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栀猛然收回迈出去的腿,小吐一口气回头,道:“我闲逛至此,看见门锁生锈脱落,一时好奇就推开想进去看看。”
“那边是祠堂,非周家族人不得入内。”周凛没有怀疑多问。
既然有门可通,不怕没机会再探究竟。夏栀点点头,装作若无其事应道:“那是我冒昧了,抱歉抱歉。”
重新掩上门,转身往回走。
周凛扫一眼被敲落的锈锁,剑眉折起又舒展,只言不发跟上夏栀脚步。
周凛直来直去惯了,难得在一件事上瞻前顾后。
他想问,却怕问到她不愿说出口的**,伤了令他珍视的情意。
徘徊在嘴边的话改了又改,说:“栀娘,你可以完全信任我。”
“五郎如今是我的倚仗,我当然信任你。”
夏栀扬着浅笑回道,凭神态看不出是否听懂他弦外音。
周凛没再多问,他不是贪心之人,她唤一声五郎,称他为倚仗,足够抚慰他的不安,令他心软。
至于其他的,静观其变罢。
*
长水巷现有的住户不多,架不住乡亲邻里眼尖耳朵灵,多嘴碎舌嚼几句,周家老五在老宅金屋藏娇的闲话便入了老爷子周德钧耳朵。
周德钧立时火气上涌,提着拐杖冲到老宅整肃家风。
大刀正安安稳稳趴在杏树下打盹,感觉来者不善,狂吠着扑上去。
周德钧一把老骨头哪里抵挡得住,脚下趔趄向后倒,摔坐在门槛边。
周凛闻声出来,疾步上前喝退大刀。
周德钧体面了一辈子的老脸,此刻涨得通红,顾不得起身,抄起拐杖要抡周凛,“孽障!”
周凛不躲不闪,大腿生挨了一棍才开口:“我先扶您起来,咱有话上内堂说,大门还敞着,别让外人看了笑话。”
理是这么个理,从他嘴里说出来总带着几分不驯,周德钧气不打一处来:“你还怕外人看笑话?周家的脸早被你丢尽了!”
“得,那咱就在这里说。”周凛说着,直接蹲下来。
“混账,你不要脸面我还要呢,”周德钧气得直哆嗦,想起身使不上劲,“扶我起来。”
周凛憋着笑,乖乖去扶。
“不用你扶!”周德钧拂开他的手。
周凛递了个眼神,门外候着的小厮赶紧上前,搀扶老太爷起身往内堂走。
怕老头子不经摔,周凛吩咐小厮去请郎中。
夏栀也听见动静,一直躲在垂花门后窥探,等周凛只身过来,小声问:“给你添麻烦了,要不我去跟你阿耶解释解释?”
“放心,我能应对。”
周凛太了解老头子脾气,气头上根本不听什么解释,略一思索,带夏栀拐到院子西边,竹林遮掩的小径尽头,有一道未上锁的小门。
“为防万一,你先去西院躲躲。”
他说完便阔步折回内堂,留夏栀怔愣在原地失笑自嘲。
怎么像被捉.奸的金丝雀。
周德钧哪怕摔得腰背酸痛,仍坐的腰背挺直,怒目呵斥姗姗来迟的儿子:“墨迹这么久才来,去藏人了?”
周凛端着茶盏奉到跟前,一脸无辜:“儿子去准备清心茶了,您先喝口茶降降火。”
周德钧不接。
“儿子真没藏人,不信您叫手底下的人去院里搜。”周凛神色坦然。
周德钧不吃这一套,当即遣小厮搜人。
小厮回来禀道:“老太爷,院里并无异常。”
夏栀方借宿两日,院里没几件她的东西,搜不出什么。即便搜到了,管家也不会容许家仆火上浇油。
全在周凛预料中,脸上挂着得意,又递一次茶,“这下您该信了吧。”
“哼!”
周德钧两盏茶下肚,火气消减大半,期间郎中赶来看诊,在他腰背上推拿几把,疼痛跟着缓解不少。
身子舒爽,头脑也更加清楚,周德钧示退旁人,板着脸道:“别以为能糊弄我,说吧,那女子是怎么回事?”
知道糊弄不再管用,周凛正经起来,“阿耶可记得儿子几年前受伤困在山中之事?”
周德钧想起来便生气,这不省心的孽障逞能帮官府追捕逃犯,遍体鳞伤回来,右腿险些废了。
“记得又如何。”
周凛:“儿子负伤又断了腿,是夏小娘子采花路过,撑着我下山,才不至于命丧荒野。”
“你从前不是嘴硬说自己单腿蹦回来的吗?”
遭人揭短,周凛只得陪两声笑,解释说:“对方到底是未出阁的女娘,您总教育我们君子端方,切不可污了清名,儿子铭记五内,自然不敢轻言此事,以免污了女儿家的清誉和周家的声誉。”
周德钧心软面不软,重重哼了一声,“这会子倒记得我的教诲了。”
“夏小娘子救过儿子的命,如今她家宅失火无处安身,儿子腾出一间厢房借她暂住,实在情理之中。”周凛端得一副正气模样。
“知恩图报是应当的,”周德钧话说一半顿住,总觉得何处不对劲,又说不出个所以然,眼神复杂地盯着周凛,:“你当真没捏造故事唬我?”
周凛指天誓日:“绝无虚言。”
“罢了,”周德钧没力气同他周旋,锁着眉头喟然长叹,“孤男寡女共在一个屋檐下到底不便,你既收容她,自个儿就别住在此处了。”
得了老头子松口,周凛便原形毕露:“儿子也不想招人闲话,是您发了话不许准我踏入家门半步,否则要打断我的腿。”
“……”拐杖重重敲在地上,“那你就卷着铺盖睡马厩去!”
*
说到底事情因她而起,夏栀放心不下,待在竹林观望,听见院中有脚步声传近,闪身躲进木门另一侧。
仓皇之下,被门后垂落的花枝划破脸颊。
此间是另一个院落,布局和隔壁相似,不过花木葱茏,更为幽静。
沿着石子路,绕过碧绿的荷塘,从回廊穿出,一方僻静小院映入眼帘。
院中圆形石桌上摊着一卷书,半盏残茶,不远处房门微敞。
夏栀没听周凛提过此处有人居住,揣着好奇靠近,刚拾步上台阶,便撞上一道深邃目光。
看清对方后惊喜大过错愕,“是你!”
“……”周子衿衣衫敞露,涂药膏的手顿在半空,自然顾不上拢合衣襟。
她却不羞不怯,丝毫没有主动避嫌的意思。
周子衿脸颊隐隐发烫,语气随之下沉:“出去!”
疾言厉色的模样只一瞬,夏栀晃了个神,再看眼前人仍一派温和,玉色面庞映衬下,蔓延到耳朵的烧红格外醒目。
忍住伸手摸一把的冲动,嘴上客客气气赔礼,视线毫不客气地在他身上坐过山车,看起来文文弱弱的清俊书生,儒衫之下竟藏着线条分明的肌肉。
“冒犯了,郎君不仅容貌俊俏,连……”
一颗爱美之心抑制不住地雀跃,脸上新划的伤口也不觉疼了,险些将心里话说出来。
身体里小鹿乱撞,眼睛不愿挪开半分,夏栀切实感受了什么叫“一见钟情是见色起意”。
视线再往下扫,是一道横亘腰际的伤疤,不似新伤,却溃烂得厉害,狰狞地扭曲着肌肤。
不待她看清,周子衿猛地拢合衣襟,遮住那道疤,神色晦暗不明。
“请女郎君自重。”
他穿好衣衫,夏栀更没理由再避开,走到旁边位置大方落座,直言:“相遇即是有缘,索性借这清幽之地,郎君与我将先前的事说个清楚。”
“……”
“郎君可收到了我送的花?”
“未曾。”
扯谎!夏栀不戳破他,假装惊讶,道:“想是我粗心放错位置了……看来要另找法子报答郎君的恩情。”
口口声声报恩,却只字不提失约之事。
“你当真不记得?”周子衿语气淡漠。
“郎君不明说,我怎知所指何事。”
萦绕鼻尖的香气如旧,做派却与之前判若两人,处处透露着古怪。
周子衿:“女郎君既记得我于你有救命之恩,打算如何作谢?”
羽睫忽闪忽闪,故意泄出一波涟漪:“书上说,这样的大恩唯有以身相许才可报。”
以身相许?
周子衿心中冷笑,外界所传风闻不假,她本就轻浮,为寻一处安身立命之所不择手段。
想来……初见时柔弱矜持是为了骗他救命装出来的。
勾上五叔还来纠缠他,实在贪心不足!
周子衿不形于色,嘴角勾着温和的笑:“自古嫁娶秉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如此儿戏?”
夏栀不知晓他心中的鄙夷,探身越过半张桌几,将自己送的更近:“我阿娘去的早,阿耶下落不明……唯有自己做主报答郎君,绝非戏言。”
她话中真心不多,喷薄在颈侧的气息却实实在在灼热人,周子衿不自在地侧身,轻咳一声,试图掩饰心底的微澜。
盯着他耳根处愈发浓重的烧红,夏栀狡黠一笑,放低声音追问:“郎君是嫌我出身寒微,配不上你吗?”
“非也,我家中高堂尚在,不好越过尊长擅自做主。”周子衿对答工整。
连拒绝理由都这般迂腐,还真是个书呆子!
夏栀失望地坐回椅子上,红唇抿成一线。
鼻尖香气倏然离远,周子衿下意识抬眸去追,她垂首独坐的落寞,与雨夜有几分相似。朝向他的左侧脸颊,眼下一道新划的血痕鲜红刺目,淌出的血珠宛如泣泪。
倏然一阵心悸,用力按着食指上的绿玉戒指平复。
夏栀默数二十个数后抬头,眉眼再度染上笑意,“郎君顾虑周全,既如此,我们先交个朋友,日后我寻得阿耶,再由尊长出面商议婚嫁之事,郎君意下如何?”
周子衿:“……”
夏栀身经百战,明白鱼饵抛下去,得耐性子等鱼儿咬钩,操之过急容易适得其反。
不强求他回应,话锋一转问道:“我方才见郎君腰侧有伤,是遇着危险了吗?”
周子衿不作答,只道:“女郎君还是先关心自己的伤。”
夏栀这才想起来脸上的伤口,正准备抬手去抹,灵机一动,转将脸伸向对方,“我瞧不见,郎君帮帮我呗。”
她咬字极轻,尾音如波浪般绵延,寻常的称呼多了几分**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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