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羽没有报成恩,自己也被困在一方小小盆中,动弹不得。
那神君将花盆捧回,置于屋内后便走了出去,再未回来。她只能看见头顶上的一大丛聚灵根和间隙里露出的屋景——屋内一角的踩步金、金檩、柁墩、趴梁等结构,还有一旁的重檐金柱,镂刻有祥云如意纹。
瑞羽能看见的只有这些,她无聊地看了一遍又一遍,这才发现那镂样并非祥云如意,而是悬鱼和惹草。她在入仙落谷苦修前进过那么多人家,还没见将这两物当镂样刻在内柱上的,这不是钉在搏风板以厌胜的吗?
“阿无你在吗?”
四周一片死寂。
“阿无,这儿没人,你陪我说说话吧,我真不是有意夺你修为。”
听到她又拿修为说事,阿无没忍住,恨恨道:“我是为了修为吗?那是我的小一,偏偏你吃的是小一,陪了我五百年的小一……”
瑞羽不由自主地做了个吞咽动作,想摸摸肚子却无法,小一……她不会要走火入魔变妖怪了吧。
尽管阿无不爱听,她还是想解释清楚,毕竟要和阿无“紧紧相依”一百年已是既定的命数,睦邻总比恶邻强。“我只听闻世上有聚灵根,周身光华盈溢,服之修为大涨,还有入药制成丹丸的,却不知你们原来也会生成神识。”
阿无哼出一气:“少见多怪。你说得倒也不错,我们曾经的命运确是如此,只怪我们生来便是修行之人的良方,还未孕育神识就已被吞入腹中,”他突然激动起来,语带得意,“是神君!神君的出现改变了我们的命运。聚灵根的功效取决于时间,我长了五百年,若将我整株服下就是五百年的修为,可世上修行者如过江之鲫,谁能等上五百年呢?所以聚灵根越来越少,直至现在这般,只听闻却无处寻。”
“呃……”瑞羽见他就此停住,不由追问道:“你刚才说是神君的出现拯救了你们,这作何解?”
“冥山,冥山上的灵气是神君的,他以自身的灵力滋养了我们,人人都道冥山上皆是世间罕见的奇珍,却不知我们原也是漫山遍野的随手可摘之物。我们有了时间生长,也开始孕育神识。”
话题被引到神君身上,瑞羽自不会错过这个机会,人间有句话说得不错——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须得了解这神君的秉性,往后才不会行差踏错,比花泥更惨的是什么,她都不敢想象。
“这么厉害的神君有名号吗?我为何从未听闻冥山上还有个神君。”她的胆子还没有大到跑神君眼皮子底下偷东西。
阿无思忖片刻后说道:“告诉你也无妨,听好了——”他特意停顿,等待瑞羽的反应,瑞羽连声应和“是、是,听着呢。”
他震声道:“我家神君是上古四大灵兽之一的玄武神君!”
上古四大灵兽,瑞羽听木爷爷讲创世故事时有听闻,可木爷爷不是说四大灵兽为护苍生,与四大凶兽同归于尽了吗?灵气四溢,泽被八方,这才有了修行之机,那此地怎的还有只活的灵兽?
玄武?
瑞羽在心里细数——青龙、白虎、朱雀、玄武,这玄武是个什么来着,她一时记不起来了。
阿无半晌不闻瑞羽应声,想来是被神君的名号吓到了,瞥了眼底下黑黢黢的花泥,弯起嘴角,心里十分受用,嘟囔道:“吓死你。”
静谧的屋内响起脚步声和清脆的撞击声,想来是那位“小名鼎鼎”的玄武神君回来了。可她看不见,只能听见声音,以及闻见一阵泥土的味道。
泥土?莫不是自己身上的?
她试探性地开口:“神君?你回来了?”
有个更近的声音先一步响起,阿无低声喝止:“闭嘴。”
瑞羽辩解道:“我不过是关心神君,往后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要相亲相爱。”
阿无叹了口气,“神君喜静,你莫要多言。”
喜静的神君听着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并不回应,她又闻到那股似有若无的泥土味,小声问阿无:“阿无,神君这是在做什么?我看不见,你同我说说呗。”
阿无不回声,瑞羽就继续问,她全身上下就一颗头还能动动,憋都要憋死了。
阿无被搅扰得烦躁,冷言道:“神君在照料花草。”
不一会儿,瓷盆相碰的声音戛然而止,瑞羽又好奇问道:“是花草照料完了吗?”
“是,神君坐下休息了。”
“哦。”
好香的酒味飘来,“阿无,神君在喝酒吗?”
又不回话了,没关系——“阿无阿无阿无——神君喝的酒好香啊。”
“是是是!神君在喝酒!”
不一会儿,“阿无……”
阿无已经学会抢答:“神君喝了杯茶水。”
“神君起身了。”
“神君走了过来。”
“神君……”
“神君!”
两声神君同时响起,只是语气截然不同,男声里满是委屈,而女声透出振奋。
玄武的脸于上方出现,面色平淡,看不出喜怒,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瑞羽也不管自己在玄武眼中是人形还是一团黑泥,只顾咧嘴笑着招呼道:“神君好呀!”
离得很近,玄武的话一字一句连同气声都落入她耳内:“小乌鸦,噤声。”
她立马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神君,我全身都被定住了,实在憋闷,神君既大发慈悲留我五感,便饶我说说话吧。”
玄武凑近了一点,饶有兴致地问:“憋闷吗?”
她用力点头,“快要憋死了。”
这才第一天。
“既如此,”玄武直起身,瑞羽便又看不见他了,只见广袖一挥而过,花盆被金光包围,金光上有流动的符文,耳边还响起阵阵呢喃,其中夹杂着玄武冷静的声音:“每日晨昏,清心忘念。”
瑞羽不明所以,“这是何意?”
“你这臭乌鸦,”阿无长叹一声,“夺我修为,而今又累我一同受罚……”
“阿无,这是谁在说话?神君吗?在说什么,为何我听不清?”
“此为清心咒,会念足一个时辰。”
瑞羽起初并未把清心咒当回事,即使不能对话,有个声音在耳边绕也是好的,可以解闷,每日十二时辰,晨昏加在一起也不过两个时辰,还剩十个时辰呢,她试图听明白清心咒的咒文。
我可是乌鸦精诶,听力一等一的强!
她能将咒文从头念至尾了,也开始感同身受阿无的痛苦了,一旦你看透某样东西,它就变得索然无趣,曾经字字清晰的咒文如今在她脑内粘连在一块儿,糊成一团,只觉聒噪。
清心咒一响,天旋地转。
清心咒、清心咒……她的杀心都起了。
还有这个玄武、玄武,瑞羽咬紧牙关,是了,想起来了,听闻玄武是龟蛇结合的灵兽,还真是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啊,活得长给他混成个上神。
终于停了,瑞羽振奋精神,悄声问道:“阿无,神君走了吗?”
阿无在生闷气,一连几日不作声,她耐着性子又问:“一百年,你真打算听这东西听一百年?”因不确定玄武是否在屋内,瑞羽不敢妄言。
阿无的声音有气无力的,“还不是你惹出的事端?”
“神君在吗?”
“不在,神君这个时辰都在晒太阳,日落方归。”
瑞羽的脑子里瞬间浮现出乌龟晒背的景象,她甩甩头,眼下还有正经事。
“阿无,我们现在是同在一个盆里的病友,必须想办法摆脱清心咒!”
他语气恹恹,“还能如何?你莫要再胡闹了,我最近感觉浑身不适,叶片都要枯了。”
“啊?你怎么不告诉神君?让他救你。”
这回的声音倒是中气十足,俨然一副说教之姿:“神君的命令,自要遵循,况且这点小事哪能劳动神君?”
瑞羽扯了扯嘴角,说不出话来,阿无你还真是……忠心啊。她本想利用同病相怜的境遇将阿无拉上她的船,一起反抗压迫,可现在看来策反是无望了,还得小心阿无告状。
眼珠转了又转,她换了个语调,问道:“阿无,你跟我说说呗,神君是个什么样的人,平时都做些什么、有没有爱好之事?”
果然,这番问话让阿无心生警惕,他语气不善:“你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瑞羽忙表忠心:“并非如此!我是听闻你对神君的描述又通过清心咒感受到了神君的厉害,现下完全臣服了!便想多了解一点,往后也好顺着神君的意,不让他动气,也顺便平安度过接下来的一百年。”
“唔……”瑞羽的一番自陈完全戳中了阿无,他为自己的努力感化有所成而感到欣慰,“你能如此想便好!”
接下来,他更努力地为神君招揽信徒,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为瑞羽描画了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瑞羽只信了三成,另外七成她听许多说书人说过,来来回回都是那几句——身高八尺,细腰窄背,双肩抱拢,银盔银甲素罗袍,相貌堂堂,威风凛凛,有万夫不当之勇,用兵如神,攻无不克,更是未卜先知,能掐会算,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载,清净无为赛神仙,道德高深似海渊,留下美名万古传!
听闻人间有如吕布、关羽、诸葛亮之辈,当得如此描述。
瑞羽忍不住插嘴问道:“阿无,冒昧一问,你自小便在冥山吗?”
被突然打断,阿无怔了一瞬,才答道:“是……是啊,怎么了?”
“无事,无事,只是觉得十分熟悉。你继续。”
阿无一口气说了许多,他自己都不记得究竟说了什么,只是搜肠刮肚,倾尽所有,被打断后就再也接不下去了,索性结束:“反正,我家神君样样都好,无人不敬!”
瑞羽含含糊糊地附和,“是,是,上天入地再寻不到这样的神君了。”
虽说通篇溢美之词有待商榷,但那剩下更接近真实的匆匆略过之语给了她不少灵感——
其一,冥山上称得上活物的除了玄武以外就是灵花灵草灵木,一只苍蝇、蜜蜂、虫子都没有。
其二,除了误入外围的人,冥山从未有外人到访,阿无能确定的就有近千年。
其三,整座冥山都是玄武的地盘,一言一行皆在他的掌控之内。
其四,玄武爱侍弄花草,他会先将那些还未化形的放在身边亲自将养,待阿无这般化形后就会移栽至山中空旷处,也就是瑞羽闯入的那片“菜园”。
剩下的便是些玄武生活起居方面的事宜,诸如他整日除了侍弄花草外就是喝酒看书晒太阳睡大觉,而这其中就有她可以突破的地方——玄武爱喝酒,也爱研究制酒。
赶巧了,瑞羽可是仙落谷远近闻名的“酒神”。
就让我这酒神来会会你这乌龟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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