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大堂灯火通明，虽然已是深夜，但抓到“鬼”的消息像长了翅膀，还是引来几个胆大的衙役在门口探头探脑。
那个叫颜福的家仆被捆得结结实实，跪在堂下，脸色惨白，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但嘴巴却闭得紧紧的。
赵铁鹰按刀立在吴潇杉身侧，眉头微皱。他习惯的是真刀真枪的对峙，对这种撬开硬嘴壳子的细活，总觉得不如刑具来得直接。
吴潇杉却不急。他慢悠悠地喝了口浓茶提神，然后才开口，语气甚至有点闲聊的味道：
“颜福，是吧？在颜家干多少年了？”
颜福低着头，闷声道：“回……回大人，十……十二年了。”
“十二年，老资历了。”吴潇杉点点头，“颜老爷子想必待你不薄，这种掉脑袋的差事都交给你办。”
颜福身子一颤，急忙辩解：“大人明鉴！是小人自己猪油蒙了心，想偷点祠堂的供品换钱花！装神弄鬼就是怕人发现！跟别人没关系！”
“哦？偷供品？”吴潇杉笑了，拿起那个装磷粉的猪尿泡袋子在手里掂量，“这玩意儿，还有里面掺的西域阴磷石，是你一个家仆能弄到的？价格怕是不比你偷那点供品便宜吧？”
颜福噎住了，额头开始冒汗。
吴潇杉不给他想借口的时间，突然转向赵铁鹰，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颜福听清：“赵护卫，苏大夫是不是说，那阴磷石若是用量大了，吸进肺里，能让人慢慢中毒，咳血而死？”
赵铁鹰愣了一下，随即看到吴潇杉递来的眼色，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硬邦邦地配合道：“……是，苏大夫确有此言。”
这话纯属吴潇杉即兴发挥，但效果拔群。颜福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惊恐：“中……中毒？大人！小的不知道啊！族长只说是吓唬人的玩意儿，没……没说会死人啊！”
“族长？”吴潇杉捕捉到这个词，但故意不去深究，反而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哦，原来你不知道啊。那本官就得重新考量了。如果只是装神弄鬼，杖责几十也就罢了。但如果用了能致人死命的东西，这性质可就变了……这叫谋杀未遂，按律，可是要砍头的。”
“砍头？！”颜福吓得魂飞魄散，鼻涕眼泪一下子全出来了，“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小的真的不知情！是族长！是颜老爷子指使小的干的！他说只要把三夫人吓走，或者让她背上冲撞祖宗的罪名，就赏小的一笔钱，还提拔小的当管事！小的鬼迷心窍，大人开恩啊！”
吴潇杉心里冷笑，果然如此。他让人把颜福的供词记录下来，画押。
然后，他吩咐道：“去，把颜老爷子‘请’来县衙，就说本官抓到装神弄鬼之人，请他过来认认人。”
颜老爷子很快被“请”来了，穿戴整齐，但脸色很不好看，强作镇定。
“老爷子，辛苦您跑一趟。”吴潇杉指着瘫软在地的颜福，“这奴才已经招了，说是受您指使，在祠堂装神弄鬼，意图陷害三夫人。您看看，是他吗？”
颜老爷子看到颜福，眼中闪过一丝厉色，随即勃然大怒，指着颜福骂道：“好你个刁奴！竟敢血口喷人！老夫何时指使过你做这等伤天害理之事！定是你自己行事不端，被大人抓获，便反咬一口！”
他转向吴潇杉，拱手道：“大人明鉴！此奴定然是怀恨在心，诬陷老朽！我颜家诗礼传家，岂会做此等事！”
吴潇杉一直仔细观察着他的反应。这老爷子演技比颜福强点，但当他听到“陷害三夫人”时，瞳孔有明显的收缩，右手下意识地捻了捻衣角。这是典型的紧张和掩饰动作。
吴潇杉不跟他争辩，反而换了个话题，像是随口一提：“老爷子，听说三夫人最近身体不适，总是梦魇？她没跟您说点什么？比如……晚上在祠堂附近看到什么不寻常的人影？”
他这话问得轻描淡写，眼睛却死死盯着颜老爷子的脸。
只见颜老爷子脸上的肌肉猛地一僵，虽然瞬间恢复，但那刹那的慌乱没逃过吴潇杉的眼睛。他捻衣角的动作更快了。
“没……没有的事。”颜老爷子语气有点干涩，“三媳妇性子弱，怕是胡思乱想……”
吴潇杉心里彻底有底了。他不再追问，让人先把颜老爷子带到偏厅休息（实为软禁）。
回到大堂，他看着面如死灰的颜福和记录好的供词，对赵铁鹰笑了笑：“赵护卫，瞧见没？有时候，动脑子比动刀子好使。”
赵铁鹰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震撼。他亲眼看着吴潇杉没用任何刑具，只凭几句问话和精心设计的心理压力，就让主仆二人先后露出破绽。这种审案方式，他闻所未闻，却不得不承认其高超。
他抱拳躬身，这一次，语气里带上了真正的敬意：“大人神机妙算，属下……佩服！”
吴潇杉摆摆手：“别急着佩服，案子还没完呢。这颜福只是小虾米，真正的大鱼，是那个为了点田产，连自家儿媳都要逼上绝路的族长。”
他深吸一口气，接下来，就是要撬开颜老爷子那张更硬的嘴了。
……
天刚蒙蒙亮，文县县衙门口就挤满了闻讯赶来的百姓。县令半夜抓“鬼”、还要公开审理族长颜老爷子的消息，像一阵风似的传遍了全城。
大堂之上，吴潇杉精神抖擞地坐在“明镜高悬”的牌匾下，虽然一夜没睡，但眼神亮得吓人。赵铁鹰持刀侍立，腰杆比以往挺得更直。孙账房也早早到了，虽然眼圈发黑，但脸上透着兴奋，忙前忙后地准备文书。
颜老爷子被带上堂时，还试图维持最后的体面，梗着脖子强调自己“诗礼传家”、“定是刁奴诬陷”。
吴潇杉也不跟他废话，直接让衙役把面如死灰的颜福带上来，当堂宣读画押的供词。接着，又传唤了那个守寡的三儿媳。
那妇人穿着素净，脸色苍白，上堂后只是垂泪，话都说不利索。但当她怯生生地提到，颜老爷子曾几次三番暗示她“克夫”，应搬去更“清净”的庵堂，并将名下田产交予族中“代管”时，堂下百姓一片哗然。
“颜老爷子，”吴潇杉拿起那个装磷粉的袋子，“颜福已招认，此物是你交予他。本官已请高人验过，其中含有西域阴磷石，价值不菲。你一个乡间族老，从何得来？又为何要用此物装神弄鬼，逼迫自家守寡儿媳？”
颜老爷子脸色由红转白，汗如雨下，嘴唇哆嗦着，还想狡辩。
吴潇杉猛地一拍惊堂木（这次记得用了），声音不大，却极具威慑：“颜炳坤！事到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要狡辩吗？莫非真要本官动大刑，你才肯招？！”
这一声喝问，结合之前吴潇杉神乎其神的“断案”名声，彻底击溃了颜老爷子的心理防线。他“扑通”一声瘫倒在地，老泪纵横，终于承认了自己为侵占儿媳田产，指使颜福装神弄鬼的事实。那西域矿物，是他一个跑西域行商的远房侄子年前送来炫耀的，被他用在了这龌龊勾当上。
案情大白！堂外围观的百姓顿时炸开了锅。
“天爷啊！真是族长干的！”
“为了田产，连自家人都害！真是黑了心肝！”
“吴青天！真是吴青天啊！连这种隐秘事都查得清清楚楚！”
吴潇杉当堂宣判：
“颜炳坤，身为一族之长，不思教化族人，反为私利，装神弄鬼，诬陷寡媳，意图霸产，败坏风气！依律，杖八十，徒三年，所霸占田产悉数归还原主！”
“颜福，为虎作伥，助纣为虐，杖三十，徒一年！”
判决一下，百姓欢呼雷动。那寡媳更是跪地叩头，泣不成声。
退堂后，吴潇杉回到后衙，赵铁鹰和孙账房跟了进来。
赵铁鹰突然单膝跪地，抱拳道：“大人！属下先前愚钝，不识大人真才实学，多有冒犯！今日方知，大人断案如神，心系百姓！属下赵铁鹰，日后愿誓死追随，绝无二心！”这位硬汉护卫，此刻是真心实意地被折服了。
孙账房也赶紧躬身作揖，脸上笑开了花：“大人真乃神人也！有大人坐镇文县，实乃我等之福，百姓之幸啊！老朽定当竭尽全力，辅佐大人！”
看着眼前这两位核心手下，吴潇杉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他知道，这支小小的团队，总算初步成型了。
他笑着扶起赵铁鹰，又对孙账房说：“行了行了，别拍马屁了。忙活一晚上，大家都辛苦了。老孙，去账上支点钱，给今天出力的弟兄们弄点好酒好菜，算加班费……算本官请客！”
“好嘞！多谢大人！”孙账房乐呵呵地去了。
吴潇杉走到院中，看着渐渐升起的太阳，长长舒了口气。穿越以来的迷茫和不适，在这一刻消散了不少。
他转头对赵铁鹰说：“赵护卫，走，陪我去看看颜家那个三夫人安顿得怎么样了。案子结了，后续的麻烦，能帮一把是一把。”
赵铁鹰看着吴潇杉的背影，眼中敬意更浓。这位新县令，不仅有神鬼莫测的断案之能，更有一颗体恤百姓的仁心。
“是，大人！”
吴潇杉迈步向外走去，官袍虽然依旧沉重，但他的脚步，却比来时踏实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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