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的铃响过第三遍时，邵余还在对着物理卷子发呆。笔尖在草稿纸上划了几道歪歪扭扭的线，最后索性往桌上一扔，发出“啪”的轻响。
前排的同学回头瞥了眼，又飞快转了回去——自从上次他跟赵闻柏在教室差点打起来，班里多数人见了他都带着点怯生生的距离感。
裴时淮正在整理化学笔记，钢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均匀又安静。
邵余偏过头看他，台灯的光落在他侧脸，把睫毛的影子投在眼睑上，连握着笔的手指都透着种规整的好看。
“还没懂？”裴时淮忽然抬眼，正好撞上邵余的目光。
邵余像被抓包似的慌了下，赶紧转回头盯着卷子：“……嗯，这题步骤太绕了。”
其实是根本没听，刚才满脑子都在想下午放学时，赵闻柏勾着几个男生站在操场角落，冲他比的那个下流手势。
裴时淮没多说，把自己的卷子推过来：“我写了步骤，你先看着。”
邵余扯了扯嘴角没接。卷子上的字迹跟他人一样，一笔一划都透着认真，连辅助线都画得笔直。他忽然觉得有点烦躁——凭什么裴时淮就能永远这么稳？
好像天塌下来都跟他没关系，而自己却像团总也捋不顺的乱麻。
“不用了。”邵余抓起卷子往桌洞里塞，“反正我也看不懂。”
裴时淮整理笔记的手顿了顿，抬眼看他道：“别闹脾气。”
“谁闹脾气了？”邵余声音陡然拔高，后桌的同学明显僵了下。
他压低声音，却带着股没处撒的火气，“我本来就笨，跟你不一样，学霸了不起啊？”
话出口他就后悔了。裴时淮的眼神暗了暗，没再说话，只是把卷子收了回去，重新低头看自己的书。
两人之间那半米的距离，忽然像隔了道冰墙。
晚自习结束的铃响时，邵余几乎是立刻就抓起书包往外冲。裴时淮在后面叫了他两声，他假装没听见，脚步没停。
校门口的路灯亮得昏黄，赵闻柏果然还在。他靠在墙上叼着根烟，见邵余出来，故意把烟吐在地上用脚碾了碾，冲他吹了声口哨：“哟，邵哥一个人啊？你那宝贝哥哥呢？”
旁边几个男生跟着哄笑。邵余攥紧书包带，指节泛白：“滚。”
“急什么？”赵闻柏直起身走过来，故意撞了下他的胳膊，“听说你跟裴时淮吵架了？也是，他那种好学生，怎么可能真跟你这种转校生玩。”
他凑近了些，声音压低，“我可听说了，你以前在原来的学校，跟人打架被记过吧？裴时淮知道吗？”
邵余的火气“噌”地就上来了。他猛地抬手攥住赵闻柏的衣领，把人按在墙上：“你他妈再说一遍？”
赵闻柏没怕，反而笑了：“怎么？还想打我？上次没打够？”
他拍了拍邵余的手，“松手吧邵余，你跟裴时淮根本不是一路人。他是要考名牌大学的，你呢？你能跟他比？”
这话像根针，精准扎进邵余最敏感的地方。他想起自己那红灯笼似的成绩单，想起每次考试后裴时淮被老师夸时，自己缩在角落假装看窗外的样子。
是啊，他跟裴时淮怎么可能是一路人？
邵余的手松了松。赵闻柏趁机推开他，整理着衣领嗤笑：“识相点就离他远点，别到时候被人嫌麻烦赶出来，难堪。”
邵余没说话，转身就往巷口走。夜风带着点凉意，吹得他脑子发懵。赵闻柏的话在耳边反复响，混着裴时淮刚才那句“别闹脾气”，搅得他心口发堵。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裴时淮追上来了。
“怎么不等我？”他的声音里带着点喘，大概是跑着过来的。
邵余没回头，脚步更快了：“不用你管。”
“邵余。”裴时淮抓住他的手腕，力道比上次在雨里时重些，“别耍性子。”
“我没耍性子！”邵余猛地甩开他的手，声音带着点破音，“我就是不想跟你走！不行吗？”
裴时淮被他甩得后退半步，路灯的光落在他脸上，能看见他眼里的错愕。“为什么？”
他问，声音很轻，“就因为刚才那道题？”
“不是！”邵余梗着脖子，却不敢看他的眼睛，“是因为……因为你跟我不一样！你是学霸，我成绩差，我跟你走在一起丢人！”
这话半真半假，却像把刀，既扎了裴时淮，也扎了他自己。
裴时淮沉默了，站在原地没动，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看着竟有点孤单。
邵余咬了咬唇，转身就跑。这次裴时淮没再追。
他一口气跑回小区楼下，才发现自己没带钥匙。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几盏，黑黢黢的看不清路。
邵余靠在墙上滑坐下来，抱着膝盖把脸埋进去。
刚才话说得那么狠，裴时淮肯定生气了。说不定……以后都不会再理他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心口就一阵发疼。他掏出手机想打给裴时淮，手指在拨号键上悬了半天，最终还是按了锁屏。
不知坐了多久，楼道里传来脚步声。邵余抬起头，看见裴时淮拿着钥匙走下来，手里还多了件外套。
“怎么不上去？”裴时淮走到他面前，把外套披在他身上，带着点他身上的温度。
邵余没说话，把脸埋得更深了。
“刚才的话，我当你没说过。”
裴时淮在他旁边坐下，声音很平静，“成绩不好可以补，不想跟我走……也没关系，但别一个人坐在这里。”
邵余的肩膀抖了抖，没忍住，带着哭腔骂了句：“裴时淮你是不是傻？”
裴时淮笑了笑，没反驳。他从口袋里摸出颗糖，剥开糖纸递到邵余嘴边：“阿姨买的，草莓味。”
邵余没张嘴，却也没躲开。裴时淮就把糖塞他手里，指尖碰到他冰凉的手，顿了顿，又把他的手整个包在自己掌心焐着。
“赵闻柏找你了？”裴时淮忽然问。
邵余愣了下，点了点头。
“他说什么了？”
“没什么……”邵余含糊了句，不想让裴时淮知道赵闻柏那些混账话。
裴时淮没再追问，只是握着他的手紧了紧：“以后别理他。他要是再找你麻烦，告诉我。”
邵余“嗯”了一声，声音闷闷的。两人就这么坐着，谁都没再说话。
楼道里很静，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还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车声。
过了会儿，邵余忽然开口：“哥，我以前……确实跟人打过架。”
裴时淮的手顿了顿。
“在原来的学校，有人说我是没人要的野种。”
邵余低着头，声音很小，“我就把他打进医院了，被记了大过。我爸妈就是那时候……彻底闹掰的。”
这些事他从没跟人说过，连他妈都不知道他为什么打架。可对着裴时淮，他竟鬼使神差地说了出来。
裴时淮沉默了很久，久到邵余以为他会推开自己。可他只是把邵余的手又焐得紧了些，声音很轻：“不是你的错。”
邵余猛地抬头看他。裴时淮的眼睛在昏暗中亮得很，像落了星星。“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都不是你的错。”
他重复了一遍，“别听赵闻柏胡说。”
邵余的眼眶一下子就热了。他别过头，假装看楼梯，可眼泪还是没忍住掉了下来，砸在手背上，烫得厉害。
裴时淮没催他，只是安静地陪着他。
等他哭够了，才站起身，伸手把他拉起来：“上去吧，阿姨该担心了。”
邵余点点头，任由他牵着往楼上走。声控灯随着他们的脚步亮起来，暖黄的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邵余忽然觉得，好像也没那么怕了。
也许赵闻柏说得对，他跟裴时淮不一样。可那又怎么样呢？裴时淮是他哥，是现在唯一愿意对他好的人。
至于以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走到家门口时，邵余忽然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摸出那颗糖，剥开糖纸塞进嘴里。草莓味的甜腻在舌尖散开，压过了刚才的苦涩。
“哥。”他含着糖说，声音有点含糊，“明天……你还帮我讲物理题吗？”
裴时淮笑着点头：“嗯。”
门开的瞬间，阿姨的声音传出来：“你们俩怎么才回来？饭都热了两遍了……”
邵余跟着裴时淮走进去，心里忽然觉得，也许就算以后真的变成混混，只要裴时淮还在，好像也没那么糟。
他偷偷看了眼裴时淮的侧脸，对方像是察觉到了，回头冲他笑了笑。邵余赶紧低下头，嘴角却忍不住弯了起来。
糖还在嘴里甜着，心里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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