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林妍手指压在阿史然唇上,按住了他的话,也按住了他要反制的动作。
“说了要给将军看东西,”林妍轻笑,“真的,只给您看样东西。”
她的手摸向鬓间,摘下金钗,一缕长发如瀑散下,林妍把金钗拿在阿史然眼前,说,“将军,您既然养在老王太后膝下,有楚氏两箱子骨器,想来,也应当见过这样的金钗,不是吗?”
双股凤头金钗,阿史然一瞬间攥紧了林妍手腕,问,“你从何处得来?”
“疼。”林妍娇嗔一声,抱怨道,“将军也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
阿史然死死盯着林妍,并没有松手。
林妍低笑,故意道,“不知将军,是要与我继续天为被地为席,欢好一场试我的‘诚意’呢,还是想与我聊一聊老王太后?”
阿史然松开了挟制林妍的手。
林妍站起来,把身上的草屑拍干净,找了块石头坐下。
阿史然盯着她,林妍叹了口气,说:“将军知道,我出身软玉楼。软玉楼里有一间暗室,供奉了许多牌位,丰义公主的灵位就在里面,每年,妈妈都会带我祭拜。只是……”林妍话锋一转,说,“七年前您率大军攻破江南京城,大肆屠城的时候,那间暗室也被砸开了。许是你们犬狄兵不识得汉字吧,或者不知丰义公主就是你们老王太后,一通打砸。我去收拾的时候,灵位碎了一地,唉,实在是不敬先人,罪过!”
林妍是故意的。
阿史然先听得江南经还有人祭奠丰义公主,先是动容,可又听林妍说祖母的灵位被他的兵马砸碎,顿时一股怒意——可能怒谁?那是他自己的兵马。
林妍看着阿史然笑,对他的表情变化很是得逞的满意。
阿史然眼底染上杀意,觉得林妍以祖母戏耍于他。
“真的!”林妍指天发誓,说道,“妈妈选定我接掌软玉楼的那天,领我进了暗室。里面有许多人的灵位,有第一位大掌柜薛大娘子,有暗中为软玉楼撑腰的文肃公主,有幕后操持的楚五公子,也有丰义公主楚宁姑娘。妈妈说,第一次犬狄南下的时候,帝都沦陷,南渡船沉桥焚,是宁大姑娘领着大家去了楚氏乌堡,戍守抗敌,姑娘们才逃过被蹂躏惨死的厄运。软玉楼永远不忘宁大姑娘恩义,只要软玉楼在,世代供奉宁姑娘香火。不论世间如何诋毁丰义公主,我们软玉楼一代代口耳相传,永远会记得宁姑娘的恩情,记得——朝廷欠她的帐,没有还清。”
阿史然沉默半晌,没有说话。
林妍一边看他,一边余光望着四周。
过了一会儿,阿史然向林妍伸手,林妍把金钗给了他。
阿史然把金钗仔细擦过,问林妍,“你可知这金钗的意思?”
林妍说知道,怅然道,“这金钗是一对,以金钗为信,有人承诺过,给她十年,会接宁姑娘回家。”
阿史然问,“是谁?”
林妍答道,“圣文肃公主。”
阿史然惨然一笑,低声道,“怪不得。”
祖母注定是白等了,文肃公主,她自己都没能活过十年。
阿史然握紧了金钗。
林妍提醒他,“将军,这一支是我的,你得还我。金子软,小心不要握变了形。”
一句话,林妍把阿史然缅怀的氛围破坏了干净。
阿史然一怔,抬头,看见林妍向他伸出了手。
阿史然拿着金钗不给她,反问说,“所以,你的依仗是这根钗子?你就这么笃定,凭这一根金钗,本王就会庇护与你?”
“那不是,”林妍笑,“听闻将军重金求收《访幽集》残页,可这《访幽集》是宁姑娘闺阁所作,刚刚刊印便赶上了你们南下,而后她来犬狄和亲又遭章华台变,于是被列为**,想来将军进展的很是不顺吧?何不问我呢?”
阿史然皱眉,很是不信的样子,“你有书册?”
“我没有。”林妍逗他,“我手上虽没有印本书册,却有手稿,全套的、有宁姑娘与宜姑娘、宓姑娘、薛公主、薛大娘子她们往来批注增删的全部文稿,好几百页呢,将军可有兴趣一观?”
犬狄王太后楚宁,晚年时常遗憾《访幽集》文稿遗失,她凭着回忆默下过几节,零星散句,却再也找不回年少时风发意气、灵气隽永的感觉了。阿史然想完成祖母的遗愿,重金悬赏,却只搜寻来了几张不知是真是假的残页。
阿史然不信,说林妍这谎话编的就过了。
林妍不废话,张口就从第一章给他背,她过目不忘,那些由卫老太师传给她的、文肃公主生前收集默下的来自一代章华俊杰的记忆都在,都在林妍脑海。
《访幽集》成稿之时,楚宁也不过二十岁,与林妍年纪相仿。林妍的声音很稳,清清润润的,好像年轻的楚宁,把自己倾注了心血的文章娓娓道来。
阿史然听到了熟悉的段落,听到了一模一样的句子。
眼神从怀疑到震惊,他终于信了,林妍手里,当真有手稿。起码,她看过完整的文本。
“你到底,是什么人?”阿史然沉声问。
不会是软玉楼,软玉楼还不配收藏楚家大姑娘的手稿;
也不会是楚氏,若在楚氏手里,祖母早就向南朝讨要了。
林妍告诉他,“章华火种。”
阿史然面色一凛。
“将军志在天下。”林妍把阿史然一言道破,“我笃定将军对我的金钗感兴趣,对《访幽集》感兴趣,更对我在郅郯国推行的狄汉融合感兴趣。所以,这才是我的底气。不知将军——”林妍看着他,目光灼灼,“意下如何?”
阿史然是被丰义公主带大的,他深谙大雍的文化规则,必定是由丰义公主所教。丰义公主楚宁与文肃公主也是挚交姐妹,她姥姥留下的那些遗物里,与楚宁姑娘的通信比与卫桓世子的信还多。一封封书信,林妍看到了楚宁起伏坎坷的半生。
那一日的章华台宴里,也有楚宁。
林妍明白她的不甘和愤恨。
林妍太懂他们那一代章华遗士的不甘与遗憾,她相信,晚年把一身学问倾囊相授于阿史然、教养出这一代草原狼王的丰义公主,也一定,把章华台的信念,传给了他。
只不过,嫁接进车黎部这个残暴野蛮的部落里,章华之志也变了味道。
林妍走到阿史然的黑鬃马边上,摘了他挂在马上的弓,拿了他的箭。
林妍试着拉了一下弓,真硬,她拉不开。
拿着弓又走到阿史然身边,林妍揉着肩膀,说,“昨日开弓拉伤了肩膀,将军这弓又太硬,可否借将军臂力一用?”
阿史然没有说话,只是侧身环过林妍,双手也握在了她的双手上。
林妍举弓搭箭——远处,有一只吃草的鹿。
林妍瞄准了鹿,阿史然顺着她的力量,把六石硬弓拉到极限。
林妍盯着鹿,神情冷然专注。阿史然盯着她的侧脸,也沉肃专注。
她欲——逐鹿。
林妍眸光动了下,两人同时松开拉弦的手,箭杆如电迅疾而出,正中八十余丈外的鹿。
阿史然感叹,“林帅好箭法。”
林妍回道,“谢将军借力。”
阿史然过去把鹿拎了回来,问林妍打算返程还是再转一转。
“看将军。”林妍笑答,“我不过一介弱质女流,实在没什么武力与野兽搏斗。将军若打得过山里的猛虎和黑熊,那便再转转。”
林妍指的是越发近的野兽咆叫声。
阿史然觉得这姑娘是真有意思,差点就让她糊弄过去了,她有章华遗志的底气,与从小到大被人保护着没受过欺负,并不冲突。
林妍笑笑,又把她“良禽择木而栖”强调了一遍。
血腥味道引来了野兽,阿史然对林妍说,“上马。”
不是打不过,而是没必要在这里与野毛畜生消磨时间。
阿史然送林妍回营,穿行于山林中,被猛虎追了大半路。
后来是林妍控马,阿史然腾手挽弓,才算脱险。
两人也算有过命交情了。
“对了。”分别时,阿史然对林妍说,“我劝林相这两日好好休息,阿骨打部的族长已经使人去王都报大王妃了,放话‘只做’正妻的林相,还是想想如何应对大王妃吧。告辞。”
林妍道了声谢。她早有应对之策,还怕那一位大王妃不来呢。
天色还早,林妍去了一趟聂洛部族长的营地,相谈了一个多时辰。
翌日,聂洛部族长找到犬狄王,状告阿骨打部调兵围攻聂洛部郅郯国国相,请犬狄王主持公道。
对林妍砍了尸浑国王子的事儿他是一个字也没提。但提了也不怕,你们王子半夜摸人家姑娘营帐被逮了,这般没出息丢人现眼的事儿,还好意思诉苦?说林相不该杀人,那谁叫你尸浑国不去赎人呢?按规矩去赎人的林相可是放人了,没有为难谁,都得按规矩办事不是?
而在前一日,林妍去找聂洛部族长的时候,阿史然也去了犬狄王的营帐复命。
这里提到的所有人物事件,都是上一部(林妍姥姥薛露为主角)的里面的剧情,楚宁的自传先放隔壁《宸宫朝露》的文案里面了。
可回溯下第17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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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我欲——逐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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