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颜家村的路上，吴潇杉总算对“官威”有了点直观感受。虽然只是两人抬的小轿，但也比他自己走路强。就是颠得厉害，他得死死抓住扶手，才不至于在轿子里滚来滚去。
师爷孙账房骑着匹瘦驴跟在旁边，脸苦得像刚吃了黄连。他一会儿念叨“子不语怪力乱神”，一会儿又担心冲撞了哪路邪祟。
护卫赵铁鹰则全程步行，腰杆笔直，按刀走在轿侧，眼神锐利地道路两旁，仿佛随时会有鬼怪或者刺客跳出来。
“老孙，”吴潇杉掀开轿帘，试图分散一下对颠簸的注意力，“这颜家什么来头？祠堂闹鬼，怎么不自己找和尚道士，反倒先报到官府来了？”
孙账房赶紧凑过来：“回大人，颜家是本地大族，祖上出过举人的。现今的族长颜老爷子，最重规矩和颜面。找和尚道士驱邪，传出去终究不好听，怕是影响族里子弟前程。报官，好歹是走了明路，显得他们心中坦荡。”
吴潇杉嗤笑一声：“心中坦荡？我看是心里有鬼吧。” 他放下轿帘，心里已经有了几分猜测。这种大家族，龌龊事最多，多半是财产纠纷闹的。
一到颜家村，族长颜老爷子早已带人在村口等候。老爷子须发皆白，穿着体面的绸衫，一脸忧心忡忡，见面就作揖：“有劳父母官亲临，实在是……家门不幸，惊扰先祖安宁啊！”
寒暄几句，众人便往祠堂走。那祠堂建在村子僻静处，青砖黑瓦，古树环绕，大白天的也透着一股阴森气。
颜老爷子指着祠堂紧闭的大门，声音发颤：“大人，就是这里！一连三晚了，每到子时，里面就有白影飘来飘去，还有女人呜呜的哭声！守夜的后生都吓病了两个！”
赵铁鹰冷哼一声：“若是有人装神弄鬼，某定叫他有来无回！”
孙账房则缩了缩脖子，往吴潇杉身后躲了躲。
吴潇杉没理会他们的反应，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现场吸引了。他绕着祠堂走了一圈，仔细观察。
“赵护卫，”他指着祠堂侧面一扇小窗的窗台，“你看这里。”
赵铁鹰凑过去，只见窗台上积着薄薄的灰尘，但有一块地方明显被蹭过，留下了一道模糊的痕迹。
“脚印。”赵铁鹰眼神一凛。
“不止，”吴潇杉蹲下身，用手指虚量了一下痕迹的深浅和长度，“这人个子不高，体重偏轻。而且，你看痕迹边缘，沾着点特别的暗红色泥土，这跟祠堂周围常见的黄土不一样。”
他又走到祠堂正门，发现门槛内侧的角落里，有一小片不易察觉的、像是什么东西燃烧后留下的灰白色粉末。
“老孙，”吴潇杉回头叫师爷，“你见识广，这种粉末，常见吗？”
孙账房战战兢兢地瞥了一眼，摇头道：“回大人，不像寻常香灰或柴灰，倒有些像……像庙里偶尔做法事时用的磷粉，听说能冒绿火，但价格不菲。”
磷粉？吴潇杉心里有数了。鬼火嘛，初中化学就学过。
他接着问颜老爷子：“老爷子，祠堂最近可有修葺？或者，有什么人经常出入？特别是……女眷？”
颜老爷子愣了一下，眼神有些闪烁：“修葺倒没有。出入……都是族中男丁按时打扫祭祀。女眷……女眷一般是不进祠堂的，除了……”他顿了顿，“除了守寡的老三媳妇，她住祠堂后头的偏院，方便偶尔照看。”
“守寡的媳妇？”吴潇杉捕捉到他话里的不自然，“她夫家是？”
“是……是老朽的三子，前年病故了。”颜老爷子叹了口气。
吴潇杉点点头，不再多问。他心里已经勾画出了大致轮廓：目标针对的是那个守寡的儿媳，作案者对祠堂结构熟悉，利用磷粉制造鬼火效果，体型偏瘦小，可能还用了某种工具制造哭声和飘忽效果。
“行了，”吴潇杉拍拍手上的灰，对颜老爷子和一众紧张的族人说，“不是什么大事。本官已经看得差不多了。”
众人皆是一愣？这就看完了？鬼影都没见着呢！
吴潇杉对赵铁鹰吩咐道：“赵护卫，找两个机灵点的弟兄，守住祠堂前后门。再找找附近，有没有特别点的脚印，或者丢弃的物件，比如……长竹竿、细绳子之类的。”
他又对孙账房说：“老孙，回去后，你帮我找个地方。”
“大人要找何处？”
“药铺，或者……懂医术、尤其懂草药矿物的人。”吴潇杉看着手里悄悄捏起的一点磷粉残留，“得找个专家，确认一下这玩意儿的成分和来源。”
孙账房眨巴着眼，想了一会儿，猛地一拍大腿：“大人这么一说，咱们文县还真有一位！济世堂的苏青囊苏大夫！别看她年纪轻，医术是这个！”他翘起大拇指，“尤其对草药、矿物毒性之类，颇有研究，性子虽冷了点，但本事极大！”
苏青囊？听起来像个高手。吴潇杉记下了这个名字。
“好！收队！”吴潇杉大手一挥，转身就走。
颜老爷子急了：“大人！这……这鬼……”
吴潇杉回头，露齿一笑，阳光透过树荫照在他脸上，竟有几分洒脱：
“老爷子放心，这世上本无鬼，有的只是装鬼的人。本官心里有数了，今晚，咱们就来个‘瓮中捉鳖’！”
留下目瞪口呆的族长和村民，吴潇杉一行人打道回府。他现在对捉“鬼”没什么兴趣，倒是对去见见那位懂矿物毒性的苏大夫，充满了期待。这案子，越来越有意思了。
……
回到县衙，吴潇杉连官袍都懒得换，揣着那小包从祠堂窗台刮下来的粉末，就要往外走。
“大人！您这是要去哪儿？”孙账房连忙追上来，“眼看就快晌午了，您还没用膳呢！”
“吃饭不急，先去找专家。”吴潇杉晃了晃手里的纸包，“这东西不搞清楚，晚上怎么抓‘鬼’？老孙，带路，济世堂。”
孙账房拗不过，只好一边念叨着“大人勤政也要顾惜身体”，一边在前头引路。赵铁鹰默不作声地跟上，依旧是一副生人勿近的保镖架势。
济世堂在城西，门脸不大，却收拾得异常干净整洁。一进门，一股浓郁的药草味就扑面而来，吴潇杉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柜台里有个小学徒正在捣药，见到官老爷进来，吓得差点把药杵扔了。
“小……小人见过县太爷！”
“免礼，”吴潇杉摆摆手，“苏青囊苏大夫在吗？”
“师父在后堂整理药材，小的这就去通传！”小学徒一溜烟跑了进去。
不一会儿，帘子一掀，一个身影走了出来。
吴潇杉眼前一亮。出来的女子约莫十**岁年纪，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裙衫，外面罩着件半旧的青色比甲，乌黑的头发简单地绾了个髻，插着一根木簪。她容貌清秀，但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澄澈平静，看人的时候，带着一种纯粹的审视，像是在观察一味药材。
“民女苏青囊，见过县令大人。”她行了个礼，声音清凌凌的，像山涧的泉水，好听，但没什么温度。“不知大人驾临，有何指教？”
孙账房赶紧堆笑上前：“苏大夫，是我们大人有件证物，想请您给瞧瞧。”说着示意吴潇杉。
吴潇杉也不绕圈子，直接把那个小纸包放在柜台上打开：“苏大夫，麻烦你看看这个。这是在个闹鬼的祠堂发现的，听说能冒绿火，可能是磷粉，但好像又掺了别的东西。”
苏青囊听到“闹鬼”二字，眉毛都没动一下。她的注意力完全被那点粉末吸引了。她取过一张干净的草纸，用一把小银匙小心翼翼地拨弄着粉末，凑近仔细闻了闻，又拿到门口光亮处观察。
吴潇杉和孙账房、赵铁鹰三人就在旁边等着。孙账房有点局促，赵铁鹰依旧面无表情，吴潇杉却饶有兴趣地看着苏青囊的操作——这专注劲儿，跟他以前合作过的顶尖法医有得一拼。
过了好一会儿，苏青囊才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惊讶和……浓厚的兴趣。
“大人所言不差，此物主体确是磷粉，纯度尚可，并非寻常寺庙所用之劣质品。”她语速平稳，用词精准，“但其中确实掺了别的东西。有几粒微小的深色结晶，应是某种罕见的矿物，带有极淡的硫磺气息。此外，还混有少量……香料末，似乎是麝香和龙涎香的混合物，但品质低劣。”
“矿物？香料？”吴潇杉来了精神，“苏大夫，能看出这矿物和香料的来源吗？或者，它们通常用在什么地方？”
苏青囊沉吟片刻：“这种矿物，民女只在记载西域奇物的古书上见过附图，疑似‘阴磷石’，据说产于极西苦寒之地，中原罕见。至于这劣质香料……倒是常见于一些价格低廉的脂粉或熏香中。”
西域矿物？廉价香料？吴潇杉脑子飞快转动。这组合有点意思，看来装神弄鬼的，可能还不是普通村民，至少有点特别的渠道。
“苏大夫高见！”吴潇杉真心实意地赞了一句，“这点东西，到了你手里，简直像会说话一样。”
苏青囊对于夸奖似乎没什么反应，反而直直地看着吴潇杉，问道：“大人，民女有一事不解。寻常人等见到此物，多半以为邪祟，大人为何断定是人为？又为何会想到来查验成分？”
吴潇杉笑了笑，习惯性地想摸烟，摸了个空才想起这是古代。“本官嘛，以前处理过不少类似的案子，无非是有人利用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装神弄鬼，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查成分，就是为了找到源头，顺藤摸瓜。”
他顿了顿，看着苏青囊那双充满求知欲的眼睛，发出了邀请：“苏大夫，这案子估计还有点后续，可能还会遇到些奇怪的毒物或者伤情。我看你对此道颇有研究，不知可否协助本官？当然，不会让你白帮忙，有什么疑难杂症或者稀奇药材，只要案子里遇到的，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你，供你研究。”
苏青囊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那是一种研究员看到珍贵样本的光芒。她几乎没怎么犹豫，便点了点头：“若真能接触到罕见案例与物证，民女愿尽绵薄之力。只是民女只管查验，断案之事，概不参与。”
“成交！”吴潇杉要的就是这个。有个专业的技术顾问，这古代的破案条件简直提升了一个档次。
离开济世堂，孙账房忍不住嘀咕：“大人，这苏大夫性子也太冷了些……”
吴潇杉却心情大好：“冷点好！专业的人就该这样，不谈交情，只论本事。老孙，你这次推荐的人，靠谱！”
他回头看了一眼济世堂的招牌，心里有了底。装备和技术支持到位，接下来，就是今晚去会会那个精心打扮的“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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