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灯火通明的城中村,各色争艳的宵夜店,活像舞台剧里的狂欢派对,容纳人们沉浸在自己的剧情里。
何茗棠锁定的主角,正站在明黄色的冷柜前。
背影的大手扶着柜门,稍稍弯腰才能看清第二排饮料,米白的灯带,映得那张白净的脸,好比日初下的远山,有夜色洗净的清雅,又不似正午炙烤的灼人。
何茗棠撑在桌上的手,揉搓下巴,缝上那张嘴,他也算个好看的大男孩,再加上自来熟性格,怎么看都不像缺老婆的。
可他此刻就出现在她眼前,步态从容、眉眼带笑,拎着流汗的可乐敲击桌面。
顾着生理期,何茗棠摆手拒绝,躲开视线,拨弄着鸡翅上的辣椒面,“那个……你也是被迫相亲的?”
谢千酲稍作一顿,“本来是,现在不是了。”
何茗棠开启惯用伎俩,谈论各种相亲禁忌话题——从不考公考编,到做家务浪费时间,再到养孩子费钱费心风险高。
谢千酲全程没有不悦,而是有些懵,灌下温水润润嗓子,“我又不是那种活在封建社会、被社会规训困住的男人。你到底在试探什么?”
把戏被戳破,何茗棠如实告知,自己既不想盲目结婚,也不想因为相亲对象的不良反馈被程女士数落,所以才试验出这最温和,也最有效的三观不合法。
谢千酲摊开手,故作无辜地说,“那怎么办?你的那些态度,我还满能接受的。”
何茗棠顿住擦拭沾着油渍的手,眼里的目标转换了三四个,才想出杀招看回男人,“那你养我吧,维持生命体征那种不算,要保证不低的生活质量,姐不想努力了。”
“我看你在后台的状态,挺有工作激情的。前几天程老师还说,你很喜欢编剧工作呢。”
“喜欢呀,但如果要为了钱干,那真的很痛苦。”
听到这意外的回答,男人转可乐的动作戛然而止,坐直双肘靠在桌子上,身子微微向前倾,“你一个月花销超过2万吗?”
何茗棠掩着正在嚼东西的嘴,摇摇头。
“那养得起。”
辣椒呛进鼻腔里,何茗棠快速抽了几张纸巾捂住嘴,转过身连连咳嗽,期间偷瞄了他几次,那人神色玩味,只一个劲儿给自己递纸。
等缓过劲儿来,何茗棠连忙表示自己是开玩笑的。
对面的男人仰头喝了一口冰可乐,拿起桌上的水壶,绕到她面前,透明的液体倾泻而下,盛满的,却是他跟前的空杯子。
何茗棠悄悄撇嘴,看一眼手里见底的塑料杯,又看一眼男人手里的冰可乐,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把它烤化,让黏腻的糖浆糊住他的嗓子。
越想越不解气,她直接挪坐到谢千酲旁边的塑料凳子,往他身边凑了凑,用关心的表情阴阳怪气的提醒,“可乐喝多了,对男性不好。”
谢千酲看了一眼身旁的女人,将刚刚那杯水递给她,慢悠悠地嚼完嘴里焦香的牛肉串,伸手抽出一张纸巾擦嘴,“和我结婚,我给你机会试试?”
这话分不清真假,却比店里放的摇滚还刺耳,她瞳孔一缩,倒吸一口空调吹出的冷气,也没缓解脸颊的燥热。
话题是她挑起的,但她却被噎得不知如何反击,眼神只能躲开这个僵住的空间往外面逃窜。
门外的小哥手里的焦黄的肉串热得翻身,乖巧蹲在主人身旁的小金毛也热得吐舌头。
是啊,夏夜太闷热了。
何茗棠手肘碰到身下跟风发烫的椅子,弹起身来,回到对面,闷下手里滚烫的凉水,忙碌地默数街上的灯盏。
男人斜斜地翘着嘴角,一脸打了胜仗的表情,静观对手仓皇的小动作,比起隔壁桌表面恩爱、暗涌算计的小情侣,眼前这个,确实更好。
喝完最后一口可乐,打了一个嗝,才正了正语气,“何小姐,说真的,我们结婚吧,这么下去,折腾的还不是自己和程老师。”
“不要!”何茗棠眯眼确认他桌前的东西,“你喝可乐喝醉了?”
收到男人看智障的眼神,她放下手里的串串,双手环抱放在胸前,身体向后退到塑料靠背上,“你这么喜欢结婚?”
“那倒没有,出于现实,我需要婚姻。但比起黏黏腻腻的小夫妻,相敬如宾的这种也自由些。
而且,我家会给儿媳准备大礼。正好,我也不想努力了,一起啃老吧。”
何茗棠苦笑一声,今晚是她输了,但她也不想让那人得逞,直言疲倦容易说胡话,提议各自回去休息。
谢千酲坚持送人回家,这次何茗棠没再拒绝。
谢千酲顺着何茗棠手指的方向,瞧着前面七层楼的平房,防盗窗和隔壁栋的仅有几公分,三楼光膀子的大汉,就站在窗边色眯眯地看着手机抽烟。
何叔和程老师舍得宝贝女儿住这儿?
带着疑惑,他的视线落回到走在自己前面的女人身上,直到楼下才叫住她的名字,“真不结婚?”
何茗棠低头抠手指,注意到眼前溅满泥点的拼色AJ,虽感激他的相救,但这并不足以支撑婚姻二字,理智驱使下,她摇头拒绝。
何茗棠挥手道别,银色大门的倒影里,男人还站在原地,她停住掏钥匙的手,警惕又疑惑地回头瞟着他。
“灯亮了,我再走。”
回到家,何茗棠打开客厅灯,将物品摆整齐。
扫到无名指上已经开始褪色的道具戒指,何茗棠摸了一下,从舞台的编剧到生活的演员,演完乖乖女,还要再加一个好老婆的角色,那也太难熬了。
她摇摇头,摘下来放回包里。
女人换上拖鞋慢悠悠走到窗边,食指挑着窗帘,拉开一条缝隙。
退却热闹之后的主街露出了原本的清冷,男人转身,逆着稀疏的人流往外走,影子被微弱的灯光拉长,添了一丝孤寂。
见人真的走了,何茗棠终于舒了一口气。
第二天中午,两条消息明晃晃出现在何茗棠的手机屏幕里。
一则,是谢千酲的好友申请,何茗棠打了个哈欠,直接划走。
另一则,是同剧团毛锦鑫发来的情报:【茗棠,我偷听到,老刘想把你那本《托举》演出权转让出去,说是后天负责人过来签合同。你不是一直在等丁老师演的吗?什么情况啊?】
何茗棠瞬间清醒,从带锁的抽屉里翻出当时签订的合同,确实注明了单独演出权且可授权。
她瘫倒在床上,潮湿的水蒸气把氧气踢出局了。
她努力地大口呼吸,却始终缓解不了胸口和喉咙的窒息感,也阻止不了吸入的过量水分,在眼角流淌不止。
她闭眼想重启今天,可黑暗里,是数个藏在角落里仰望丁老师的画面。
与其说,这些年何茗棠守在剧团写命题剧本,是为了这位白月光,倒不如说,是为了白月光影子里,那个她追赶的理想版“何茗棠”。
她把理想与现实的探讨写成《托举》,而它的主人公,是以丁敏澜的气质谈吐创作的。
重新睁开眼,今天还是今天,她心里多了一个并不敞亮的声音——如果没有丁老师,那这部作品也不必为观众而来。
她擦掉眼泪,翻过身,点开余额,寥寥无几。
正想办法筹钱时,程女士的号码出现,电话那头,全是对谢千酲的赞美之词,以及“搬不上台面”的她。
何茗棠习以为常地听着,顿时,一个念头冲进脑海——用两相困住的婚姻,去交换珍视的作品,到底可不可行?
程女士还在噼里啪啦,何茗棠能想到的,只有昨晚那个小少爷,按说两人的婚姻观相似,硬凑在一起也不是不行,但一想到他那些措不及防的捉弄,她又有些犹豫。
她叹了一口气,后悔自己不该拒绝得这么决绝。
听到异样,程女士改输出为逼问,何茗棠才支支吾吾地开口,“妈,如果……我结婚的话,嫁妆能预支吗?”
秒针在表盘里转了两圈,电话那头才又传来声音,听完对面一长串的话,被拿捏住命门的何茗棠,只简单回了一个字,然后洗漱收拾出门。
剧院对面的咖啡厅一角,桌上的陶瓷杯早已冰凉,杯中的拉花凌乱得像某人的思绪。
刚经历完一场唇枪舌战的何茗棠,疲惫地靠在沙发上,远远望着地铁的出入口发呆。
昨晚的那个身影从地铁口出来,她才猛然想起了什么,坐直身体,拿起桌上的手机,通过了那个申请。
何茗棠:【在剧院附近看到你,我在X咖啡厅,请问,您有空吗?有没有兴趣喝杯咖啡?】
消息出去,何茗棠快速在人流里锁定那个身影。
男人单手叉腰,另一只手拿着手机,浓密的眉毛向中间聚拢,而后舒展开来,眼神扫描四周,找到咖啡厅,对上她的目光,他开始往这里走近。
何茗棠眨了几下,将眼神移开,招手,让服务员把对面的位置收拾好,把初步协商好的解约协议塞回包里,闭眼睛做了两个深呼吸。
门框下的风铃声响,男人推门进来,何茗棠脸上挂上标准的微笑,目送着他在自己对面坐下,将扫过码的手机推过去,示意他点单。
趁男人点单的间隙,何茗棠摁住发抖的手,向前微倾,深吸一口气,终于把排练了好几遍的话,吐了出来,“谢先生,我们结婚吧。”
男人点击屏幕的手指一顿,抬头短暂凝视了一眼这个笑意不达眼底的女人,“这么快反悔了?”
女人努着嘴巴,不情不愿地点点头。
“为什么?”
“想整点嫁妆花。”女人手肘下意识往包包的位置靠了靠。
谢千酲往后靠在沙发上,不理解她对自己的戒备,眼睛瞟到对方包包里露出的文件一角,结合起昨夜散场时观众的不满,他也不再打探什么。
“可以。”等服务员转身离开,他抿了一口,清了清嗓子,“那就一起啃老吧。”
何茗棠随意地嗯了一声,搓得泛红的手指停住,锁了一个下午的眉毛舒展开,两只眼睛睁得圆圆的,就?同意啦?
两人取完车过剧院车库停车杆,何茗棠挡住谢千酲准备拿手机的手,冲他露出一个小猫讨好的微笑,伸过手机扫码,毕竟是她出尔反尔的。
支付完成,直勾勾盯着支付宝里跳出的信息,心疼地将手机压在胸口。
白色的坦克融入车流,市中心的主干道宛若巨大的露天停车场,大片红色的刹车灯时亮时灭,展示着城市的繁华热闹,而车内只有车载音乐的声音,和淡淡的柑橘木质调的气息。
何茗棠睨了一眼空调口陨石形状的香薰夹,想起昨晚谢千酲想要自由的话,双手抱在胸前,认真地措辞。
汽车驶出拥堵路段,何茗棠缓缓开口,“我们可以签协议,任何一方不想过了就离。放心,我有房,你可以放心去做自己的事情,我可以尽力扮演好你的妻子,不会打扰你的。”
男人听着明明白白、泾渭分明的规划,明明是他想要的状态,可笑容还是一点点敛起来,应和女人的点头也变得僵硬。
过了几个路口,他为不爽酝酿好了发泄方式,敲方向盘的动作才恢复了轻快。
何茗棠侧目瞥过好几次,确认了男人的反馈,对自己的发言非常满意,小幅度地跟着音乐的律动点头。
汽车停在城中村的牌坊前,谢千酲看着站在车窗边挥手告别的女人,招手示意她靠近。
“何小姐。”男人嘴角扬起一抹戏谑的笑容,留下一句弄不清原由的话,“我又不想跟你结婚了。”
她怔怔的站在原地,等谢千酲的车隐没在车流里,何茗棠保持了一天的嘴角还是耷拉下来。
包包从肩上滑落也无心扶好,拎着快拖地的帆布包,走进那家肯德基,坐在熟悉的位置,点了份大薯条,企图用小吃填补内心的失落。
何茗棠机械地拿薯条、蘸番茄酱,像小兔子般边吃边推把薯条送进嘴里,呆呆的望着地铁出口指示牌上的字母。
原来,也不是每个出口,都会全天候开放的。
何茗棠翻看母亲发给自己的其他相亲资料,都是家世、性格、外貌严格筛选过的榕县男孩。
母亲为自己的谋划,她从来不需要怀疑。
但想起他们被自己引导得“三观不合”,主动放弃的样子,何茗棠重重叹了口气。
正翻着通讯录想办法,支付宝跳出消息,何茗棠心里咯噔一下,老爸又偷偷转钱给她了?
点开一看——
【谢千酲】向您转账200,000.00元。备注:彩礼-自愿赠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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