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立政门回大吉殿,汤沐旖旖,柳茸没心情泡泉,和衣而睡,一只手探出帷帐里,还上她腰处。
靠近腰侧刹那被柳茸一把手捉住,那只青瓷一样的手悻悻然垂下手腕,柳茸没用太大力道,手臂被她蹭过的皮肤依然留下一圈粉融的痕迹。
“陈王殿下。”
“臣以为,娘娘赶走……不,支开陛下,是想邀臣共寝呢。”
柳茸冷笑一声,正要掀帐喊人。
赵玉则轻捂住她的唇。
“娘娘不喜欢臣,臣走就是了。”
“不必劳烦娘娘兴师动众。”他低着眉,顾盼流转逡巡在床榻之上,“臣想,娘娘也不愿在此情景喊来人。”
“赵玉则,亲王入夜私闯内宫可是大罪,闯入后妃居处更是罪无可恕。”
“娘娘会如何治臣之罪?”他眼中反生起期盼。
香烛落着灯油,帷帐光影虚实。
“若娘娘不明白,那臣来教娘娘如何治罪于臣如何?”他将她的手抵在脖上。“弄死臣多简单一事。”
指腹之下就是薄弱而流动鲜血的血管。
“杀了,又如何?”她动手掐了掐,手心的脖颈微哽了一瞬,又紧接放松了,“我怎知杀的不是陈王殿下的影替?若在此杀你背上罪名,万一只是除了个影替不是得不偿失?”
“我见你从不用影替。”
“自从燕王的影替出事之后,臣已经许久不用影替了,终究是和本尊太像了,会有麻烦的。”赵玉则缓缓摇首。
柳茸弯眉一挑,“能有什么麻烦?”
“娘娘知晓的。”
“陛下登基前用死了个做影替的书童,”他感慨,笑意深长,“那书童的模样倒是贵气,乍一看好似陛下才是为人鞍前马后过的。”
“背议人主,剜舌。”柳茸的声音散在烛光中,两团飞蛾从宫灯着火飞出。
“臣还做过更过分的事,岂不是要死无全尸了?”说着,他食指绕住了柳茸中衣系带,像极了夜半诱人的画皮艳鬼。
柳茸闭上眼,不去看赵玉则的双眼。
当今圣上最私隐的秘密,赵玉则知,柳茸知,也因此,身为“燕王”的阿宝在夺位里被赵玉则挑中。
没有一滴宗室之血,比真正的天潢贵胄要“好说话”多了,这个把柄曾一度百用百灵。
柳茸移开掐在他脖颈的手,那人在榻间作揖,“谢娘娘留臣一命。”
“不必谢我,本宫也很想知道,陈王殿下又为何不现在趁此机缘除掉我?”柳茸指着榻下梅木柜。
“刀在最下一层,你手边,与其放火烧宫,亲自动手不方便么?”
“什么火?”
他眼眸清亮,似真听不懂,“臣哪里敢对娘娘不敬,淑景殿失火,臣实在忧心,还要谢娘娘给臣一个机缘自查手下,揪出纵火之徒。”
两人默笑,心照不宣地观凝对方。
预料之中,柳茸不意外这个回答。
“当真?”
“当真。”
“你若真谢我,那为何从前我杀你府中门客时,陈王殿下的脸色……貌似不大好呢。”
赵玉则面容隽雅,唇角没一刻绷劲过,哪怕受掌掴时也是得体的,此刻话落声停,他的微扬僵了僵。
“是啊……当年城阳公主与齐王勾结蓄募私兵一案,臣也没想到主谋会是臣。”他声音含恨,似笑非笑。
“哪里是你了?”柳茸瞪圆着眼,“公主府翻出的罪证不是尚书令的么?想不到尚书令清廉一身,早年在你封地为官受你提携,竟怀不轨之心与旁人勾结,险些牵连了你。”
她语气叹息,“枉费了殿下的举荐之恩。我与太尉也是一查才发现殿下的门庭竟被这些人腐蠹,故而帮殿下清理了些人。”
说着,素指划过那副变得一动不动的身躯,顺着亲王的锦衣落下。
“殿下昔年在宗正寺的刑伤还痛吗?”
“若我说还会痛,娘娘会疼惜我吗?”
柳茸鼻下咛了声,鞭子般扫着他腰腹的手指收回。
尚书令被城阳公主牵连下狱,没过多久狱中自尽,柳茸猜出是赵玉则手笔,顺带设计送他去宗正寺中受审了遭。
城阳公主不过一介女流之辈,又非先皇同母姊,翻不起风浪,哪来的胆子与能力勾连尚书令同齐王?柳茸利用了这份俗世的轻视,在世人怀疑空悬的幕后宝座上安上了赵玉则的名字。
信者颇多,诡异且有效,背后是个身居高位的男子,似乎如此就合乎情理了。
若尚书令属实是被构陷,构陷他的人定经常进出公主府与陈王府,熟悉二者,同时满足的人不多。
柳茸正好是一个。
在公主案牵连上尚书令时,赵玉则明了:棋子反水了。
安插在公主府做引线的人将计就计拖他下水,赵玉则出来旋即断了柳茸生机,堵死她每条能走的官路。
他不是在报复,是在惩戒。
用一个无足轻重的公主牵出齐王慢慢撕开口子解决,谋划不亏,但搭上自己一条臂膀便不值当了。一名于朝势无甚益补的公主,换一名稳居朝中的尚书令与一干门客,不值当。
造成此事的棋子不挺话了,他在惩戒她。
帷帐中,一天一地,当初被他惩戒的女子身居后位,而他清袍单衣跻坐在榻尾。
“赵玉则,你到底想要什么?”柳茸靠在堆叠的衾枕。
“为你的母亲立庙?你已经做到了。还是当天子?本宫看不出你想坐上去。”
“或许……今时今日,臣想要的是娘娘呢?”
赵玉则眯着眸,显露出在死敌刺来的刀口无意间舔到蜜的神情。
柳茸佩服,这个男人骗人的眼神都如此真挚。
*
宣德三年,秋闱开考。
之前各州县已有些破格参加县试的女子,但要在秋闱做到男女同考还是困难,时间就是个难题,女子要一路考到入选秋闱,一年时间是不够的。
皇后柳茸悯其艰辛,特增设两次小考,难度与秋闱相当,考过则与男子同获秋闱资格。
此举掀起一层浪,但在宣德三年的初雪下,细细消融了。
待秋闱将尽,小青的科考也结束,低丧着脸,抱怨出题。
贡院镂窗外夜色尽墨,柳茸来接她时在贡院外又见到了薛不虞。
“薛将军,留步。”
薛不虞堪堪转身,脸色不改,“娘娘在叫臣?”
“多谢你,”她望了眼礼部贡院,“今日本宫替她们谢你。”
薛不虞捏紧腰间佩剑,似想说些什么,终究是吞声行礼,“臣只是做了娘娘交代的事。”
“做完这事是不是可以喝酒了?”柳茸问他。
薛不虞的指端捏紧袖口,听见柳茸说:
“陪本宫喝酒。”
日影西斜,女子身长穆如清风,薛不虞搜肠刮肚想着拒绝的理由,刚冒出一个,柳茸已不在面前。
她与小青上马,启程回宫,马车下宫娥挡着意欲走到马下跪拜谢绝的薛不虞。
“今夜申时二刻,凭栏酒肆,将军记得。”
没给他陈述的契机,宫娥传完口旨上马而去。
月升日落,长安与往年秋闱换了幅样貌,往年秋闱后街肆放开宵禁,除了皇城,坊市比平日热闹一倍不止。
今年男女同考,为防有人从中作梗,四处戒严。
一样的酒肆,一样的位置,柳茸坐在窗畔,底下行人不见,寂寥萧瑟。
灯油将尽,柳茸不打算续。
今日怕是等不到人了。
她提着剑准备走。
有人掀帘而入,险与她撞了个满怀。
来人武艺灵活闪避给她一条道,寻常装束,掩不住胸膛宽阔,是薛不虞。
见她要走,也要折返。
“一起坐坐如何?”柳茸回到席间,薛不虞也落座,掀开袍角,大马金刀盘坐。
一样的人,心境却不同了。
“想喝什么酒?”
“米酒。”
他要了碗酒肆的米酒,喝到一半眼底亮了,“好酒……”
如初次尝酒般,眼神在快饮干的酒盏与柳茸之间上下看着。
柳茸忍俊不禁,或许……心境还是一样的。
“之前你不在长安,他们改了酒方子。”
“难怪……”原来是他不在长安的事。
“你找我来是……”总不会是来饮酒的,薛不虞又有那么点希望她说纯粹来饮酒的。
他神色挂着些期待。
“半月后秋闱放榜,”柳茸开口第一句,薛不虞眸色黯下来,貌似有些许落空。
“贡生离京,还请劳烦将军在城外护佑安危,尤其是女子,免遭不测,我知将军从前是江湖人士,城外盗寇闻将军威名必不敢劫车。”
“就这些?”薛不虞问完,挥剑横袖。
隐匿暗夜的刺客劈柴般倒落。
“你没注意吗?你身后跟上尾巴了。”
“有薛将军在。”柳茸淡然饮了口酒。
对方冷哼,铮然收起剑身,“方才的话……在朝堂也能说,日后若是公事,不必大费周章叫臣出来,臣府中还有事。”
“……告辞。”他将剑绑回腰上,理着蹀躞,正欲离去。
柳茸道:“当然不止。”
薛不虞套剑的动作稍滞,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自己才能听见的躯壳里叩着。
一碗酒,碰了下他酒渍未干的酒盏。
她在谢他。这曾是他们彼此知晓的道谢方式,酒坛回撞的声音曾经充斥了他们在一起的每个春日。
“多谢。以及,本宫的确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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