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读课的喧闹里，邵余捏着英语书走神。窗外的香樟叶被风卷得沙沙响，他眼角余光总往斜前方飘——裴时淮正低头记单词，晨光落在他握着笔的手上，连指缝里都像是镀了层薄光。
前桌忽然转过来，压低声音往他桌上放了颗薄荷糖：“邵余，听说没？赵闻柏周末被他爸揍了，胳膊上添了道新疤呢。”
邵余愣了愣，捏着糖纸的手顿了顿。
他想起周六下午那场雨停后，赵闻柏在小区门口堵他时的样子——对方梗着脖子骂了几句难听话，被他一拳砸在侧脸，踉跄着撞在路灯杆上，胳膊蹭破了皮却还嘴硬“你等着”。
“跟我没关系。”邵余把糖塞进口袋，声音闷闷的。
前桌撇撇嘴转了回去，大概是觉得他这态度没劲。
邵余没在意，指尖在英语书上划着歪歪扭扭的字母，心里却有点发沉——他好像越来越容易动拳头了，跟以前在老学校那时候越来越像。
“在想什么？”裴时淮的声音忽然从旁边传来，带着点低低的气音。
他不知什么时候侧过身，课本挡在两人之间，像筑起道小小的屏障。
邵余吓了一跳，笔差点掉在地上说道：“没……没什么。”
裴时淮的目光在他泛红的耳尖上停了两秒，没追问，只是把一张纸条推过来。
上面写着行工整的字：“下节课数学小测，最后两道大题昨晚讲过类似的。”
邵余捏着纸条，指尖蹭过纸页上温热的触感，心里那点沉郁忽然散了些。他抬头想道谢，却见裴时淮已经转了回去，后背挺得笔直，好像刚才那句提醒只是错觉。
小测铃响时，邵余握着笔的手还有点抖。最后两道大题确实眼熟，可公式在脑子里转了两圈就乱成一团麻。
他咬着笔杆抬头，看见裴时淮正低头演算，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得飞快，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一股莫名的烦躁涌上来。邵余把笔往桌上一扔，动静不大，却足够让前排同学回头看了眼。
裴时淮的笔尖顿了顿，侧过脸时眼里带着点疑惑。
邵余别开脸，假装盯着黑板上的时钟。秒针滴答滴答转着，像在敲他紧绷的神经——凭什么裴时淮就能什么都做得那么好？
小测结束后，邵余没等裴时淮，抓起书包就往操场跑。篮球架下空着，他抱起球狠狠砸向篮板，“砰”的一声闷响，震得手心发麻。
球弹回来时他没接，任由它滚进草丛里，自己则靠在篮球架上喘气。
“不去吃饭？”裴时淮的声音又跟了过来。他手里还拿着两本练习册，大概是刚被老师叫去办公室了。
邵余没回头：“不饿。”
裴时淮走到他旁边，把练习册放在地上，弯腰捡起滚过来的篮球：“小测没写出来？”
“关你什么事。”邵余梗着脖子，却不敢看他的眼睛。
裴时淮没生气，只是拍了拍球，忽然抬手投了个三分。
篮球擦着篮筐落进去，发出清脆的“唰”声。
邵余愣了愣——他还是头回见裴时淮打球，动作干净利落，跟他解数学题时一样，透着种让人移不开眼的稳。
“我小时候练过两年。”裴时淮捡起球扔过来，“试试？”
邵余下意识地接住，篮球带着点裴时淮手心的温度，烫得他指尖发麻。
他运了两下球，脚步踉跄着差点摔倒，引来裴时淮低低的笑声。
“笑什么笑！”邵余恼羞成怒，抱着球就往篮板砸，结果偏得离谱，球直接飞进了花坛里。
裴时淮走过去捡球时，裤脚蹭到了草丛里的露水。他回头时眼里还带着笑意：“姿势不对。手腕要用力，不是用胳膊甩。”
邵余没动。看着裴时淮站在阳光下的样子，白衬衫领口被风掀起点边角，露出点干净的锁骨，心里忽然有点乱。
他好像越来越难对裴时淮发脾气了，哪怕对方明明什么都比他好。
“我不想学。”邵余踢了踢脚下的石子，声音闷闷的。
裴时淮把球放在地上，走到他面前：“是不想学打球，还是不想学数学？”
邵余被问得一愣，张了张嘴没说出话。他其实也不知道，就是觉得心里堵得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变样，却抓不住也说不清。
“走吧，去吃饭。”裴时淮抓起他的手腕就往食堂拉。他的手心很暖，力道不重却挣不开。
邵余被拽着走了两步，忽然没头没脑地问：“哥，你会不会觉得我很麻烦？”
裴时淮脚步顿了顿，回头看他时眼里带着点诧异：“为什么这么问？”
“我成绩差，还总跟人打架……”邵余低着头，声音越来越小，“上次赵闻柏说的没错，我跟你根本不是一路人。”
裴时淮沉默了几秒，忽然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把他原本就乱的头发揉得更像鸡窝：“谁说的？”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点不容置疑的认真，“你是我弟，跟我就是一路人。”
邵余猛地抬头，撞进裴时淮的眼睛里。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此刻好像落了片星光，亮得让他心跳漏了一拍。
食堂里人声鼎沸，阿姨在窗口喊着“来份红烧肉”，餐盘碰撞的声音叮当作响。
邵余坐在裴时淮对面，扒拉着碗里的饭，却没什么胃口。刚才裴时淮那句“你是我弟”还在耳边响，暖得他耳朵发烫。
“下午放学别乱跑。”裴时淮忽然开口，夹了块排骨到他碗里，“我妈说让我们早点回去，她炖了汤。”
邵余“嗯”了一声，没抬头。
指尖在碗沿划着圈，忽然想起周六在裴时淮房间看到的那张照片——小时候的裴时淮抱着篮球笑，眼睛弯成了月牙，跟现在这副冷静的样子判若两人。
他好像……越来越想知道裴时淮以前的事了。想知道他爸妈离婚后是怎么过的，想知道他为什么总一个人待着，想知道他到底为什么愿意对自己好。
可这些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怕问得太多，会让裴时淮觉得烦，更怕听到的答案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邵余难得没走神。他盯着物理练习册上的受力分析图看了半天，忽然发现自己好像能看懂了。
笔尖在草稿纸上划着步骤时，他偷偷抬眼看了看裴时淮——对方正低头写竞赛题，侧脸的线条在台灯下很柔和。
“写出来了？”裴时淮忽然抬眼，像背后长了眼睛。
邵余赶紧低下头，耳根有点红：“……嗯。”
裴时淮没说话，只是嘴角好像弯了弯。邵余看着他落在草稿纸上的影子，忽然觉得这样也挺好——不用问太多，不用想太多，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待在他身边，好像也没那么难熬。
放学铃响时，邵余正收拾书包，后桌忽然碰了碰他的背：“邵余，赵闻柏他们好像在楼下堵你呢。”
邵余手一顿，抬头往窗外看。教学楼楼下，赵闻柏正跟几个男生站在一起，胳膊上果然缠着圈纱布，眼神往楼上瞟，一看就是在等他。
“别理他们。”裴时淮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已经收拾好书包，抓起邵余的胳膊就往楼梯口走，“我们从侧门走。”
邵余被他拽着跑，手心被裴时淮攥得有点疼，心里却莫名地安定。侧门的小路两旁种着梧桐树，叶子被风卷得沙沙响。
裴时淮的白衬衫边角被风掀起，露出点干净的腰线。
“他们好像跟过来了。”邵余回头看了眼，赵闻柏几个人正往这边跑。
裴时淮没回头，只是攥着他的手紧了紧道：“别怕。”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邵余跟着他拐进小巷时，忽然觉得其实这样也不错——就算以后真的变成混混，只要裴时淮还在身边，好像也没那么可怕。
巷子里很暗，垃圾桶散发着淡淡的臭味。裴时淮忽然停下脚步，把邵余往身后拉了拉。
赵闻柏几个人追了上来，堵在巷口，笑得一脸欠揍。
“跑啊？怎么不跑了？”赵闻柏晃了晃胳膊上的纱布，“邵余，你是不是就只会躲在裴时淮身后？跟条狗似的。”
邵余的火气“噌”地就上来了，刚想往前冲，却被裴时淮攥住了手腕。“别冲动。”
裴时淮的声音很沉，目光扫过赵闻柏几人，没什么温度，“你们想干什么？”
赵闻柏愣了愣，大概是没想到裴时淮会说话。他嗤笑了一声：“裴时淮，我劝你少管闲事。这是我跟邵余之间的事。”
“他是我弟。”裴时淮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点冷意，“我不能不管。”
赵闻柏的脸色变了变，大概是被裴时淮的态度惹火了：“行，你们俩是兄弟是吧？那今天我就一起收拾了！”他说着就挥拳冲了过来。
邵余眼疾手快，一把推开裴时淮，自己迎了上去。拳头砸在赵闻柏脸上时，他听见裴时淮喊了声“邵余”，却没时间回头。
他跟赵闻柏扭打在一起，后背被人踹了一脚，踉跄着撞在墙上，却还是死死攥着赵闻柏的衣领。
混乱中，他忽然看见裴时淮动了。对方没怎么用力，只是抬手抓住踹向他的那个男生的手腕，轻轻一拧，就听见那男生“嗷”地叫了一声，疼得蹲在地上。
邵余愣了愣，没注意到赵闻柏挥过来的拳头。眼看拳头就要砸在脸上，裴时淮忽然拽了他一把，他踉跄着撞进裴时淮怀里。
“别打了。”裴时淮的声音在耳边响，带着点喘，“再打要被老师发现了。”
邵余靠在裴时淮怀里，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混着点汗味，意外地不难闻。赵闻柏几个人大概是被裴时淮刚才那一下吓住了，站在原地没敢动，只是眼神恶狠狠地瞪着他们。
“我们走。”裴时淮攥着邵余的手腕，拉着他往巷口走。
赵闻柏在后面喊：“邵余！你他妈给我等着！这事没完！”
邵余没回头，只是攥着裴时淮的手紧了紧。走出巷子时，夕阳的光落在身上，暖得让人发慌。
他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裴时淮的手心很暖，指节上沾了点灰，大概是刚才打架时蹭到的。
“哥，你刚才……”邵余犹豫了下，还是问了出来，“你以前是不是也跟人打过架？”
裴时淮脚步顿了顿，没回头：“嗯。”
“什么时候？”
“小学的时候。”裴时淮的声音很轻，“就是赵闻柏给我写那张纸条之后。”
邵余愣了愣，忽然笑了。原来裴时淮也不是永远那么冷静，他也会生气，也会跟人打架。
“以后别跟他们硬碰硬。”裴时淮忽然开口，声音带着点严肃，“他们人多，你会吃亏。”
邵余“嗯”了一声，没反驳。心里却有点甜——裴时淮是在担心他。
回到家时，阿姨已经炖好了汤。邵余坐在餐桌旁，看着裴时淮洗手时露出的手腕，忽然发现那里有块淡淡的疤，大概是小时候打架留下的。
“哥，你手腕上的疤……”
“小时候爬树摔的。”裴时淮打断他，声音很自然，听不出什么异样。
邵余没再问。他知道裴时淮大概是不想提，就像自己也不想提以前在老学校打架的事一样。
有些伤口，不需要说出来。
汤的热气氤氲在眼前，模糊了裴时淮的脸。邵余喝着汤，忽然觉得心里暖暖的。
也许他跟裴时淮确实不一样，可那又怎么样呢？
裴时淮是他哥，是现在唯一愿意站在他身边的人。
这就够了。
窗外的天渐渐黑了，路灯亮了起来，暖黄的光透过窗户落在餐桌上。
邵余看着裴时淮安静喝汤的样子，忽然觉得，也许以后的日子，真的会越来越好。
至少现在，他不再是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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