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府,李大爷果然又在打盹,不过徐鸮这个管家并不严苛,他兀自抱怀站在门前等我。送走小白我和徐鸮进了门,他已经叫人准备了沐浴的热水,这会儿水温刚刚好,家里的人基本都睡了,十分寂静,我在屋里脱衣服时,徐鸮在我行囊中取出师父的手稿仔细整理着。
我悄悄走过去抱住他的腰,“阿鸮!想我没有?”
男人放好手稿回身笑道,“快去洗澡,臭了。”
“哈哈哈,确实好几天没洗澡了,你帮我擦擦。”
在热水里泡着,我依旧没有睡意,徐鸮挽起袖子轻轻在我后背擦拭,嗔道,“也不害羞,你是个姑娘。”
“有什么关系。”
“你让我想起雪客小时候我帮她洗澡时的情景。”
“你会不会觉得我有些卑鄙。”
“恃宠而骄是被爱者的特权,不是么。”
我摸摸徐鸮的脸,他幽深漆黑的眼睛像夜色一样纯粹宁静,“多陪陪我吧。”
“嗯,没说要走。”
“你想要什么我给你。”
徐鸮闻言笑着帮我洗头,手指在我耳边不断路过,“想要有关你的,完整的故事。”
我看着胳膊上的红线,低声道,“在不远的将来,会给你的。”
这一夜我睡得很沉,我仿佛抱着我最喜欢的海豚玩偶,又大又柔软。妈妈说那是她和爸爸第一次约会,在海洋公园里爸爸打枪赢来的。我没有见过这个只存在于叙述中和照片上的男人,但我知道他是我的父亲,这种感觉很奇怪,血缘深处无法斩断割舍的联系,能够跨越时间和空间。
梦里,好像有谁在叫我,玥儿,玥儿,间或又听到有人在呼唤,一正,黄一正。
声音逐渐破开了梦的屏障,我艰难地睁开眼,只见莺儿一脸焦急凑在我跟前用力摇晃着我,窗外灰色的天令我有些恍惚。
“姐姐姐姐!出事了!快!门口!!”
我晃晃脑袋问道,“怎么了如此慌张,什么时辰了?”
我起床简单收拾了一下,头发也来不及梳,披了斗篷端着一杯茶边喝边被莺儿拖出了门。
直到看到家门口站着十数个都察卫时,我才清醒过来。
徐鸮挡在一个面熟的男人面前,冷声道,“黄大人还没进宫复旨。”
“下官也是奉命行事,得罪了。”
季寒山,他怎么在这里。我上前按住徐鸮的肩环视一圈,对季寒山道,“何事,一大清早堵我家门口。”
季寒山拱手道,“已经中午了,司正大人。”
说着季寒山抖开都察院盖着红印的文书一脸严肃道,“有人举报你冒用顶替黄一正之名欺君罔上,吾等按律行事,请你跟我走一趟。”
徐鸮的肩膀瞬间绷紧了,我看着季寒山笑了起来,好啊,原来是想揭我的老底了。
“可否容我回去换身衣服。”
“不必了,请吧。”
徐鸮见我要走,立刻拉住我的手腕,我第一次在他眼中看到了慌张。
“没事,不要担心我。”
上了轿子,我这才发觉自己出来匆忙只穿着一双布鞋,很快寒气从脚趾蔓延到鼻尖,我哈着气暖暖手,心想这帮人还怪体贴,起码让我睡了个懒觉。
不由分说把我扔进了监牢里,我裹紧斗篷,扒着木头栅栏喊道,“季寒山,都察院办事何时竟这般不分青红皂白?有人举报你就要羁押我?”
停下脚步,季寒山瞥了我一眼低声道,“大人既已身在此处,意味着什么……您应当清楚。”
“意思是证据确凿、板上钉钉了?”我冷笑一声,“就是说,有铁证说我不是黄一正——对吗?”
季寒山别过头去没再说话,快步离开了阴冷的牢房。
我低头看向那脏污潮湿的稻草垫,终究没敢坐下,总觉得下一瞬就会有跳蚤爬上身。只得站起身,心中暗嗤:出这种阴招,倒是与当初构陷丁半夏如出一辙。幕后之人手段熟稔,竟算计到我头上来了。好啊,我倒要看看,他们还能耍什么花招。
不知站了多久,腿脚已酸麻不堪,我索性解下斗篷铺在草垫上,勉强坐下。天寒地冻,呵气成霜。还是赵泽荫说得对,还是曲州好,起码四季如春,冬天也很暖和。
冷得受不了,我扯着嗓子喊了半天才有个络腮胡子的都察卫给我端了杯冷茶,喝下去反而更冷了。
不断有用刑的声音传来,凄厉的叫声不太听得真切,我躺在地上缩成一团,心里已经把这帮卑鄙下流的鼠辈骂得狗血淋头。
正昏昏沉沉间,忽听牢门外脚步声响。我吸了吸鼻子抬头望去——来人竟是赵泽荫。
我心头大喜:他这么快就来接我了!
扑过去,我才发觉赵泽荫穿着官袍,顾不上询问他是否一大早进宫去了,我急切地拉住他的袖子喊道,“你来得真晚,这里好冷,带我走吧我还有事要进宫去呢。”
话未说完,我却蓦地怔住。
眼前的赵泽荫仿佛变了一个人。他轻轻却坚决地推开我的手,背着手俯视着我,沉默良久才开口,声音低沉而疏离,“现在有一个机会——你要诚实地回答我。”
“你在干什么,你不是来接我出去的吗?”
挪开视线,赵泽荫低声问,“告诉我,你究竟是谁,接近我,有何企图。”
一瞬间,仿佛一盆冰水自我头顶浇下,四肢百骸顷刻冻结。耳边嗡嗡作响,我脚下发软,不由自主地向后踉跄了两步。心中仿佛有一台失控的绞肉机猛然启动,将我的五脏六腑撕扯得支离破碎。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何峰这次没有去西域,他去了曲州,去了你家。”
“……去我家干什么。”
赵泽荫语气很平淡,像结冰的河水,“你不是黄一正,你究竟是谁。”
“你有何证据?”
“密匣的密钥是黄一正的生辰一月十一。”赵泽荫踱步到我面前,看着我说,“而不是七月初七。”
“我乱说的,没想到你信了。”
“那对祖母绿耳坠呢。”
我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那根本不是我外祖母的东西,而是黄一正母亲送给她的礼物。是我上次去曲州,从黄府拿走的,自己母亲若送珍贵之物你竟然没见过不认得。”
浑身寒凉,我突然感到下腹隐隐作痛,倒吸口凉气,我尽力挺直腰杆看着赵泽荫,“你从那时起就开始怀疑我了?”
“你究竟是谁。”
“我就是黄一正。”
“……”赵泽荫好像察觉到我的异常,他上前一步握住我的肩头,“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就在这时,一股热流顺着我的腿流下来,染红了我的裤子。可恶,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葵水来了。赵泽荫看到这一幕也呆住了,连忙操起斗篷围在我下半身。
我用力甩开赵泽荫的手,吼道,“别碰我!别惺惺作态!”
“……听着。”赵泽荫闭了闭眼,声音里压着某种难以名状的情绪,“你只需告诉我,你到底是谁——别的我不同了。说完,我立刻带你走。”
刹那间,巨大的委屈如潮水般扑上心头,几乎将我的理智彻底淹没。
“你……和他们合起伙来对付我?”
“……我只想知道真相。”
“赵泽荫!我原以为就算我们始于虚情假意,共同历经西域生死,总该存有一分真心。”我声音抑制不住地发抖,“可如今,你竟与他们一同构陷我……祝山枝说得没错,你根本冷血无情,是个彻头彻尾的坏男人!”
“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欺君是死罪!”赵泽荫胸口剧烈起伏,伸出的手在半空滞住,又缓缓收回。沉默如漫长的冰河期在彼此间蔓延,最终,他像是耗尽所有力气般低声道,“罢了……走吧。我会用我的方式带你离开。”
我挡开他的手,眼泪已经模糊了眼睛,“休想再欺骗我!你为什么和他们一起来欺辱我,看到我现在这样狼狈,你如意了?!赵泽荫你给我立刻离开,我们之间互不相欠,这一刻起你我恩断义绝一刀两断!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黄一正——”
“谁是黄一正!你给我消失!!”
赵泽荫喉头滑动着,他别过头去攥紧拳头,很快大步离开。
下腹传来一阵阵钻心的绞痛,冷汗顷刻浸湿了我的鬓发,可恶,我葵水不规律,每次来都有些痛,不知为何这次格外疼痛些。前来巡视的都察卫见我蜷缩在地、面色惨白,顿时也有些慌了神。毕竟我尚未定罪,若真在狱中出了什么差池,他们也难逃干系。
我抓住方才给我端冷茶的都察卫,叫他告诉季寒山我身体不适,按律可以不受审,另外,受审前我仍旧是一品官员,我有权要求更好的环境。
这名被称作“冷哥”的都察卫不敢怠慢,匆忙前去禀报。不多时,他返回来,果真为我换了一间单人牢房,房中有一张硬木板床,甚至还拿来了一些干净的换洗衣物。
躺在硬如磐石的床板上,我终于放任自己痛哭了一场,将所有的委屈、愤怒和背叛带来的刺痛尽数倾泻而出。哭过后,我拭干眼泪,重新冷静下来,仔细将自己收拾整齐,随后蜷缩在冰冷的墙角,开始凝神思索。
师父曾说过,他在卑陆时仍设法寄过信,多半是托付给了其霍桑落。那些信,很可能在经过白马关时就被申北恺的人查扣了。可在雍州时师父的信余清仍旧没收到,定是信客入京时被截留。
原本以为他们扣留信件,只是为了寻找我和余清的错处。如今看来,恐怕更是为了搜集证据,证明我并非真正的黄一正。毕竟自从我认桑鸿为师,便常年混迹于太医院,即便事情已过去十二年,难保不会有人还记得某些细微的蛛丝马迹。
说老实话我心里并不慌,无论他们用什么证据来攻击我我都不怕。只不过,我现在太愤怒了——一定不能让这些蛆虫得意,哪怕一点点。
冷餐冷茶,这般对待,季寒山倒是够狠心的。没曾想他竟是如此不留情面之人。
趁冷哥再次前来送饭时,我出声叫住了他。
眼下这光景,硬碰硬吃苦头毫无意义,我更不愿亏待自己。游说人心本就是我擅长之事,既如此,不如好好下一番功夫。我略去寻常那套威逼恐吓——这些狱卒见多了落难官员,什么“他日我若出去定不饶你”之类的虚言,只怕早已听得耳朵生茧。
于是我话头一转,直指冷哥最实际的软肋:银钱,并摆出了两个好处。
其一,我所求不过是在这牢狱之中过得稍体面些,一切皆在他权责范围内行个方便即可;其二,即便我最终难逃定罪,他此刻赚些外快也并无损失——即刻遣人去我府上寻管家支取银两,数目好商量,同时也不会亏待其他弟兄。
冷哥这个面色沉郁的中年男子沉默片刻,未置可否,随即转身离去。
但很快,我的待遇便有了实实在在的改善:至少送来的饭食与热茶不再是冷的了。
依旧毫无食欲,我蜷在那张硬木板床上,睡不得,坐不住,小腹仍隐隐作痛,浑身脏污狼狈,越想越是愤懑:明途为何至今还不来救我?这两个姓赵的简直要把我气疯!
就这么过了六天,我已经有些麻木了,身体的不适没有了,期间又气哭了好几次,我甚至已经开始怀疑我这次是不是真的死定了,为什么都不来救我,为什么。
第七天,一向安静的牢门开了,季寒山穿着官服来了,他一脸漠然,身后两个老嬷嬷拎着两桶水。
“给她洗干净。”
“等等!”我叫住准备走的季寒山,可却不知道能问什么。
见我沉默,季寒山低声道,“不如爽快认罪吧。”
“我没罪我认什么!”
“……早知道你是假的,我根本不会——”季寒山冷嗤一声,拂袖离去。
两个老妇一个拉住我另一个把我扒光,把一瓢瓢凉水泼在我身上。我努力克制住自己即将迸发的恶念,任她们把我上上下下洗干净。
当日下午,我被押入刑室。
昏暗的烛光下,各式刑具森然罗列,铁钩、烙铁、皮鞭之上,甚至依稀可见先前受刑者留下的暗红血渍与残屑。
季寒山命人将我强按在凳子上,声音冰冷,“招了吧,也免受这一番皮肉之苦。”
“梁律我又不是不懂,我身居高位便是有罪也得三司会审,凭你区区都察院也想屈打成招?谁给你的胆子季寒山!”
“……”
“我劝你不要对我用刑,我这人记仇,必不会放过你。”
季寒山面无表情,只微微扬了扬下巴。一旁的冷哥举起烧得通红的烙铁,一步步向我逼近。灼热的气息几乎扑上面门——
就在此时,一名狱卒慌慌张张奔入,凑到季寒山耳边急语几句。季寒山脸色骤变,猛地抬手:“住手!”
冷哥生生止住动作。
我正自惊疑,却见一个身着灰袍、肩披黑缎金绣星辰日月斗篷的男人缓步踏入刑室。季寒山慌忙起身行礼,声音微颤:“下官不知高相亲临,有失远迎……”
高佑并未看他,目光先落在我身上,继而瞥向冷哥手中仍未放下的烙铁。他声音低沉,却字字如钟磬般,“季大人,谁准你动用私刑?”
“下官,下官只是想劝她尽快认罪。”
“认罪?刑部周大人,大理寺柳大人,你的上司史枞大人,谁定了她的罪?”
“证据确凿,无从抵赖,她确实冒用黄一正之名,犯了欺君的死罪。”
高佑看着我,说道,“慌什么,明日三司共审,何必急于这一时。”
“下官明白,多谢高相提点。”
“出去,本相和义女说几句话。”
季寒山终究不敢得罪高佑,只得带人悻悻离去。毕竟高佑亲自现身于此,莫说是他,便是三司长官在场,也无人敢多言半句。
打开我手上的刑具,高佑打量着我低声叹息,“比之前消瘦了许多。”
“刚好,不会有人说我胖了。”
抬手摸了摸我的头,这好像是高佑第一次对我有如此亲密的动作,“前天丰穰节,原本瑞雪兆丰年众人应该欢庆才对,却个个都没有好脸色,节庆就这样草草结束了。若你在,皇上必定会高兴。”
我眼睛含着泪,说道,“义父是来和我拉家常的么。”
“明天审理,你打算怎么应对。”
“……你不会也觉得我不是黄一正吧?”
高佑突然笑了一下,说道,“你是或者不是对我而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怎么看。”
我一听这话心里终于有底了,“真的假不了,这便是我的应对之法。”
“嗯,今天休息好,无需想太多。”
高佑离开后季寒山竟然还不死心威胁我早点认罪,主动认罪总比明天三司会审定成死罪好,起码现在还可以求饶。
我瞪着这个男人恶狠狠道,“谁有罪还言之尚早,季大人!”
这一晚我睡得很沉,仿佛是终于习惯了这里湿臭的气味以及又硬又扎人的床。
次日天还未亮,我便被狱卒拉起。仔细理好身上单薄的粗麻囚衣,即便落魄至此,也须穿戴整齐、挺直脊背——我倒要看看,这群人究竟要如何罗织我的死罪。
卑陆刀光剑影、九死一生尚且闯过,岂会惧怕这般跳梁小丑?更何况,我身后站着的,是赵明途。
有些日子没有看到外面的风景了,天竟然在下雪,屋檐上的落雪不算厚,灰色的天,冰冷的风,令我打着寒颤。
我被押至大堂中央坐下,不过片刻,脚趾早已冻得失去知觉。
巳时一刻,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的三位大人凑齐了。
季寒山展开一卷罪状,扬声宣读,一条一条,皆是指控我冒名顶替曲州小林县公义侯黄勇之女黄一正的所谓“证据”。我认真听着,无非是一些不足以定罪的小事,我疑惑地盯着这几人,凭这个就想定我罪?
“堂下之人,对这些指控,你可有话说?”史枞的声音自上传来,听不出情绪。
“都察御史大人,不知列位是听了何等荒谬谣言?下官便是黄一正,如假包换。季大人方才所列诸项,无一足以定罪。若拿不出真凭实据,下官绝不会认此污名。必要之时,自当奏明圣上,求一个清白!”
刑部尚书周千厚捻须轻笑,俯视着我道,“史大人,我早说过,这位黄大人能言善辩、心思机敏。若不示以铁证,只怕她半个字也不会认。”
史枞对季寒山使个眼色,后者拍拍手,喊道,“带证人上来。”
只见一个粗布衣衫的女子被人带了上来,我定睛一看,整个人惊呆了,竟然是金娘?!她不是……死了吗?
眼神有些木然,金娘唯唯诺诺跪在地上一言不发,她甚至不看我一眼。
“金娘,可认得她是谁。”
瞄了我一眼,女人叩首回话,“她是黄大人。”
季寒山在她面前踱步,说道,“今年四月此人带你去丰州,你被水匪劫走,后得以逃脱被人救助回到锦州,我问你,她是否不吃辣,不吃酸,是否经常说她自幼便是如此。”
“是,大人口味清淡,从来不吃辣,也不爱吃有酸味的菜。”
“禀告三位大人,经查访黄一正本人从小就喜欢吃辣吃酸,喜欢曲州加糖的菜,而堂下这位假的黄大人却截然不同。”
“嗯,确实蹊跷。”大理寺卿柳如志闻言道,“一个人的习惯不可能变化如此大,你如何解释?”
“因锦州气候不如曲州温润,我又师从桑鸿御医,那之后便养成了饮食清淡的习惯,有何特别?不会凭借这个理由就说我不是黄一正吧!”
“你可是十岁进宫拜桑鸿为师的。”
“……是。”
季寒山拍拍手,说道,“带马公公上堂!”
来者我并不认识,佝偻着背的马公公跪在地上行大礼,谄媚之态溢于言表。
“马公公,你可认得此人。”
“认得,她是桑御医的徒弟。”这娄馊的老头瞥我一眼,说道,“她八岁起就跟了桑鸿,经常在太医院晃悠,我不会记错的。”
季寒山露出一个冷笑,“根据宫内文书记录,黄一正进宫时十岁,如何在八岁时就认识了桑鸿拜他为师,出入太医院呢!”
“许是马公公记错了呢,宫里小宫女那么多你如何记得我,又如何肯定当年你看到的就是如今的我。”
“我绝对不会记错!”
“各位大人我想起来了,这个太监叫马荣,这太监名叫马荣,昔日因偷换太医院药材、以次充好中饱私囊,事发受刑后被逐出宫。此等品行之人所言,岂可轻信?”我高声道,“再者,本人相貌平平、庸人之姿,别说幼年时,就是现在,放在后宫两千多宫女里,也绝对是过目即忘的存在。”
“哈哈哈,好一个相貌平平庸人之姿。”
这时,清冽的嗓音划破风雪而来,令我心中一颤。
堂上三司长官闻声大惊,慌忙起身疾步下阶,伏地跪拜。季寒山显然未曾预料天子亲临,一时怔在原地,直至史枞暗中扯他衣角,才恍然回神踉跄下跪。
我被拘于刑凳之上难以动弹,加之衣衫单薄、浑身早已冻得僵硬,竟连回头看去都极为艰难。
他依旧是一副明眸如玉、眉目清朗的模样,那份近乎昳丽的俊秀常教人错觉这是位脾性温和、极易说话的帝王。明途大步踏入厅堂,身后金吾卫肃立如林、无声控住全场,“平身罢。朕听高相说,今日三司要审一出‘真假黄一正’的戏码,实在好奇。刚下朝,便拉着荣亲王一同来凑个热闹——你们只管按程序审,不必顾忌朕。”
“皇上,这……”
郑修将两张椅子搬到一侧,明途端坐着打量起金娘和马荣,最后视线落在我脸上,他眉头微蹙,却没有开腔。赵泽荫在他身旁坐下,面色冷凝如铁,自始至终只望着堂外纷飞的大雪,仿佛极不愿亲眼目睹我这般狼狈不堪的模样。
而此时堂上三位主审早已如坐针毡,只得躬身陪立一侧。尤其史枞额间渗出细密冷汗,不时抬袖擦拭,连话音都透出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
“季、季大人,”史枞勉强稳住声线,“皇上既已发话,便……便继续吧。”
季寒山行礼起身,面色虽苍白,神情却异常镇定,“带莫字非上堂!”
我不由一怔——莫字非?这又是哪一出?他竟也成了人证?
这个仅有过两面之缘、几乎毫无交集的男人,显然也没料到皇上与亲王竟会亲临,一进堂便浑身微颤,跪伏在地迟迟不敢抬头。
“莫字非,你可认得此人。”
“回大人,草民……不认得这位大人。但草民认得真正的黄勇之女,黄一正。”
“黄大人,你可认得此人。”
“不算认得,只见过一次两次。”
季寒山脸上掠过一丝快意的笑容,厉声道,“莫字非,将你的身份,以及与黄一正的关系从实道来!若有半句虚言,以欺君之罪论处,定斩不饶!”
“是!是!”莫字非连连叩首,声音发颤却清晰,“曲州小林县公义侯黄勇,乃是草民的亲舅舅!黄一正正是草民的嫡亲表姐!可……可十年前,我表姐年仅十岁,便已在自家后园池塘溺水身亡!眼前此人绝非我表姐!皇上明鉴——草民所言,句句属实!”
我下意识攥紧冰冷的扶手,呼吸骤然急促。目光死死钉在莫字非脸上,继而猛地转向季寒山——
好啊,原来一早便布好了局。
现在想来,当初季寒山与莫字非同我“偶遇”,根本绝非巧合。他们是在试探我是否认得莫字非,也怪不得此人一再强调与我是“同乡”。
何止同乡?他竟是黄一正如假包换的亲表弟!
看来,这才是他们真正用以定我死罪的“铁证”。先前那些,不过都是虚晃一枪的铺垫罢了。难怪季寒山如此一副胸有成竹稳操胜券的模样。
“大人,草民不敢说谎,我表姐黄一正的坟冢至今仍在曲州小林县!舅母每年清明都亲自祭扫,黄府上下旧仆皆可作证!眼前此人——这个冒名顶替之徒,十年来从不敢踏足曲州,正因她是假的!她窃取侯府千金身份混入宫廷,罪大恶极!求皇上明鉴,求各位大人明鉴!”
我不由自主地看向赵泽荫。
他低垂着眼,目光不知落向何处。即便明知我在看他,也未曾给予半分回应。。他从丰州出发去了曲州,不仅踏入黄府取走了那对祖母绿耳环,假借贺寿之名赠我以作试探……只怕也曾悄然去过那座安静的坟前,亲眼验证过莫字非今日所言了吧。
[无奈][无奈][无奈][无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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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第 8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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