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尔汀看向她浅蓝色的瞳孔,温柔的,带着笑意的,恍惚间觉得看到了自己的母亲——即使她早已记不清母亲那双藏在医用纱布下的双眼。
她张了张嘴,欲语泪先流,但很快,她用衣袖擦过了自己的眼睛,强迫自己不去看那片浅色的汪洋大海,“没事,女士……我只是……没事……”
斯拉夫女性的身上带有一种神奇魔力,她面容深邃,和每一个斯拉夫人一样,看起来总是不苟言笑;但她身上又带着温暖的气息,即使她还带着一身硝烟味。
“这是怎么回事?谁允许你擅自出队的,塔娜莎?”一个军官走了过来,他一身疲倦,但依旧面容严肃,说着维尔汀听不懂的语言。
“这是一个孩子,我想是不是可以让她加入我们的队伍……”那位名叫塔娜莎的女性争辩着,她那粗糙的手握紧了维尔汀的小臂,脸上带着紧张,眼神却无比坚决。
二人僵持不下,维尔汀怔怔地望着他们争吵,听着带有弹舌的、似乎有些熟悉的发音飞快地从他们嘴里冒出,她扭过头去,却看到遥远的黑暗中,有一堆篝火燃起,带着温暖的色调,那边依稀躺着几个人影,或许是离得有些远,听不见他们是否在谈话,只能看见他们躺在那里,仿佛卸下了一身的疲惫,只是安静地躺着。
等维尔汀回过神时,他们似乎已经协商好了。
那位妇女带着些许询问和小心翼翼的音色,依旧用着她那尚不熟悉的语言:“和我走?”维尔汀看着她那双浅蓝色双眼,下意识点点头;这片浅蓝色汪洋让她想起那个带着枯草色眼睛的少女,和这位妇女一样,她们的双眼深处都藏着勃勃生机。
维尔汀不自觉点点头,于是抓住那位斯拉夫妇女的手,粗糙的,处处是摩擦出来的硬化的老茧,手上还绑着绷带,一直延伸到她的军装深处。她身上那股淡淡的药味和硝烟味一直萦绕在维尔汀四周,仿佛在诉说着什么。
塔娜莎为了照顾维尔汀,走得缓慢,而脚步依旧坚定,就像她看到这个孩子的时候走来那样。
那位军官看着维尔汀的反应,也只是叹了口气,和她们一起向着那堆明亮的篝火走去。
篝火边的人都睡着,睡得很沉,还有人打着鼾,军帽盖在他们脸上,不管是帽子还是军服都破烂不堪,但已经没有力气脱去衣裳,他们就地躺下,即使地上的泥土会沾染了他们的服装;然而这一切对他们而言都不重要了,他们军服上的鲜血早已干涸,只留下深浅不一的褐色痕迹,还掺杂炮火燃烧过的痕迹。现在干不干净对他们来说已经不太重要了,他们现在只需要一个可以躺下休息的地方,以地为榻,以天为被,去安歇,去寻一个安宁乡。
维尔汀就在他们身边坐下,怔怔地望着那堆燃烧的篝火,看着火星从其中蹦出,随着气流飘到高处,又很快化为尘埃,缓缓落下。
火光照在维尔汀红十字会的徽章上,一闪一闪地,倒映在斯拉夫人的眼底,如同星火,又带着血光。
“睡吧”,依旧是那口生涩的英语,女人冲她温柔地笑笑,顺势躺在了她的战友身边;维尔汀也学着她的样子,躺在满是尘土和硫磺味道的大地上,一瞬间,感到自己被大地的气息包裹,如同婴儿,在大地母亲的怀抱中安眠。
但她睡不着,她一闭上眼,那天的爆炸就浮现在她的脑海中:残破的四肢、内脏;燃烧着的废墟,哭喊着的孩童;最后只活下来的两个人……每当她几乎要沉入睡梦之中时,那些场景就会突然出现,她又会猛地惊醒,陡然睁开她那双浅灰色眼眸,却只看到一片漆黑的天空。
听着身边的女人逐渐平稳的呼吸声,维尔汀翻身坐起来,仰头望着那遥远的天幕,喃喃自语:“如果我们最后都要回归大地,那么我们又是否真正存活?战争把死亡来临的时间提前,可那有什么用呢?为什么不能多让他们再活一段时间?所有人的牺牲都是有意义的吗?那如果没有意义,为什么要参加军队,为什么要参与到这种无谓的抗争中去……”
她下意识抚摸自己的发尾,指尖触摸到一块柔软的布料。仿佛下意识般,她扯散了那束缚着自己头发的发带,抚摸着布料上的菱格花纹,脸也轻轻凑近,又想起她和十四行诗相互依偎的那个夜晚,依稀中,她想起十四行诗曾经说过,“我是为了我的家人才参军的,我想要保护他们……”
保护吗?……维尔汀回忆着,眼眶不知何时又被泪水填满,她好想告诉十四行诗,她也曾是出于保护的目的,才担上了红十字会领导者的职责,可现如今呢?她想要保护的人都被那颗导弹摧毁殆尽,尸骨无存,她又该怎么保护谁呢?
“十四行诗……我该怎么办……”无力的话语伴随着泪水一同落下,她在这片篝火前,搂紧了自己的身体,开始轻微地颤抖起来。
细碎的脚步声传来,她猛地抬头,发现是之前那位面容严肃的长官,他粗糙的大手抚摸过维尔汀的头,维尔汀看着他的面容有一刻松动了,带着慈祥和浅淡的爱意,“睡吧,今晚不会有事的。”和他那双手一样,沙哑的嗓音,但依旧是沉稳的。
即使维尔汀听不懂他的话,也能推测出他是在安抚自己。于是她躺下了,紧握着那根菱格发带,躺在这片曾经被炮弹和刀枪袭击过的土地上。
******
凌晨五点,急促的哨声把所有人叫醒。
“整理着装!归队!”那位长官似乎守了一夜,眼底布满了红血丝,但仍不知疲倦般,中气十足地喊着。
很快,战士们逐个站起,理了理自己的衣服,戴好帽子,背上自己的行囊,最后排成一行列,站在这位长官面前——除了维尔汀,她有些格格不入地站在人群之外,攥紧了拳头又松开。
那位斯拉夫女人很快站了出来,向长官说了些什么,最后牵上维尔汀的手,走到了队伍末尾。
“和我走吧。”昨晚的话语仿佛一句魔咒,让维尔汀信任了她,不自觉般,抓紧了她的手。
这一队的军人不多,零零散散,也就十来个,似乎刚从战场上下来,还带着一身疲惫。但他们又在急匆匆地赶路,仿佛有什么要事即将发生,每个人都神色凝重,眼中含着一股锐气,像一把把即将出鞘的刃。
他们在忙着赶路,从一片战场走到另一片战场。
除了中午时稍事休息外,他们没有一刻停歇,带着凝重的表情,迈着仓促的步伐,在这片大地上急行。
维尔汀走得小腿酸痛,但她不能喊停,不能因为自己一个人拖累了整个队伍,这个队伍收留了她,给予她庇护,她绝不能因为自己的不适耽搁整个队伍的行程——即使那些军人看起来同样难以忍受如此沉重的负担。
终于在傍晚时分,他们的伍来到了一处密林。长官让他们原地等待,可以稍事休息,随后只身一人走入那片密林。
维尔汀看着这片被战火摧残,又在新春长出新枝的树林,脑海中不禁浮现十四行诗的暗藏生机的绿色双眼,她脸上的笑,她瘦削的身体,回忆起她曾经说过的话……你如今还好吗?我的爱人?遥不可及的你,延绵不断的思念,沉重的担忧,一层一层把维尔汀包裹起来,她仿佛进入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大罐子,竭力呼吸,也无法汲取空气中的氧气。
终于在维尔汀感觉自己要坚持不住的时候,那位长官领着一个少女走过来了,她和这里的军人一样,都穿着军装,但有些过分的宽大,以至于她朝维尔汀跑来时,动作有那么一丝不和谐,“你好,我们是联盟国中苏联的军队,我叫娜杰日达·谢列舍娃,负责军队里的翻译工作。”她脸上还带着笑,露出两排不难么整齐的牙齿,一口较为流利的英语从她的口中说出。
久违的语言,维尔汀如同故乡遇知音一般,缓慢地张开了嘴,“我叫维尔汀,是之前处于两军交战地带的高加索山脉的红十字会所的领导者……我们所处的红十字会被导弹袭击,想必您也听说了,那么我来详细为您解释一下……”她顿了一下,似乎不太愿意去回忆那几天的情形,但又不得不说,于是她掐了掐自己的手掌心,接着说了下去,“4月11日夜里零点,我们接到密报,在12日早晨会有一场针对于我的刺杀活动;但是那位传递情报的人员,是我们安插在轴心国中的间谍……”她深吸了一口气,犹豫着要不要把十四行诗的存在说出来,“也是我的爱人……”最终还是说出了口,将她们密不可告的爱恋,将她对十四行诗的思念,告诉眼前这位小翻译员,“她是这次刺杀任务的总负责人——是一位极其出色的狙击手,但是她并没有主动开枪,而是将这一任务转交给了她带来的两名下属……”
小翻译员在听到维尔汀说她的爱人是一位少女时,不禁瞪大了双眼,很快又俏皮地一笑,“你接着说吧,我会隐瞒这个女孩子的性别的。”她笑起来的时候,连脸上的雀斑都在随着她的笑意变得欢欣雀跃。
维尔汀点点头,纵使万般不肯回忆,她还是要将那些日子里发生的事情说出来,“她告诉我,她的长官只告诉了她行刺的地点和时间……至于刺杀对象,她推测是我;而后在12日零点与我交谈完毕后,她撞见了她的一位下属与我们红十字会中的‘难民‘在密切交谈,于是怀疑我们红十字会中有间谍,猜测他在这里负责情报的传递,并把这一情报转交给了我。后来也确实把这个间谍揪出来了……”或许是太长时间没有喝水,她不禁咽了一口自己的唾沫,”但是这后面发生的一切都与这个间谍没有太大关系。他只将这一情报传递给了十四行诗——也就是我的爱人,她手下的其中一名下属,另一个下属在十四行诗的计划下原本是打算脱离军队投靠红十字会的,但是……”
这一切太复杂了,该怎么去解释呢。维尔汀顿住了,手不自觉地抚上发带,对了,这件事的发生是因为她啊……她接着把话说下去了,“12日早晨,我们更改了会议的时间和地址;而十四行诗领着她的下属在旧地点进行军事部署……由于其中一个下属不知道刺杀目标,也不打算继续在军队里生活,于是十四行诗允许了他的离开……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在二楼发现了我——我怀疑是因为我的长发和发带,他推测我就是任务的刺杀对象,随即在二楼对我做了军事部署……” 维尔汀深深吸了一口气,指尖刺入掌心,留下大小不一的压痕,“可能是他自己射艺不精,他没能成功将我刺杀,反而惊动了来会谈的联盟国长官……他最后饮弹自尽,联盟国的长官也与我们减少了往来……”
她停滞了好长一会儿,手不断去抚摸自己的发梢与那根菱格发带,强迫自己去回忆那一天的情形,也提醒自己不要陷入那一天的情感涡旋,“由于物资减少,我的助手奥莉娜,一个小姑娘,提出她要主动去联盟国寻找物资支援……但是您也知道,那时我们所处的地区正处于交战地带……那孩子,在路上,被德军抓住了……同时由于我们尚未切断联络通信,他们,他们……”维尔汀缓了好一会儿,竭力稳住自己的身形,以至于不会因为情绪太过于波动而跌倒在地,“他们对我们使用了导弹轰炸……而且因为那一夜的大家都很焦躁,没有及时回到地下室躲避;况且我们之前也签定了中立协定,没人会想到他们会对红十字会下手……由于当时我接替了奥莉娜的工作,在地下室清点物资,却侥幸……从那场灾难中活了下来……”
她隐瞒了雷诺的存在,想要为这个“间谍”,这个普通人,谋取一条生路。
一个接一个的词语从她略微颤抖的嘴唇里冒出来,那一天的画面不断冲击着她的大脑,刺激着她的神经中枢,她情感终于遏制不住,身体开始颤抖起来,她一下子蹲在了地上,不断用手抚摸着自己的长发,“只有我,活了下来……”
维尔汀抬起头,却不料想眼前的少女攥紧了自己军服的一角,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她眼里流出,“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做……”
维尔汀摇摇头,头发随着她的动作一齐摆动,“我也不知道……”
少女擦去眼中的泪水,双眼通红,带着哭腔对维尔汀说,“我会向上级解释这一切的,您先等等我们吧。”随后便匆匆离开,那双不合适的军靴踩在草地上,跌跌撞撞,几乎成了她路上的阻碍,但她的脚步又如此坚定,在大地上留下一个个深刻的印痕。
维尔汀坐在地上,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回望过去,原本与她同行的军队此时已经进入了密林,这片广阔而孤寂的大地上只剩下她独自一个人。
于是她躺了下来,在这片土地上,感受着泥土的芬芳。她将自己的头发拆散,举起那根发带,细细摩挲着——即使她对上面的纹路都了如指掌。最后仿佛脱力一般,将那根发带罩在自己的眼睛上,揉着藏在衣物下的医用纱布,为了安抚自己一般,一下一下,不轻不重地揉着。
一阵风吹来,那根发带乘着风,轻轻飘起,在它即将被吹远之时,维尔汀抓住了它,也看到娜杰日达和一名军官朝她走来。
“维尔汀!这是我们军队的长官,他说他有些话想和你谈谈。”那名小翻译员一边跑,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喊着。反倒是那位军官,迈着大步走在她前方,却走得更加沉稳有力。
维尔汀站起身,两位也在她面前站定。接着那位长官开始说话了,用着苏联人一贯的、带着弹舌的口音,“您好,维尔汀小姐,大致的情况我已经了解,我们想问的是,您是否决定要参入我们的军队?但您也知道,如今的苏联和德国已经陷入苦战之中,他们在入侵我们的国家……我们的仗,打得很艰难;物资短缺,您也看到了……还是说,您打算去找下一个红十字会,在那里继续担任领导的职责?”
听完翻译后,维尔汀陷入了沉思,寻找下一个红十字会显然是不可能,且不提此处离另一个红十字会有多远;而且这一路上她需要的物资也定然不少……
她很快做了决定,“我选择加入你们。”
坚定的话语,少女急切又带着笑意的翻译。让苏联的长官愣了一愣,有捉急地开口,“你真的想好了吗?我们原本是不收女孩子的……而且我们也没有什么多余的物资了,还和德国打得水生火热,你知道的……你是英国人吧?这是我们的卫国战争,您没必要……”
维尔汀听完,做出一副沉思的样子,似乎是在考虑这位长官的话,却依旧坚持了她的选择,“我知道,但是你们现在很缺人吧……这么长时间的战斗以来,死伤的人数已经不少了吧……而且你们现在不也允许女性参军了吗?”
他沉默了,其实他心底一直不愿意让那些女孩儿上战场,他总是内疚,女孩子怎么能代替他们走上战场呢?
但他看到那些女孩,那些带着生命力的女孩子,说着我是为了保卫我的祖国才来参军的;他看见女孩们眼里熊熊燃烧的火焰,挺起胸膛,她们也才16、17岁左右,层次不齐的个子,就这样站在了他们军官面前,一步也不肯退让。
于是他犹豫了,退缩了,让那些女孩子们留下来了。
他们原本计划让女孩子们做些护理工作,或者做些后勤工作,但总有女孩不服,她们怒气冲冲地站出来:“长官,我来到这里就是要和那些男人一样,请您不要用看小姑娘的眼神看着我。我也要上前线啊!我是为了上前线才来到这儿的,我要保卫我的祖国啊!“那样愤怒的眼神,他又让步了,于是一部分女孩走上前线,扛起了枪,或是驾驶着飞机,在与轴心国的战斗中获胜,又或是牺牲在敌人的枪口下;一部分女孩留在了医护处,穿着护士服,在各位伤兵中徘徊;另一部分女孩子,留在了后勤处,干着文书类的工作,或者跟着炊事班班长做他们必不可缺的用食,又或者做些她们平日里一直在做的事情,比如洗衣服啦;又或者学习新的技能,比如开拖拉机啦……
他们终于意识到,他们离不开这群女孩了,他们和她们的心是系在一条绳上的,她们和他们一样,都是为了保卫祖国才站到这里的;她们和他们之间根本没什么大的区别。
可维尔汀不一样啊,她不是苏联人,她不必为了他们的祖国而奔波劳碌啊。
她怎么能够就这样加入他们的军队呢。
那位军官张了张嘴,似乎又打算说些什么,却听见维尔汀带着微不可闻的哭腔,“我的爱人也在军队中,一直在为我们传递刺杀情报,以保证我们的安全。由于多次任务失败,然而我爱人的能力又是格外出众……所以被上司怀疑,丢到前线好几个月……这次是因为我爱人在前线战绩显赫,才肯让她回来的……但是这次任务失败了,我都不知道她回到军队会怎么样……您知道的,他们一直不把人当人……”
“好吧……”长官看着低下头微微颤抖的维尔汀,听着她口中说不出的爱恋与思念,这般沉重,仅仅是沾到一点边角就会被她的悲伤感染。
维尔汀终于还是获得了他的首肯。
但那名长官还是想问问:她是否真的打算跟着他们的军队上前线,还是要留在后方做文书工作——毕竟一直以来,她都在做这样的事情。
话还没说出口,又听着维尔汀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还麻烦您向联盟国方面报告一下,就说维尔汀所管理的红十字会在德军的导弹下,仅有维尔汀一人存活……并且,她选择加入苏联军队。“
他看着少女坚毅的双眼,想起那些叫喊着要上前线的女孩子们,想起她们剪去自己的辫子,只留下短发,或是背上枪,或是坐入轰炸机驾驶位,又或者是从战壕里跳出来,去抢救那些受了重伤的士兵……
我们是离不开这些女孩子的啊……
他点点头,批准了维尔汀的申请。但他还是想让维尔汀留在后勤处,毕竟前线对她们来说,还是太残忍,太恐怖了,这样的女孩子们,他始终不忍心,也不愿意。
来不及开口,就听见维尔汀坚定的口吻,“我要上前线。”
“什么?可是你也知道,前线是很危险的……“他有些着急,但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他明明已经见识过那些出色的女孩了不是吗?
维尔汀平淡而有力地回答了他,“我的爱人也曾上过前线。”
“可那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的,我们都是一样的。”维尔汀的双眸中坚毅的神彩让他顿住了,那一瞬间,他只听见风穿过树林,树叶晃动,树影摇曳,叶片之间相互碰撞,沙沙作响。
“好吧,那你去学习怎么用枪吧。”他听见自己说。
“多谢,还有,可以麻烦您用剪刀或者别的锋利的刀把我的头发剪去吗?”
他看着维尔汀那一头沾满了尘埃的长发,从刘海处看来,她原本是浅灰色的头发,而如今却成了这副模样。他想起那些刚参军的女孩子,有的拿来剪刀,狠戾地,仿佛在对待她们的仇人般,一下一下地剪掉了她们蓄了多年的长发;有的女孩子,一番痛哭之后,擦过脸,也学着她们的样子剪去那一头齐腰长发。
“好的,这在军队里也是必须的。”他回答了维尔汀,“顺便一提,我们的物资已经严重不足,暂时不能给你派发军装。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别的需要吗?”
维尔汀想了想,“书,一本小孩的识字书即可,我得学着和你们沟通,在战场上,听不懂命令可是一件麻烦事。”
只要书吗?可在战时,书也成了极其珍贵的东西。
“好的,我会试着帮你找的,你想学习的话,也可以向娜杰日达请教。”
“多谢。“
他们一边交谈着,一边向前方走去。维尔汀跟随着他们走入那片密林,看到斯拉夫人的战士们睁开睡眼迷离的眼,好奇地打量着她,听着那位长官为自己做了简单的介绍,最后在他们中间寻了块空地坐下。
娜杰日达拿来一把小刀,她有些歉疚地笑笑,“抱歉,维尔汀,我们只有装在刀柄上的刺刀了……我只能用这个来给你剪头发了……”
“没关系,”维尔汀摇摇头,不甚在意。这头发留了太久,也该修剪了。即使发带派不上用场了,也没关系,它可以和妈妈留下的纱布系在一起。
永远记在我心里。
“嚓、嚓……”娜杰日达一点一点刮去维尔汀的长发,只留到齐耳的长度。维尔汀有些陌生地摸着这样的短发,自从她有记忆以来,她还是第一次剪这么短的头发。
“这样就好了吗?”没有镜子,没有溪水,她看不见此时自己的模样。“好了。”娜杰日达笑起来,“你真漂亮呀。就算剪了短发还是很好看呢。”
“谢谢,你也是一个漂亮的孩子。”维尔汀浅浅地微笑了一下,接着开始把那根菱格发带系在手腕处。
可能是看她单手不太好操作,娜杰日达主动拉过手,帮她系在维尔汀的手腕处,“这样漂亮的发带,材质也很好呢,你自己买的吗?还是谁送给你的呀?”不经意地随口一问,她依旧仔仔细细地整理着这根发带,不料想,一句话就让维尔汀红了眼——她极少这么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我的爱人。”她怔住了,看着维尔汀逐渐泛红的眼眶,又看见她再次浅淡地微笑了一下,“我非常想念她……”最后一句话落在了树林里,被抽枝发芽的新叶接住了。
我非常非常想念你啊,十四行诗。
“我今天开始教你拿枪吧。”娜杰日达有些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好。”维尔汀点点头,把自己流露出来的情绪一点一点收回。
我将成为军人了,十四行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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