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天空只有几粒星点，澶潆穿着一件单薄的寝衣，来到院中纳凉。
掰指一算，她离开江陀已经将近两个月了。初到乾平，觉得什么都是新鲜、有趣的，可如今竟也觉得有些负担了。是心境随着处境变了，之前她只当自己是个客人，可如今真要在这里扎根了。
她这两日在和青墨二人做乾平的官场关系图。
所谓关系，有职位的上下级、监察考核、同乡姻亲、学院的师生同门……先是按照官位依次将人的脸与职位对上、弄清职责范围所在，再是以这个人为圆心，画出关系图。
就拿吏部尚书薛信举例。他是乾平的勋贵家族出生，祖上三代为官，走的科举路子，从二十岁中举后便一路稳稳当当，四十二岁升至吏部尚书。吏部掌管官员的任免、升降，尤其考功司，考语可决定官员的政绩、影响升迁，重要性不言而喻。若只论官职，只需将吏部划分进去，但若考虑实权，那辐射范围便更广了。能对他实行监察的是御史台，对吏部有一定的制约能力。
纵观这薛家的姻亲，不仅有皇室子弟、本地勋贵还有地方大族，薛家在乾平又扎根多年，根基深厚。
至于学院，他亦是国子监的学生，国子监设立之初皆是贵族子弟入读，后来让她们这些百工大会的占去了不少名额，如今贵族子弟想要入学反而不容易了，他那时还是荫监进来的。他那届的同门，如今也都身居高位、非等闲之辈，老师虽故去，但门生遍天下。
与其它五部不同，工部的职位设计有些特殊。所谓两阁一院，是指天工阁、巡检阁、技竟院。天工阁共有三位主事人，其中那位陆卫英不仅是鼎鼎有名的医药大师，也是皇帝的姑姑，还是昭琼的娘亲。她的权力关系也是包含皇权以及各门生，尤其她也是医师，那应当还包含病人在内。
这么一通分析下来，能到高位者，关系皆是根深叶茂。即使是贤姨，她这清吏司郎中的官职不高不低，但看平时府内官员往来，也是颇有些出人意料的。
除去这些明面上的关系，还有一些利益牵扯、钱权交易的背地里的关系，调查这些虽然有趣，但实在是耗费功夫。两天的时间才得出这么些东西，她是不是不应该自己单打独斗，请个懂乾平局势的为她讲一遍岂不是比自己在这苦哈哈地找要强得多。
澶潆长叹了口气，趴在冰凉的石桌上，呆呆地望着寂静的草丛。
忽地，她侧着头，像是在倾听什么。转而回到房中，出来的时候手中已经拿上了刀。
她飞身出去，越过一人高的围墙，来到墙外高耸的榕树上，不过几秒钟的功夫，刀已经被她抽出握在了手中，寒光猎猎，刺入树深深的阴影中。
一道强劲的力道抵住了她的进攻，澶潆手腕灵活一转，越过抵挡，那人收回武器，连忙向后撤，树冠传来剧烈的晃动，澶潆手中的刀一刻不停地向那道阴影砍去，只是她这一头散落的头发确实给她拖了后腿，时不时被树枝勾住、缠住，让她的招式都被削弱了不少，于是皆被灵活地躲过去了，只有树枝、树叶和她的发丝不住地往下掉。
“再砍下去，不光这树要秃，你的头也要秃了。”
一道人影随着剑光飞快地来到她面前，她连忙以刀格挡，二人视线相撞，脸靠得极近，只是手中的兵刃相接，摩擦发出清脆的鸣叫。
澶潆反身以手肘击中他的肩膀，在他分神之际将刀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原来我们的医仙不仅会救人，还会杀人呢。”
眼前的人这才完全暴露在光影之下。又是一个同龄人，身材修长而富含力量，比她高了半个头，脸庞却还有些稚嫩，唇红齿白。此刻头往后仰，眼尾上挑，眼睫长而密，琥珀色的瞳孔似笑非笑，直直地盯着她，一身黑色的骑装，上面绣着的云纹泛着光泽。
“你是什么人？躲在这树上做什么？”澶潆将刀又往前送了送，刀在他的脖子上划出血痕。
“我昨日才回乾平，听闻乾平来了个医仙娘娘，特意来观仰一番。”
“现在看到了吗？”澶潆歪了歪头道。
“现在…”他顿了顿，“医仙没看到，倒是看到了一个披着观音皮的修罗。”他笑了笑，眼睛出奇地亮。
“你看人是专挑三更半夜还躲躲藏藏的吗？”
“我确实是失礼了，害得你穿成这样便出门。”
澶潆低头看了眼自己，夏日的寝衣轻薄透肤，本就正常。
她盯着他说道：“我如何了？这不是好好的一件衣服。还是你没穿过寝衣，或者是没看过人衣服下的皮肤？”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的罪名就少一项了。”
“你的罪名应该是我来判吧。”
“你敢判吗？”
真是欠揍的语气。
澶潆用另一只手卸下他手上的剑，又抓起他的手，拿刀的手快速在他的掌心划过两道长长的伤口。
“嘶…”眼前的人露出痛苦的表情，他盯着自己的双手，此时手指弯曲都会牵扯到伤口。
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还没结束呢。”她用刀挑破这身黑色骑装的几处，他身上的衣服便顺利地滑落了下来，露出大片的皮肤。
“呀，公子，还是不要穿成这样就出门了。”澶潆倚墙笑道。
看着眼前的人压抑着怒气，微拢双手，咬牙切齿地说着“好好，你等着”，然后几乎是光着上身、勉强捂住破碎的衣物离开了。
澶潆心情大好，近日里的郁闷也一扫而空，欢快地哼着小曲回到了房间。
第二天，澶潆已经开始准备起回江陀的事宜，首先要将赏赐的东西以及自己额外购置的东西一同送回去，她携带不方便，于是联系了镖局上门，将这些东西打包护送。
再便是同秦贤一家告别，在她府上这么多天，受了她不少方便，感谢是必不可少的。
只是还没等到秦贤回来，她便又收到了一封请帖，是尚书府的侍从亲自送上门的，邀请秦贤同她赴宴，上面还印有官衔。
正是薛信。这次宴会是给他宿绥郡任职完毕归家的儿子举办的，不仅宴请百官，还有她们这些在乾平正风头正盛的学子。只是回个家便如此大办宴席，确实有些奇怪，也许是为了与其它官员交际联络，但最大的可能是为他儿子打开乾平官员中的交际圈，为他之后的仕途作打算。
不管哪种目的，这宴会还是要去的。没有什么比宴会更能够将这些官员汇聚一堂认个清楚的。宴席还是获得消息，结识人脉的绝佳场所，哪些官员有往来、关系好都能看得见，还可以借此机会结识官员以及同届学子。当然，还因为这尚书的官职比她大上许多，不好拂了人家面子。
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那便要好好利用这些机会，不过她心中又有些忧虑，这些天研究这关系图，发现自己走百工大会路子的，照常来说是属于工部的关系网，可工部与吏部历来就不对付，结怨颇多，那她应不应该去呢？
晚上秦贤回来，澶潆同她说了这件事。
“这次宴会对你来说是个难得的机会，这位薛尚书有意让他的儿子留在乾平任职，请的都是一些有能力且有经验的官员，且能在任职方面说得上话的，也请了不少像你这样年轻一辈有真才实学的学子，你若能通过此次宴会与这些人结识交好，对你是好事一桩。”
“可我听说这位薛尚书与工部不对付，我若是参加他的宴会，会不会影响不太好。”
秦贤看着她认真且有些担忧的表情，有些忍俊不禁，“你从哪里听说的这些？”
澶潆心中回道：“从我认识的那群小伙伴口中，还有我自己查的。”
“若是从一些市坊之间，这里的人总是要将事情夸大了说的。工吏两党早年确实纷争颇多，可如今事务繁杂，官吏调换着用，看着也没有什么分别，自然不像从前那般势同水火。况且你只是个初来乾平的小娃娃，位高权重的尚书请你赴宴，你哪能拒绝得了呢。只将这当作是一个交友识人的机会，不必忧虑过多，你同意是正常的，拒绝才让人多心。”
澶潆点了点头，心中生出淡淡的暖意，她初来乾平，许多事情都是自己摸索、琢磨，或许走了岔路也说不定，但秦贤的娓娓道来以及安慰着实让她安心了不少。
第二日中午，澶潆同秦贤坐马车赶往了这位薛尚书的家中。还没看到大门她们便堵在了路中。
面前的车骑乌泱泱的一眼望不到头。磨蹭了良久，直到有人来疏通才快了起来。
进到府中，这薛府的奢华真是令她大开眼界。一个九进的院落，青石铺地，回廊曲折，假山叠翠，曲水流觞，处处点缀名贵花木。楠木为梁，琉璃作瓦，厅中设紫檀屏风，上嵌螺钿、象牙、宝石。黄花梨嵌螺钿宴桌，铺苏绣锦缎桌围，宾客座椅皆覆貂皮坐垫，席间器皿无一不精巧：盛食物用的是金盘玉碗，装酒的是夜光杯，筷子是翡翠，筷枕是由翡翠雕成的荷叶。
府中宾客满堂，她随着秦贤入座，座位还颇为靠前，在第二排的中间位置。
此刻主人还没入席，秦贤便与人交谈起来，期间还将她介绍给了几位曾经的同僚，其中一位是技竟院的，负责国子监学子历练的安排。秦贤叫她要在这人面前混个熟脸，留下些印象。
有秦贤这一官场老手在旁辅助，澶潆也是逐渐同许多官员打了个照面、热络起来。只是没过多久，一人在秦贤耳旁说了什么之后，她暂时离开了席间，澶潆又有些拘谨了起来，默默坐在席上吃点心。
旁边来了一人给她敬酒，她拿起杯子与人碰杯时，才觉得此人有些眼熟。她仔细一瞧，正是在水梁镇遇见的那位大眼女孩，只是这次将额前的头发齐齐梳了上去。
澶潆瞪大了眼睛，“你是水梁…”眼前的这位女孩顺势在她身边坐下，说道：“不止是我。”说完便将视线引向小门那，澶潆看去，是最后去找那都水司使的其中一位男生。
澶潆急忙起身，同她们一起来到池塘旁的一块假山后，三人对视之后，不由得发出感慨：“没想到我们竟如此有缘，还能在这宴席上再次相遇。”
在听说二人都是入了金榜，且乌容还是与自己同为医药科目时，澶潆有些奇怪，“你为何不来找我呢？”
乌容说道：“听宣那日我本想同你相认的，但是你这个榜首身边围的人太多了，我挤都挤不进去。”
“去宫中赴宴那回，我和乌容便相逢了，只是虽有意找你，可你受天子青睐，我们也近不了身，于是又只能作罢。”米繁接话道。
“我们也想给你递请帖，可我们都是普通百姓，请帖也递不进官员家中。”
澶潆才后知后觉发现，那些递请帖的普通人，要么是借学院的名头，要么是商会行会，或是姻亲。心中也是有些五味杂陈。
几人的话题很快回到了水梁镇的那几人身上，澶潆和乌容都去了刘家，乌容是给他下了秃头的药，澶潆只说自己给他弄了些致幻的东西，使他受梦魇缠身，不得安眠。米繁说他与另一人在那都水司接待上头下来的监水使时使了些绊子，让他狠狠出了丑，说完几人都笑了起来。
忽然，乌容意识到什么，“我们这算是干坏事吧。”
“我们这也算是互相有了把柄了。”澶潆一本正经道。
“嘘，这事不要和别人提起。”米繁拍了拍二人。
与熟人相遇实在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几人同是异乡之人，在这乾平也算是互相有个照应了。几人交换了住址，乌容在住客栈，米繁则是在他经营米坊的姨妈家住。
本来之前还想着存稿多，赶快更完的，但是现在想想剧情，还是有很多可以完善的地方，所以存稿还是给我争取了一些时间的。不管怎么样，作为第一本小说，我还是想认真完成。把完成度作为目标，别的就不多想了。[猫爪][猫爪][猫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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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官场关系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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