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的风带着暖意，却吹不散裴家老宅里的沉郁。自去年冬日陶洛柠变卖首饰送药去北境后，北境的捷报又断了音讯，只偶尔有零星消息传来，说蛮族虽暂退，却仍在边境徘徊，战事依旧胶着。裴老夫人本就脆弱的身子，被这悬着的心绪日夜牵扯，入春后竟一病不起。
起初只是咳嗽气短，陶洛柠请了京城最好的大夫来诊治，开了汤药按时煎服，可老夫人的身子却一日比一日虚弱，没过半月，便已卧床不起，连睁眼的力气都快没了。
这日清晨，陶洛柠端着熬好的药走进房里，见老夫人睁着眼睛望着帐顶，眼神涣散，连忙放下药碗，快步走到床边：“奶奶，您醒了？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喝点水？”
老夫人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陶洛柠脸上，嘴唇动了动，声音微弱得像蚊蚋：“柠丫头……扶我起来，我想看看窗外的老槐树。”
陶洛柠连忙取来软枕，垫在老夫人背后，小心翼翼地将她扶起。窗外的老槐树刚抽出新绿，枝芽在风里轻轻晃，可老夫人看了没一会儿，就开始咳嗽，咳得胸口剧烈起伏，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奶奶！您别激动，咱们躺下歇着。”陶洛柠连忙帮她顺气，眼眶通红，“大夫说您要好好休养，等身子好了，咱们再一起看槐树。”
老夫人摇了摇头，枯瘦的手紧紧抓住陶洛柠的手腕，那力道却意外地大：“柠丫头……我知道，我等不到阿玄回来了……”
“奶奶您别胡说！”陶洛柠急忙打断她，眼泪掉在老夫人的手背上，“阿玄很快就会回来的，他还等着给您请安，等着娶我呢！您一定要撑住，等他回来！”
“傻孩子……”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指尖摩挲着陶洛柠手背上的薄茧——那是这两年照料她、缝补衣物磨出来的，“我知道我这身子……撑不了多久了。阿玄这孩子，从小就倔，去了北境，肯定什么苦都自己扛着……我就是怕，我走了，没人跟他说，让他别太拼，要好好活着……”
说到这里，老夫人的声音哽咽了，浑浊的眼泪从眼角滑落：“柠丫头，这两年，辛苦你了。要不是你，我这老婆子早就不在了。你每日起早贪黑地照顾我，给我煎药、读信，连自己的嫁妆都卖了……你是个好姑娘，委屈你了……”
陶洛柠再也忍不住，趴在床边哭了起来：“奶奶，不委屈，我愿意照顾您。您别离开我，也别离开阿玄，咱们一起等他回来好不好？”
老夫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像是在安慰，又像是在告别：“我也想等……可老天爷不饶人啊。柠丫头，我走之后，你别太难过，好好照顾自己……阿玄回来，你告诉他，奶奶没怪他，奶奶为他骄傲……还有，你们的婚事，奶奶在天上看着，等着喝你们的喜酒……”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抓着陶洛柠的手也渐渐松了，最后，头轻轻歪在枕头上，眼睛永远地闭上了。
“奶奶！奶奶！”陶洛柠拼命摇晃着老夫人的手，可那双手已经没了温度，再也不会回应她的呼喊。窗外的鸟鸣声、风声，此刻都成了刺人的尖针，扎得她心口剧痛，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仆妇和小厮听到哭声赶来，见此情景，也都红了眼眶。张妈抹着眼泪说：“小姐，您别太伤心，老夫人走得安详，她是去见老将军了。”
陶洛柠却像没听见一样，只是握着老夫人冰冷的手，一遍遍说着：“奶奶，您再等等，阿玄就快回来了……您怎么不等他了呢……”
接下来的日子，陶洛柠强撑着悲痛，处理老夫人的后事。她按照老夫人的遗愿，一切从简，却也做得周全。邻里街坊知道了消息，都来帮忙，有人劝她：“陶小姐，要不派人去北境给裴将军报信吧？老夫人走了，他该知道的。”
陶洛柠却摇了摇头。她知道北境战事正紧，裴玄若是得知奶奶去世的消息，定会分心，甚至可能冒险领兵回京，那样太危险了。她咬着牙说：“等阿玄打完仗回来，我再告诉他。奶奶在天有灵，也会希望他安心打仗的。”
出殡那天，天空飘着细雨，陶洛柠穿着素白的孝服，捧着老夫人的牌位，一步步走向墓地。路上，她想起这两年和老夫人相处的点点滴滴——老夫人给她讲裴玄小时候的趣事，在她缝补衣物时给她递茶，在她“收到”平安信时笑得像个孩子……那些温暖的画面，如今都成了刺心的回忆。
将老夫人的牌位放进墓里时，陶洛柠跪在墓前，轻声说：“奶奶，您放心，我会等阿玄回来，会好好照顾自己，也会帮您看着他，不让他受委屈。您在天上，一定要保佑他平安。”
雨越下越大，打湿了她的头发和孝服，可她却浑然不觉。直到天快黑时，她才在仆妇的劝说下，慢慢站起身，一步一步地走回裴家老宅。
老宅里空荡荡的，再也没有老夫人的咳嗽声，没有她唤“柠丫头”的声音。陶洛柠走进老夫人的房间，看着桌上还没喝完的汤药，床边叠得整齐的衣物，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她走到窗边，望着那棵老槐树，仿佛还能看到老夫人靠在藤椅上，笑着看她缝补棉袜的模样。
夜里，陶洛柠坐在老夫人的床边，拿出裴玄的信，一封封地读着。读到信里“奶奶身子素来不好，切不可因思念孙儿伤了身体”时，她再也忍不住，捂着脸哭了起来。她多希望裴玄能早点回来，能和她一起，告诉奶奶他打了胜仗，告诉奶奶他们很快就要成婚了。
可现在，只有她一个人，守着这座空荡荡的老宅，守着老夫人的遗愿，守着对裴玄的承诺。陶洛柠擦干眼泪，握紧了手里的信。她知道，她不能倒下，她要替老夫人，替裴玄，守住这个家，等他平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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