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巳时,阳光暖暖,照在松鹤院的石阶上。
院中小炉正煮着鸡丝羹,香气袅袅。
瞿宝砚一手执筷,一手翻着案头笔记,早饭吃得简单,旁边宝桃儿小声问她要不要加点小菜配粥,她还没点头,院门外却忽地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咚咚咚”,一声声像砸在心上。
“瞿解元——在吗!快出来、快出来!”
宝桃儿一愣,抬头望向门口:“谁啊——”
“今日放榜啦!我们一大早看榜回来的!你快出来看看!”
门外不止一人,几个学子都带着明显的兴奋之色,有人甚至门没开就忍不住喊:“瞿解元,中啦——你中啦!你又中啦!你是今年的——会元!”
话音落下,屋里顿时一静。
瞿宝砚手里的筷子轻轻一顿,片刻后才缓缓放下。
宝桃儿赶紧到门口,门“吱呀”一声一开,门外七八个衣衫未整、气喘吁吁的学子正站在台阶下,眼睛都亮得发光。
宝桃儿惊愣道:“真的?”
“真的!那可真的不能再真了!”
众人见到屋内出来的瞿宝砚,高兴喊道:
“我们在榜上亲眼看到的,你名字排最上面——瞿宝砚,澄州籍,会元!”
“你知道我们当时站在榜下,看到那两个字时什么感觉吗?!整个贡院都炸开了!”
“你是我们澄州的第一个会元啊——我也是澄州籍,我们都跟着光了!”
“我们要请你吃酒!”
“应该是瞿解——哦不,瞿会元请我们吃才对吧哈哈哈!”
“吃酒吃酒!”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声音渐渐压不住激动。宝桃儿听得也愣住,眼圈瞬间就红了,转头看自家小姐,嘴唇都在抖:“小姐……真的是您——”
这时,其他院里也纷纷听到动静迎出来。
萧令仪与褚清芸先后开了门出来,一人提着水壶,一人还在披着半只狐裘,看到门口忽然围了这么多人几乎是同时一愣。
“怎么了?”萧令仪问。
有人立刻大喊:“瞿解元拿了会元!第一!整个京城的第一!”
刚从被窝里爬出来的褚清芸“啊”的一声,猛地一拍大腿,整个人蹦了起来:“我就说嘛!我就说我眼光不会错!”
“哎哟哟,这事儿今天必须好好庆祝一番!”她一把拽住萧令仪,“来来来,今晚你们可一个都不许再推辞了,我带你们去‘迎春楼’!我记得他们今儿可请了名角儿来唱——可好听了!”
萧令仪忍俊不禁,偏头看瞿宝砚:“你若不想去,就摇个头,我替你拦。”
瞿宝砚本欲婉拒,嘴边刚动,又看见门口一张张炽热、真诚、压不住喜悦的脸——连宝桃儿都红着眼睛,似乎随时要哭出来。
她轻笑一声,道:“去吧。”
话音一落,院中顿时欢声一片。
褚清芸搓手道:“宝砚,你写的那篇策,回头我得找你抄一份——要是有你亲笔,我得装框挂书房去!”
瞿宝砚被她推着往里走,眉目温润,语声淡淡:“别挂那么高,哪天写砸了也好拿下来。”
褚清芸大笑:“写砸?我瞿解元,哦不,瞿会元要是哪天写砸了,我连茶都倒立着喝!”
“迎春楼”设在坊东最热闹的一角,今夜灯火通明,楼前人来人往,一盏盏宫灯高挂门头,映着朱门金字分外喜气。
楼上临窗一席正好空出,褚清芸早早吩咐订下,此时几人已入座落定。
座中除瞿宝砚、褚清芸、萧令仪外,还有数位同舍才子,也都是榜上有名的俊彦之选。
正闲谈间,只见一女子翩然入座,穿一身紫黛暗纹绣裙,袖口隐隐香气流转,笑容里自带三分酒气的明艳。
萧令仪微微偏头,向瞿宝砚与褚清芸介绍道:“这是沈宜棠,江东沈家三姑娘,与我幼时曾同习字册,性子爽快,诗笔亦轻狂。”
褚清芸笑道:“江东的沈三姑娘?早先就听令仪提过,不过百闻不如一见,今儿咱们人倒是齐了。幸会幸会!”
“褚女史的大名我也早有耳闻,文武双全,女中英雌,幸会。”
沈宜棠大大方方朝褚清芸回了个礼,又笑吟吟对着瞿宝砚道:“久闻澄州会元之名,今夜得席共饮,幸甚。”
说话间,已自斟了一盏,笑意盈盈地敬向瞿宝砚,举止里既无怯意,亦无讨好,恰到好处地潇洒从容。
瞿宝砚回敬一盏,淡淡一笑:“幸会。”
气氛就此渐渐热络起来。
席间人也渐渐多了,听闻今夜瞿会元在迎春楼,不少人都慕名而来。
楼下笙歌阵阵,一男一女恰好对唱的是江南旧调:
“红妆不语倚春风,玉带回廊月未中……”
声音软糯婉转,清亮入耳,叫人听了都不觉心头一酥。
几人落座才半盏茶功夫,酒已热上。
冯子阳这会儿已然喝了几盏,脸颊微红,语气比平日里少了几分浮躁,反倒显得郑重。他将酒一饮而尽,起身朝瞿宝砚拱了拱手,语声带着点真诚的颤意:
“瞿姑娘——不,瞿会元。”
“那日舟中之事,是我冯某口不择言,酒话胡言……今日之会,本不敢坐在这桌上,只是心里憋着一句话,想亲口说。”
他顿了顿,眼神落在她身上:“你配得上第一,配得上我冯某躬身敬你一盏。”
这话说得不轻不重,却极真诚,满桌人都是一静。
瞿宝砚未言先笑,端起酒盏:“谢冯兄这番话。舟上之事,水过无痕,过去了便罢。”
她一饮而尽,风度不失。
沈未舟坐在冯子阳身旁,酒意微酣,闻言忽而挑眉一笑:“诶?你们舟上还闹过什么?冯子阳你小子说过了什么混账话?我怎么不知道?!”
众人顿时笑作一团,有人敲着桌起哄:“说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冯兄,你也有跪着敬酒的一天?”
冯子阳红着耳根,但没再辩,只笑骂一句“欠揍”,算是受了这一轮打趣。
正说着,忽听得背后一声极轻的“啧”。
“好不热闹。”
众人一回头,只见帘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来人身披一袭玄青袍子,衣襟半敞,腰系玉带,头发挽得散散的,像是刚从哪间酒坊拐过来。
人还未近,语气已带了笑意:“听说咱们今年这位风头最盛的会元在这儿庆功,我这张嘴馋得厉害,就顺道过来讨杯酒。”
韩璟。
褚清芸第一个反应过来,眉头“唰”地皱了起来,半句客套都不打,话里带刺:“你怎么来了?”
韩璟却跟没听见似的,自顾自走到最内侧,提了张空椅子坐下,懒懒倚着屏风,袍角半敞,像刚散了闲局的人那般随意。
“怎么不能来?”他一边理袖子一边慢吞吞道,“这迎春楼也不是褚女郎家开的吧。”
他指了指桌上的酒壶,语气散漫得像是闲话家常:“再说了,这桌气派,前十里的都快坐满了,不凑凑热闹,我都怕赶不上这趟船。”
褚清芸却冷笑:“行啊韩公子,您这不请自来脸皮厚的,倒是提醒了我,得在门口栓条狗,省得什么人都往里闯。”
韩璟听了非但不恼,笑得更松了些:“唉,骂人还得挑词儿。我这不是什么人,我是上了金榜、闻了名声、闻香而来的。”
他说着看向瞿宝砚,眸光带着点似笑非笑:“可惜来得晚了,香也淡了,只求一盏残酒——只是不知瞿会元,赏不赏?”
一席人皆转头看她。
瞿宝砚却并未立刻回话,只缓缓举盏,微微一笑,唇角不扬,气息却稳。
“韩公子此言太重。”
她抬眸看他,语气不紧不慢:
“今日放榜,诸位皆是榜上有名,既是同榜之友,也是今科俊彦。”
“这一席之中,哪位不是风骨才名自成一卷?若说‘赏’与‘不赏’——我又怎敢?”
她说得恭敬,却毫不卑弱,寥寥几句,不推不迎,反把“请与不请”的主场拉回众人之间。
韩璟挑眉看她,手指摩着杯沿,似在笑,也似是在思。
一旁沈未舟笑出声来,敲了敲杯口:“好个‘怎敢’!你这话一说,我们反倒不敢动筷了,怕显得不配这‘俊彦’二字。”
冯子阳笑骂:“你什么时候配过,还需要今天怕?”
众人哄笑起来,气氛轻快。
韩璟却只是看着她,目光如水过青石,慢慢举盏,低声道:“那我便借‘俊彦’之名,饮了这杯。”
他说罢一饮而尽,杯落有声。
此刻楼下正换了曲调,女声独唱,轻轻唱着那《秋水辞》——
“风过山廊柳半痕,红烛深院不留人。”
一道声音恰此响起:“久闻瞿姑娘才名,今夜得席,幸甚至哉。”
众人闻言,还未转身,一抹素白衣影轻步踏入。
正是江右书院的顾如鸢,这回恰在榜上第十一,一旁紧随而入的,是她兄长——顾箴言。今科同榜第十,依旧是儒雅持重,衣饰中正。
顾如鸢一袭皓衣,袖口绣了墨色鸢羽,鬓边簪一枝墨玉,生得明艳不俗,眼尾略挑,一入座便似整桌风向被拨了几分。
她也不多寒暄,只从袖中取出一卷笺纸,道:“适才楼下听曲,乘兴写了几句,才浅字粗,不成章法,只求一笑。”
说罢将笺纸往几上一搁,端的是不卑不亢,不邀自贵。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