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哭峡巅,烈焰焚灼着胡杨残骸,树脂迸裂,噼啪作响,如一面破败的羯鼓在绝望中叩响。浓烟裹挟焦臭翻卷腾空,凝成灰青色丧幡,沉沉压覆尸山血海。烟尘沉降处,辽宋两军残破甲胄覆满油腻烟锈,猩红战血浸染成一片死寂的灰褐。
黑风寨洞穴深处,血腥气浓重如蜜胶,混杂铁锈腥涩与焦土呛苦,沉甸甸淤塞肺腑。松明火把摇曳昏黄光晕,舔舐嶙峋岩壁,投下魍魉怪影。
贺兰骓半边身子压在一个伤卒肩头——那士卒脊背抵死岩壁,面色苍白如揉皱生宣,腰杆却挺直如枪!两人踉跄跌入洞窟深处。贺兰骓左腿胫甲不断渗出粘稠黑血,每挪一步,断骨锐痛如寒鸦铁喙贯入颅脑!冷汗浸透粗麻衣衫,额角血汗交流,在他覆满风霜的面庞犁出道道暗红泥泞。
"都头…脚下仔细…"伤卒喉头挤出微弱嘶声,破碎铁甲下裸露的胸膛布满骇人燎浆水泡,随喘息起伏。
贺兰骓猛一摆手,强压喉间腥甜。他那深褐瞳仁骤然收缩,如岩鹰锁死猎物,余光死死咬住断魂崖的幽邃黑暗。目光如钩,滞留在硝烟弥漫的残月光下,染血眼中掠过锥心焦灼,仿佛要焚穿那无底裂谷。
洞口怪石嶙峋如狰狞獠牙,吞噬了崔虞候坠落的深渊。
他下颌绷紧如满弓,胸中愤懑几乎拗断肋骨,目光如淬寒铁,猛地刺向洞窟最暗处——三柄巨刀,正斜倚冰冷岩石!
刀背厚重似伏冬蟒躯,刃弧弯如荒原冷月,这正是辽国精锐“鹰军”专属的破甲□□!
搀扶他的伤卒猛地倒抽冷气,连喘息都瞬间停滞。那森冷刀身,竟浮着一层妖异靛蓝幽光,恍若将塞北最酷寒的夜色熔成了铁屑;可刃口上却溅满铜锈似的暗红斑驳,如污血凝结玄冰,诡谲异常!
贺兰骓猛力挣开搀扶,拖着伤腿踉跄踏过嶙峋洞地!胫甲刮蹭粗石,迸出刺目火星。他眉峰紧锁如刻冰纹,步伐却异常坚定,踏碎脚下坚石!染血右臂铁筋虬结暴起,猛然攫住一柄斩马重刀的脊背!
摇曳火舌倏地舔上黝黯刀身——
刀脊深处,竟浮现盘旋的银蟒暗纹!墨斑错落,如寒鸦冻毙雪野,分明是辽国冷锻秘技“银底墨斑”!
然在刀根近柄处,竟有青灰色云状纹路流转!细腻如雨前鸽翎叠新霜——此乃大宋军器监“灌钢法”精粹所成的“青鸽灰”底!
“都头!看此处异样!”一旁老卒染血的指甲狠狠抠过冰冷刀镡,刮出刺耳锐音,“这青灰水纹竟与辽锻银斑交缠共生…分明是军器监‘旋焊’秘技所出的‘云卷纹’!”他指尖猛戳刀身中段,“然则辽国冷锻,何以与我大宋官造之纹同炉共冶?此乃悖理!”
贺兰骓瞳仁死死盯住那交缠之处——青灰云纹与银墨蟒斑咬合地带,一道茄紫色诡异淬火带盘踞蜿蜒,如冻疮溃烂,凝着毒脓。
“景隆二年冬…!”
喉间腥气悍然倒灌,思绪被凶悍拽回三年前那桩震惊朝野的幽州军械库盗案!五百柄新铸□□、上百架神臂弩、数以千计的箭矢,竟在一场暴雪夜后离奇蒸发!库中只留一具悬梁库吏的冰冷尸身!
贺兰骓指腹狠狠摩过那道茄紫色淬痕,冰冷触感如毒蛇啮心噬髓!电光石火间,景隆二年冬的暴雪夜景象,与眼前妖刀铁证轰然重叠!一个惊雷般的念头在他脑中炸裂,将悬案与铁证死死勾连!
心头疑云如滚烫铜汁注入肺腑,仿佛万钧重锤轰然砸下——“噗!”他再难压制,一口浓黑鲜血狂喷而出,溅落冰冷碎石地,绽开数朵狰狞墨梅!
他踉跄扑扶冻岩,染血右掌死死攥紧腰间环首刀的牦牛筋羌结——残存气力如惊涛贯臂,刀柄尾端那狰狞狼首被他狠狠顿杵脚下岩石!
“铿——!!!”
金铁撞击岩石的闷响震得洞顶石尘簌簌飘落。
“众军听令!”
贺兰骓从怀中取出一面鎏金铜符,符上蟒纹在火光下淌着血色光泽。“某乃捧日军左厢第二指挥使,奉皇命剿贼!便是掘地三尺,也不教辽狗藏得好奸!”符背阴刻的“特敕提举河北东西路贼盗事”小字,在弥漫的烟尘中明灭不定。
魏三儿拖着断腿,枯柴般的手指死攥半截断矛,咬碎槽牙奋力挖掘洞地。昏黄的火把光晕如濒死蛾翅般颤抖,一丝不苟地扫过每寸岩壁罅隙。除却半坛早已霉变腐坏、爬满绿毛的陈年杂粟,他那铁叉般的指节终于在岩缝深处,刨出了更令人心胆俱裂的物件——几段焦黑断裂的神臂弩弩身残骸!其上“幽州都作院·景隆二年制”的刻字赫然在目!旁边,更散落着十余支完好的点钢透甲箭!箭羽虽受潮卷曲如蛇蜕,但那标志性的“燕尾斜翎”式样,烧成灰也认得是军器监所出!
约莫三刻后,魏三儿气力耗尽,沉重跪跌在血污泥淖中。脸上污血泥垢板结若粗陶龟裂,喘息声如破风箱拉扯:“禀都头…刮地近三尺…除却霉腐杂粟,竟尽是这些邪祟物件…这辽寇巢穴,干净得蹊跷,犹如被鬼舌舔过九遍,寸缕不存…”他干裂颤抖的指尖死死指向那堆散发不祥气息的弩箭残骸,字字句句渗着绝望与土腥气。
“岳断云上前听令!”
贺兰骓胸中羌笛悲声化作裂帛战吼,党项血脉里滚沸的怒意冲口而出。“速将——”话音未落,他已探手插入残破甲胄,从紧贴心口的内袋里掏出油布紧裹之物!奋力抖开刹那,那片写着“丙字盐引”的残片如烙铁般灼目!
染血指尖裹挟决绝之怒,猛地扫过那三柄邪光粼粼的斩马妖刀,再指向那堆透甲箭与弩身残骸。“将此间诸般铁证:妖刀、盐引、弩骸,火速递押入京,直送大理寺!凭此‘急脚铜符’,沿途关驿毋得阻宕!务须面呈崔少卿亲验,不得经他人之手!”
他眼窝中如毒火燃尽最后气力,嘶声道:“此批军械牵连甚广,背后必有泼天勾当。非得崔少卿出手方能彻查其中魍魉!”
岳断云右腿的污秽麻布早被黑硬血块焊死,失血过多令他面色惨白如新糊窗纸。闻令刹那,他忍痛屈膝半跪,铁甲护膝猛撞岩石,爆出刺耳铮鸣!甲缝间凝固的血砂尘屑簌簌震落。
“末将得令!必不辱命!”答声若雪原孤狼长嗥,凄厉决绝。
三柄沉重□□在他手中翻飞如魅影,以“川”字缚法死死捆于特制柳木驮架。弩身残件与透甲箭被麻绳层层缠裹,紧缚刀驮之后。架底榫卯“咔嗒”咬合,扣住那根漆黑竹节传符——捧日军左厢第二指挥独有“急脚令”,符身阴刻“流星走马”的纹路幽邃森然,透着一股端严冷峻之气!
岳断云毫不迟疑,负起这满载诡秘罪证的重担,腾鞍踏镫,身影隼鹰般融入洞外翻涌的硝烟,转瞬消隐于硫磺恶霾深处。
贺兰骓闭目,强咽喉间腥咸。再睁眼时,那党项人深褐的瞳仁里,痛惜暂压住了沸腾杀意。
“儿郎们!便是牙嚼碎了,也得挺直脊梁骨!爬,也要爬回大营!喉咙里还能冒热气的,某带你们回家!”他染血手掌猛拍伤卒肩甲,喝声冻原磐石般坚定。
言罢劈手拽过半截旗杆为杖,瘸腿撞入残兵群中:“是条汉子还能动的,就把袍泽架上肩!共渡这道鬼门关——”左臂铁箍般扣住一名昏迷士卒的腰背。
“撑到回营,某拼着这身勋阶不要,也定讨来御酒!酒管醉,肉管饱,犒赏尔等泼天战功!”他高颧骨上风霜颤动,声音撕裂残窟死寂。
残兵们深陷的眼窝里,倏地迸射出牦牛护犊般的凶光!尚能挪动的彼此勾架臂膀,如同枯藤缠焦木;断腿的被架上临时捆扎的担架——昏迷者横搭于布条绳索绞成的网兜,每挪一步,绳木摩擦的“嘎吱”哀鸣便混着伤口迸裂的血水声,凄厉如寒原冰河迸裂。
残月冷光,淬炼着贺兰骓掌中凝血的盐引,也映照岳断云肩头那驮负的妖刀与弩骸。幽州盗案、诡异妖刀、神秘盐引、军弩残骸——桩桩件件如带刺毒藤,在冰冷铁幕下交缠蔓延,于九重宫阙的阴影里无声吐信。
崔少卿掌中的大理寺印,能否如天锥破瘴,戮穿这泼天的铁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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