身体失控下坠。
绳索在手中飞速剌过,待她醒过神重新抓紧绳索时,已猝不及防呛进一口井水。
井水已经没过脖子,脚下仍触不到底。
衣衫湿透,掌心火辣辣的烧痛和身上刺骨的冰凉令她瞬间清醒,凭原主的躯体承受能力,待不了多久就得交代在这儿。
深吸一口气,趁胳膊还有力气攀爬回井口。
此井通不通阴阳她不晓得,但一定藏着秘密!
*
夏栀在一片亮光中醒来,揉着酸困的胳膊往外间走。
周凛正坐在圈椅上,手肘支着额头打盹,听到动静睁眼,棕瞳里爬满血丝,“栀娘?”
确认不是梦境,惊喜地一跃而起,“你可算醒了!”
夏栀满头雾水:“什么意思?”
“我来了两日院门都锁着,实在放心不下翻墙进来,就见你昏在床上,怎么也叫不醒。”周凛语气里满是担忧。
“昏迷?”夏栀更诧异了,记忆里自己从祠堂回来烧了水泡热水澡。
后来……后来发生了什么来着?
周凛同样不解:“郎中说你是风寒所至,眼瞧要入暑的气候怎么会染上风寒呢。”
夏栀突然灵光一闪,难道与那口井有关?
面上胡乱搪塞:“许是我体质弱......”
周凛没怀疑,而是指着桌案上的一摞纸问:“这些你这两日闷在屋里写的?”
夏栀走近看,厚厚一摞纸写满了字,娟秀整齐,一旁放着程夫子交托的《礼记》。
不消夏栀开口,周凛心中已给出答案。
是她。
她还是原来的她,那么,即便存着别的心思,定然也是受人胁迫。
他会帮她脱困,护她周全。
“五爷,县尉问您这边可处理妥当了?”外头传来催促声打破静默。
“让他把心放回肚子里,我定能追上!”周凛高扯嗓子回应。
再三确认夏栀身子无大碍,温声嘱咐:“我赶着去一趟石门村,你好生歇息。”
夏栀脑子尚懵,无意识点了点头。
周凛仍不放心,“近来附近村镇常有妙龄少女失踪,你莫独自前往偏僻处,有要紧事就去西院寻明止帮忙。那孩子迂腐是迂腐,但心地纯良,是个热心肠。”
五叔:她是清白的!
女鹅:见鬼了?
周子衿:我?心底纯良?热心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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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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