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回到席位上，秦贤一直没回来，澶潆便同她们坐去了一块。她们的位置在第六排的角落中，边吃着东西边聊起天来。
澶潆依葫芦画瓢，将秦贤介绍给她的几位国子监的老师的脾气性格、所授课程也给她们说了一番。
她们入学之后，第一年是择课修习，第二年便要陆续跟着老师同学一同外出，作为助手，第三年是要派遣一年，独自处理当地事务，综合表现评分，结业后便以这评分授予官职。
米繁姨妈在乾平做了十多年生意，“我听姨妈说，在国子监上学，内舍生每月可领400文，外舍生200文，成绩优异者还可多领600文。学生还可以在外面接活，学校也是允许的，有给人修改文章、看病，还有受聘去修桥搭路的，不仅有聘用费，若是有结余，也可分得一部分。”
乌容在客栈住，听到的消息也不少，她说：“国子监的老师来历不小，权力也大，之前还有学生因为不好好学习被逐出了国子监。”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最后又回到这场宴会来。
“听说这个薛尚书的儿子名叫薛桓盈，年方十四，在宿绥郡的河道府任职了两年，是选上来的优贡，今年要同我们一同入国子监。”
“他这是什么路子？按照他的背景完全可以凭借家里走荫监这条路。”
“荫监出来职位不高，且受人鄙夷，肯定不如优贡一片坦途。他与我们不同，先去军营待了几年，再进入宿绥郡闵昌县管理漕运，又因参与了闵昌的修渠，调入了宿绥郡的河道府，这河道府既可训兵，又可管理水利、农业诸多工程，也算是为他攒下不少政绩，被选为优贡，只需在国子监一年便可上任，且都是一些要职。”
“没想到进国子监竟有这么多门路。”
“我从前也不知道，这些天听说了不少，除了像我们这种百工大会考进去的，还有靠祖上功绩的荫监，各地推举选拔的拔贡……”
“不知道这位公子是什么样的人，我们可趁此机会结识一番。”
正当几人聊得起劲时，身边逐渐安静下来，她们才发现宴会的主人入场了，是一位气势不凡的中年男子，他来到主位，先是向在场之人敬酒，“感谢诸位同僚学子赏光我儿桓盈的洗尘宴，他九岁离家，十四乃还。好在没有辜负这一身本事和一腔抱负，为百姓解难，做成了不少事。只是这一路辛苦，身上也带了不少伤，我作为父亲也是深觉亏欠，望诸位之后能对他多些提点，不要叫他松懈，让之前所做之事付诸东流。”
众人也纷纷以酒回应，说些“令公子少年英才，我等自不会埋没人才”的恭维话。澶潆三人对视了几眼，默默喝酒。
寒暄完之后，那位薛桓盈也从屏风之后出来了，他一身青云纹样的靛蓝锦袍，腰悬一块玉佩，双手拢在袖子中，他转过身，双目含光，逐一扫过当场众人，并不收敛气势，像一株锋芒毕露的新竹。
澶潆看到这张面孔，有一瞬间的呆滞，这与昨晚在榕树上偷窥的人怎么如此像，那人还让她当成出气筒教训了一通，他难道就是薛桓盈，那可真是冤家路窄。
听他与在场宾客寒暄问好，澶潆通过这声音已经确定了他便是昨晚那人，默默叹了口气，埋头吃菜。
“这薛公子倒是很有个性，这么久了没见他把手拿出来过。”乌容奇怪地说道。
澶潆听这话差点没笑出声。
“你也觉得奇怪吧。”看见澶潆脸上的笑容，乌容一脸果不其然的样子。
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澶潆抬眼望去，果然是与她结怨之人。他这紧盯着她不放的样子，好似是不会轻易放过自己、要来寻仇了。
澶潆挺直了腰杆，她为何要心虚，再怎么样也是他理亏在先，她反击在后。于是丝毫不惧地同他对视。
这时，秦贤也再次回到了宴席中，澶潆只得和同伴们告别，坐回秦贤身边。澶潆刚坐下，秦贤便领着她来到薛尚书面前，同他敬酒。
“阿盈，许久不见你贤姨了，还不快来打声招呼。”
薛桓盈的眼神在澶潆身上绕了一圈，又重新回到秦贤身上，说道：“我回来得匆忙，还未来得及去您府上拜会。”
“不必在意这些，我近来事务繁忙，你去府上我怕也是抽不出空招待你。不过你倒是可以找澶潆，她与你同一年入国子监，你们二人倒是可以交流一番。”
“我也有此意，潆潆妹妹看着十分面善呢。”薛桓盈说这话时背对着薛秦二人，似笑非笑地看着澶潆。
接着秦贤便和薛尚书出去谈事了，只留了二人在此。
澶潆倒一杯酒端起，说道：“能与桓盈弟弟这般英才相识，我也觉欣喜，我敬弟弟一杯酒，望弟弟不要推辞。”
薛桓盈没有拿起酒杯，只是将袖中的手抽出，露出被绷带缠绕的两只手，接着又放回去，说道：“并非是我有意推辞，只是我如今也拿不起酒杯，喝不了妹妹的酒了。”
澶潆也不回他，而是再为他倒了一杯酒，接着端起酒杯，送至了他嘴边。
薛桓盈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停滞，只是还是顺着澶潆的手将杯子中的酒饮尽。
澶潆在他身边坐下，凑近小声说道：“昨晚的事情，我不知你是为了来秦府，还是真像你说的那样，你既冒犯了我，我也回击了你，此事便扯平如何？你我本无深仇大怨，如今又是同期学子，与其结怨，不如化干戈为玉帛。”
“不知你用了什么手段，我这手不管用了多名贵的伤药都无太大用处，想要与我重修于好，倒也不是不行，只是你得拿出点诚意，这三月你得任我差遣，随叫随到，不管出行还是去哪里，你都得陪在我身边。”
“你这手想要痊愈，我给你治好就是了，何必说一些胡话。”
“我可从不说什么胡话，这三月若你与我同行，什么珍馐美味、金玉琳琅，随你享用，若你想见什么人、想拜会什么老师，我也能带你相见，这可是多少人都求不来的。”
又是这欠揍的语气。
“看来桓盈弟弟确实是不了解我，你以上说的这些确实不错，可暂时还要往后稍一稍。我有其它想做的事，比在你身边溜须拍马重要得多。”
“何必如此说自己，别人溜须拍马，你可未必。”
“我确实另有要事，抽不出时间。既然有那么多人求着你，还是将机会让给需要的人吧。”
“这个需要应当是由我来判定，若是别人需要我就给，那我这不是成了慈善堂？”
“你想给别人就得要，那未免也太霸道了。我得回江陀，没工夫陪你玩什么游戏。”
“哦，江陀，我记得你是慈阴观的观主，照常来说，你这观主要入国子监，不能时时监护，是要免去观主之位的，慈阴观若半年未有观主，便要并入官府，而观中之人，也要由官府分去别方。”
澶潆眼睛瞪得老圆，她没有听说过这回事，不过她之前也只说入前两百，并没有打算进国子监。如果这是真的，那她得赶快和婆婆商量此事。
“多谢提醒。”
澶潆有些魂不守舍地回到座位上，又实在坐不住，只能找了个身体不适的借口先回了。
澶潆回去便立刻写了一封信，里面有她的近况，她给她们寄了什么东西，以及这观主的事情。写完便叫夏青送到驿使手中，寄去江陀慈阴观。
晚上秦贤回来，澶潆向她询问了此事，秦贤答：“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只是这并不是什么大事，若无人要求，官府也不会特意去盯着你这观主，更何况你已入国子监，何必在这事上给你找不痛快。”
澶潆懂了她的意思，这事说大也不大，若别人有心，便可将这作为一个错处拿捏她，还是解决为好。还是向秦贤请教了解决的法子，秦贤看着她，顿了顿，说一是将这观主之位让出去，二便是每年留下处理观中事务的证据，例如账本、买卖。
她曾经和自己说过，她要以慈阴观观主的身份行走世间，这是她的来处，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放弃，自然是选第二条。正好她也该好好想想，如何借入官方名录这个机会将慈阴观发展壮大。
在她研究的这关系图中，学院实在是一个强大助力，也是一个天然同盟。
见澶潆一副认真的样子，秦贤拍了拍她肩膀，说道：“是不是桓盈同你说的，他啊，惯会吓唬人，但未必有这份心。”
“我并不是担心他会以此要挟我，只是他这番话提醒了我，我身为观主，却远在千里之外，确实该想想今后要如何打算。”澶潆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我这几日便打算动身回江陀，一切都已经安排得差不多了，我也该和您告别了，这些天在府上叨扰，您的恩情我铭记在心，定不会忘。”
“你这话说得太早了，如今并不是一个回去的好时机。”
“为何这么说。”澶潆有些讶异。
“慈阴观想要纳入官方名册，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以为的是在百工大会中取得名次，参赛者所在地方便自动纳入官方，可这只是有了个资格而已，想要正式进入，还得经过考察和审核，教学质量如何、产业有无问题、是否有欠债，若以上都无问题，通过批准之后，还得由官府进行管理和资源整合。这些皆得你在乾平周转。况且，评定也就在这一月内了，在评定期间，你是需要回避的，因此也待不了多久。”
“事情竟然这般麻烦。”
“进入官方体系好处不可估量，且竞争激烈，自然不是易事，若不是出了你这么个天才，慈阴观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观内都是老妪和孩子，只会同其它大大小小的不知几何的医观一般勉强为生，不知何时就消失了。”
“我留在乾平又可以做些什么？”
“这官方虽然隶属于工部，可审核确是由吏部的人派去的，而该给慈阴观怎样的评级，投入多少资源也是由这些人决定，只是最后走工部的流程。你若是能与吏部说得上话的人交好，这些自然不是问题。”
澶潆此刻算是明白一些了，说道：“您是想让我同薛桓盈交好。”
“桓盈这孩子我是了解的，虽强势了些，可对于身边之人毫不吝啬，且他又有意和你交好，这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可若是想得到什么，便要付出什么，若是不靠这些人，便不能让慈阴观顺利纳入官方体系吗？不考虑评级和投入，这些我都可以之后自己想办法。”
“自然可以，只是有些机会你当时不抓住，之后想再达成便要付出更多。有人帮助，你协调一人便可，一劳永逸。若是只靠自己，你之后要协调的人便不只这一个了，甚至要做的事情也可能会复杂百倍。”
澶潆此刻也沉默了，只说让自己再考虑考虑。
感觉我是个淡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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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薛桓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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