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学课的下课铃像是给紧绷的发条松了劲，教室里瞬间炸开嗡嗡的议论声。
邵余把刚趴热的桌面翻了个面，继续用胳膊肘支着下巴，眼神飘向窗外——操场边的香樟树长得正盛，叶片被阳光晒得发亮，晃得人眼睛发花。
“喂，新来的。”
一只手“啪”地拍在他的桌角，力道不轻。邵余慢悠悠转过头，看见赵闻柏斜倚着前排的椅背，校服外套松垮地搭在肩上，露出里面印着篮球队标的黑色T恤。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男生，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邵余没说话，等着对方的下文。
赵闻柏挑了挑眉，指了指邵余桌肚里露出一角的练习册：“刚陈老师让做的那道函数题，会吗？”
这话问得没头没尾，却带着明显的挑衅。
邵余扫了一眼那本崭新的数学练习册，封面上连名字都没写，他嗤笑一声：“关你屁事。”
“哟，脾气还挺大。”
赵闻柏像是觉得有意思，俯身凑过来，声音压低了些，“我就是好奇，裴时淮的弟弟，成绩总不能太差吧？还是说……你跟他根本不是一路人？”
周围几个竖着耳朵听的同学发出低低的哄笑。邵余的指尖猛地攥紧了校服袖口，布料被捏出几道褶皱。
他最烦别人把他和裴时淮绑在一起，尤其是用这种阴阳怪气的语气。
“我说了，我跟他没关系。”邵余抬眼，眼神里带着没掩饰的戾气。
“还有，别叫我‘新来的’，我有名字。”
“邵余是吧？”赵闻柏拖长了调子，伸手想去拍他的肩膀，“行，不叫你新来的……”
他的手还没碰到邵余，就被一只手轻轻拦住了。
“赵闻柏，”裴时淮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依旧是那种没什么起伏的清冷，“老师让你去办公室拿上周的测验卷。”
赵闻柏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他看了看裴时淮，又回头瞥了眼邵余，最终悻悻地收回手，扯了扯嘴角：“知道了，裴大学霸。”
说完，带着身后的人转身走了，路过裴时淮座位时，故意撞了一下他的桌腿。
桌子轻微地晃了晃，裴时淮放在桌角的笔滚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邵余看着那支黑色的水笔在地上转了半圈，停在自己的脚边。
他没动，甚至想抬脚碾过去——谁让这人又多管闲事，好像自己离了他就会被人欺负似的。
裴时淮却像没察觉赵闻柏的敌意，弯腰去捡笔。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尖刚碰到笔杆，邵余的鞋尖突然往旁边挪了挪，正好挡住了他的动作。
裴时淮抬眼，对上邵余没什么温度的目光。
“不用你假好心。”邵余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气音，“我自己的事自己能解决，别总搞得好像我多需要你保护一样。”
裴时淮捡笔的动作顿了顿，随即直起身，把笔放在桌上，什么也没说，重新翻开了面前的物理习题册。
他的睫毛很长，垂下来的时候像把小扇子，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只留下一片平静的侧脸。
这副不接招的样子，反而让邵余心里的火气更盛。他觉得裴时淮就是在装——装大度，装不在意，装得像个完美无缺的哥哥，好让所有人都觉得，他邵余是个不懂事的刺头。
第二节课是英语。讲台上的老师操着流利的伦敦腔，语速快得像打机关枪。邵余对着满篇的英文单词发愣，感觉那些弯弯曲曲的字母都在嘲笑他。
他从书包里摸出手机，调成静音模式藏在课本后面，偷偷刷起了游戏论坛。
正看得入神，手腕突然被轻轻碰了一下。邵余吓了一跳，手机差点滑到地上。
他猛地转头，看见裴时淮正拿着一支红色的马克笔，在他摊开的英语书上圈画着什么。
“老师刚才划的重点，”裴时淮的声音轻得像呼吸，“第三单元的单词表，明天早读要听写。”
邵余低头一看，书页上被红笔圈出了十几个单词，都是些他连见都没见过的长难词。
他心里那点被抓包的慌乱瞬间被抵触取代，一把合上英语书：“我记不记关你什么事？”
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前排的同学回过头来。英语老师也停下讲课，推了推眼镜：“邵余同学，有什么问题吗？”
全班的目光又一次聚焦过来，像聚光灯一样打在身上。
邵余的耳根有点发烫，硬着头皮摇了摇头：“没有。”
老师狐疑地看了他两眼，才继续讲课。邵余感觉脸上烧得慌，他瞪了裴时淮一眼，对方却已经转回头去，认真地看着黑板，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邵余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重新把手机摸出来，却没了刷论坛的心思。
他盯着桌角那道被赵闻柏撞出来的划痕，心里像塞了团乱麻——赵闻柏的挑衅，裴时淮的“好心”，周围同学若有若无的打量，还有这满纸天书一样的课本……
所有东西搅在一起，让他只想立刻收拾东西走人。
好不容易熬到午休，邵余抓起书包就往外冲，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待着。刚走出教室，就被赵闻柏堵在了楼梯口。
“跑什么？”赵闻柏双手插在校服裤袋里，挡住他的去路，“刚才在教室里，有裴时淮护着，现在总该聊聊了吧？”
他身后的两个男生也围了上来，三个人形成半包围圈，把邵余困在中间。
邵余停下脚步，把书包往地上一扔，活动了一下手腕。
他以前在原来的学校也不是没跟人打过架，赵闻柏这种一看就是被宠坏的公子哥，他还真没放在眼里。
“想聊什么？”邵余抬了抬下巴，眼神里带着戾气，“聊我是不是裴时淮弟弟，还是聊我成绩有多差？”
“聊什么都行。”
赵闻柏笑了笑，眼神却不怎么友善，“比如……你爸是不是给学校捐了钱，才把你塞进一班的？毕竟，咱们班可不收差生。”
“你说谁是差生？”邵余的火气瞬间被点燃，拳头捏得咯吱响。
“难道不是吗？”赵闻柏往前走了一步，几乎贴到邵余面前，“刚开学就敢在陈老师的课上睡觉，英语课还玩手机，要不是看在裴时淮的面子上，你觉得陈老师能容你？”
他的话像针一样扎在邵余最敏感的地方。邵余最恨别人说他靠家里，更恨别人把他和裴时淮扯在一起比较。
“我靠没靠关系，关你屁事！”邵余猛地推了赵闻柏一把。
“还有，少在我面前提裴时淮，他是他，我是我，别他妈混为一谈！”
赵闻柏没站稳，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撞到身后的男生。他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恼怒：“你他妈敢推我？”
“推你怎么了？”邵余往前逼近一步，“想打架？奉陪到底。”
周围已经有路过的同学停下脚步，对着这边指指点点。
赵闻柏脸上挂不住，撸起袖子就想冲上来：“行，我今天就让你知道，在明德中学，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撒野的！”
眼看两人就要打起来，一道清冷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赵闻柏，教导主任在办公室等你。”
邵余和赵闻柏同时转头，看见裴时淮站在楼梯平台上，手里拿着一个保温杯，像是刚从茶水间回来。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
赵闻柏的动作僵住了，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知道裴时淮从不说谎，教导主任要是真在等他，这架肯定打不成了。
“算你运气好。”赵闻柏恶狠狠地瞪了邵余一眼，又看了看裴时淮，最终还是咬了咬牙，带着人转身往办公室的方向走了。
围观的人群见没热闹可看，也渐渐散去。楼梯口只剩下邵余和裴时淮两个人。
邵余捡起地上的书包，拍了拍上面的灰，没看裴时淮。
“谢了。”他低声说，声音硬邦邦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裴时淮没接话，走到他面前，把手里的保温杯递过来：“刚接的热水，你脸色不太好。”
保温杯是深蓝色的，上面印着明德中学的校徽，看起来用了很久。
邵余看着那只杯子，又看了看裴时淮平静的脸，心里那股别扭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他到底想干什么？一次次帮自己，是为了在邵建斌面前表现，还是觉得自己真的可怜？
“不用。”邵余后退一步，避开了那只杯子，“我不渴。”
说完，他抓起书包，头也不回地冲下楼梯，像是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他。
跑到一楼大厅时，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楼梯平台上的人已经不见了。
邵余深吸了一口气，把书包甩到肩上，走出教学楼。正午的阳光很烈，晒得他皮肤发烫。
他找了个树荫，靠着墙滑坐下来，从书包里翻出早上没吃完的面包，胡乱咬了两口。
面包很干，噎得他嗓子发疼。他突然有点想念以前的学校——那里的老师不会盯着他的成绩，同学不会因为他是“转校生”就另眼相看，更没有一个叫裴时淮的“哥哥”，总在他最狼狈的时候出现，递上一杯他不需要的热水。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原来的同桌发来的消息：“余哥，周末回不回来？我们约了下午的场。”
邵余看着那条消息，手指悬在屏幕上方，迟迟没有落下。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等到周末，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们说，自己在这个所谓的重点高中，过得一塌糊涂。
一阵风吹过，带来香樟树的气息。邵余把没吃完的面包塞进垃圾桶，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
不管怎么样，打架没打成，也算是躲过一劫。
只是……他抬头看向三楼的方向，高二（一）班的窗户开着，窗帘被风吹得轻轻晃动。
那个总是帮他的人，到底是敌是友？
邵余想不明白，也懒得去想。他只知道，自己和裴时淮之间，隔着的不只是同父异母的血缘，还有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一个是写满公式的优等生，一个是浑身带刺的转校生，就像两条平行线，就算偶尔有交集，最终也只会朝着不同的方向延伸。
他转身走向操场，决定找个没人的角落，睡到下午上课。至于裴时淮，至于那些写满公式的练习册，至于赵闻柏的挑衅……暂时都先抛到脑后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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