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飞当天,机场会面时,李理头一次看到白鹤全程摆着一张臭脸,她试着同对方讲话,但对方只是冷哼一声,目光在她和黎涵身上扫视一圈。
“你们俩把自己都折腾废了我也不奇怪。”对方捏着咖啡杯,将脑袋转向玻璃穹顶外。
黎涵只是安静坐着,捏着机票和护照的指尖微微泛白。李理夹在两人中间,左看是教练拒绝沟通的后脑勺,右看是黎涵一言不发的侧脸。气氛僵持不下,直到广播响起登机通知。
飞机上升时异常颠簸,李理攥着扶手,耳鸣声中她听见白鹤凑近她耳语:“只要还没上场,退赛都还来得及。无论发生什么,我都替她担着。”
“李理,你能劝劝她吗?”李理不记得白鹤如此苦口婆心同她讲过话。
她咽一口唾沫,耳鸣症状稍有减弱,又直起身偏过脑袋,让自己的小动作不那么显眼,“我劝过了,没用。”
浴室里的拥抱,花洒下的亲吻,十指相扣时的承诺,她无法干涉对方的决定,唯有陪伴在侧。
“她真的能坚持完整场自由滑吗?”白鹤的声音被噪声淹没,飞机侧了个身,阳光落进舷窗。
“我不知道。”她眯起眼睛,“白鹤姐,这是她的战斗,我们都只是旁观者。”
右手边是黎涵安详的睡颜,这张脸被镀上一层金光,她伸手触摸,突如其来的颠簸气流中,指甲狠狠擦过对方的耳朵。
“怎么了?”黎涵睁开一双无辜的眼睛,对方握住她的手,俏皮地笑,“马上就平飞了,平飞就不颠了。”
“你掉了一根睫毛。”她吹一口气。
李理的座位在看台最靠前的几排,场上一举一动尽收眼底。白鹤依旧站在她的老地方,靠着挡板,握住黎涵双手,嘴巴一张一合念叨着什么。
李理看见黎涵摇头,又看见白鹤骤然闭上嘴唇,松开双手。时隔五个月再一次站在赛场上的黎涵架起手臂,摆出开场动作。
音乐响起,一向表情充沛的黎涵脸上没再洋溢起笑容,对方目光如炬,借着音乐之势压步向后滑去。
李理不再关注什么合乐,也不再思考什么滑表,她盯着冰面上的那道身影,那只被冰鞋包裹着的右脚。
她只知道,此刻她所爱的人站在冰上,而她只是旁观者。
黎涵翻身进入跳跃弧线,左腿弯曲用力蹬地,右脚刀齿点冰,跃起又落下。李理看着那人落地时骤变的脸色,暗道不妙。果然,本该连在后面的3T没能接上。
还有机会,补在后面。她挺直腰身,两手拍在栏杆上,伸长脖子,聚精会神地盯着冰面上飞驰的人。黎涵踩着鼓点,再一次翻身起跳,3F落冰,然后是3T颤颤巍巍地落下。并不完美,右手擦着冰面撑了一下,但黎涵很快起身继续追赶着曲子。
接下来是步伐和旋转,以及后半段的2A,李理追逐着那道身影,却觉得对方的动作远比以往更僵硬。
此刻冰上的一切都模糊成透明的光,黎涵落在光中,像八音盒里不停旋转的小人。
李理意识到发条就快要走到尽头了。
音乐结束的瞬间,黎涵跪倒在地,玩偶雨散落四周,精疲力竭的人只是踉跄着站起身子,拖着一条腿滑到出口处,跌进白鹤的怀抱里。
李理起身,一个用力险些跌下看台,她趴在栏杆上,盯着教练怀里喘着粗气的人。她看不见黎涵的表情,更不知道那两人此刻正在说些什么。
“她能坚持完整场自由滑吗?”白鹤的声音浮现在脑海里,像道怨灵纠缠着她。
能吗?李理看向屏幕,Kiss and Cry的席位上,黎涵惨白着脸挤出笑容,伸手比一个爱心。欢呼四起,全场沸腾迎接着黎涵的回归。
疼吗?短节目都这么疼,自由滑呢?只是想到这一点,她的眼泪便忍不住往下掉。她与黎涵之间隔着一层看台,也隔着无尽的等待。
冰上的浮光掠影,广播里的解说,慢放的技术画面,她将一切抛诸脑后。心脏跳得厉害,肺管抽搐着疼,她捂着嘴巴,只觉得自己没法再忍受屏幕上那张强装轻松的笑脸。
她抬腿向卫生间冲去。
她扶着洗手台干呕,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眼泪和鼻涕一个劲儿往下淌。她接一捧水往脸上浇,冰水却将她冻得更加清醒。不是幻觉,她撑着洗手台,镜中的自己面如死灰。
她意识到时间流逝,又匆匆扯了张纸擦去脸上和鬓角的水痕。起码她得装成个正常人。
手机里有三条消息,她一一点开。
[黎涵:你不在看台上?]
[白鹤:暂列第四,后面还有三个人,大概率倒数第二组出场了。]
[白鹤:自由滑还要坚持吗?]
她抹掉屏幕上的泪水,抽着气先回白鹤的消息。她知道黎涵绝不会放弃,而她也没法劝阻。她昧着良心,敲下四个字。
[李理:我不知道。]
然后是黎涵的,她打了很多字,最终又删掉,只发出去两句话。
[李理:在卫生间,马上回去。]
[李理:放心,我都看到了的,你好棒。]
有人燃烧生命,有人挥霍光阴,而她站在光明与阴影的分界线,荣誉与失落的岔路口。她的身前是满身伤痕的战士,她与她被一根红绳拴在一起,对方回头看她,淌着血迹的嘴角勾起骄傲的笑。
“所以,”酒店套房内,白鹤站在桌前,俯视着沙发上的两人,“自由滑,你确定正常参赛。”
“是。”黎涵**的右脚搭在茶几上,绑着冰袋消肿,“自由滑我要打封闭。”
“废了怎么办?再也滑不了了怎么办?”白鹤平静地讲出最残酷的话。
“就算你滑下来了,去不了冬奥会怎么办?”教练将毛巾摔在桌上,捂住脑袋,转过身背对着她们,“你们两个,就没有哪个能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地离开这个赛场吗?”
李理同黎涵对视,对方眼中恐惧与坚定混在一起。
“我爱你们,让我看着你们一个个变成这样,太残忍。”
她听见白鹤压抑着的啜泣,教练的背影颤抖着,仙鸟的羽翼散落在地。这是李理第二次见白鹤失态。
“黎涵,我会去找队医,明天的比赛上封闭。”教练攥起拳头,“但我要你向我发誓,一旦出现情况,立刻叫停比赛。”
“好。”
今夜无月,转眼天明。队医跟着选手和教练进了后台,李理回到看台。
“接下来登场的选手是,黎涵。”
这一回黎涵没同白鹤交流,只是弯下腰,再三检查鞋带。
李理两手扶着栏杆,压低身子,死死盯住那道幽灵般的身影。她记得她们一起修改了配置,两人盯着那张写了四个2的配置表,沉默良久。
可她现在需要祈祷,祈祷黎涵能把这套十年前就能滑出来的配置完美执行,她再一次喘不过气,掌心抵着栏杆,一片湿滑。
她拽了拽口罩,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耳机塞上,将缓存的雨声调到最大。现在她听不见冰刀落在冰面的刺耳响声,也听不见乐曲的渐强渐弱,她的世界下起瓢泼大雨。
雨帘之下,她的眼中只有跳跃、旋转和步伐。元素组合排列,像一场赌上一切的游戏。黎涵试图用带着伤的身体和失去杀手锏的牌组,赢得两张下届世锦赛的入场券。
第一组跳跃落下的瞬间,她头一次开始怀疑奥林匹克精神存在的必要性。
登顶巅峰又坠入谷底,这样的故事太多了,她所爱的人也不免落入俗套。
第三组跳跃落下的瞬间,李理红着眼睛,将右侧耳机卸下。全部的连跳结束了,前半段完美执行。雨势渐弱,现在她听到自由滑配乐在场馆内回响,身旁观众用不同种语言窃窃私语着。
一段接续步伐,一个3F,然后是一组换足联合旋转,黎涵的转速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节目进行到后半段,她看得出,带伤上阵的人已经体力不支。
她盯着那个身影,心扯成两半打着架,一半祈求对方就此放弃,另一半盼望对方坚持到最后。她的脑子粘稠成一团浆糊,只剩无尽的雨声,冲刷着脑内的每一片褶皱。
她停止了思考。
李理想不起黎涵是怎么完成整套节目的,她不记得对方是否摔跤,也不记得观众是什么反应。她只记得黎涵下冰后一瘸一拐倚在白鹤身上,白鹤搀扶着对方在Kiss and Cry坐下。
她一跃而起冲进连接着观众席与场馆一层的通道,她向被封锁的区域跑去,却因没有通行证被工作人员拦在一旁。
她缩在一角,工作人员大约是认出了她,拉出一张凳子摆在她身旁。但她只是站在原地,低着头,指甲戳破手心皮肤,悲叹自己甚至没有资格站在曾经的队友身旁。
她才是最没用的人。
工作人员的阴影从余光里消失,她抬起头,黎涵满脸是汗,拄着拐杖站在她面前。
“我说过的,我要去冬奥会。”对方抱住她,脸贴着脸,心连着心,“明年的世锦赛名额,拿到了。”
“李理,我想和你一起去冬奥会。我想你站在场边握着我的手,看着我的眼睛,见证我人生中最后一场比赛。”
她要她成为离她最近的旁观者。
又带着我的解释来了,关于修改后的配置以及4个2的解释。小黎去掉四周跳之后重新回归三周套,配置如下,连跳全在前半段。
3Lz3T 3F2T2Lo 3Lz2A 3F 3S 3Lo 2A
至于最终的发挥如何,李理视角下我们并不清楚,只知道为明年世锦拿下两个名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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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旁观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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