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情绪的声音在飞行舱中回响,迟湛眼睫颤了颤,品出淡淡死感,心里很不是滋味,指甲抠着安全带的编织绳,眼底翻涌着悲凉,望向面前断续的音波不语。
奥林沉默地听着,面容覆上阴霾,长安和安诺呼吸加重,偶尔传来长安吸鼻子的声音。
音波里传来阿萨尔茨的声音,透着些许沙哑,“多久了?”
“多久了?不知道,快十来年了吧,每天都吊车尾,但也没死成。”
“律法只会一次次压缩雌虫的生存空间,从来没有为雌虫做过什么。哪怕是将级的雌虫,也没有脱离被物化的境地。”
斜对面那只身体健康的虫侧头转过来,缓慢起身坐靠着墙,“看你的样子,鞘翅虫族地位低等,能活到这么大,你不会不知道雌虫的困境。”
我快忘了……
阿萨尔茨呼吸一滞,跟随殿下六年,那段过往他早就忘在过去里,沉迷于互相关怀的环境,他害怕再和他们分开。
这时阿诺睁开眼,腰腹一吸坐起身来,阿萨尔茨察觉他的暗语,便头一低脸肉压在他肩上,后者眼睛差点被大触角戳到,适当地挪了一下。
对面的虫动容了一瞬,似乎通过他们的动作,看到别虫的影子,沉重地呼了口气,背对他们躺在床上。
一声淡淡的叹气传来,斜对面那只身体健康的虫胳膊肘撑在支起的膝盖上,托着腮问,“你们是兄弟吗?”
阿萨尔茨抬头一把怼开阿诺,他要多收集一些消息,更熟悉监狱的操作,“不是啊。”
“那你们感情还挺好,比我的亲雌兄好多了。”那虫自我嘲笑了一番,主动开启话题,“我的亲雌兄为了嫁给一只C级雄虫,将我作为礼物送给年老色衰的雄虫,那只老雄虫运气不好死在床上,他的雌君怕担责,说是我给他下药,买通法官,永远把我关在这颗监狱星里,最好到死都出不去。”
“呵,这算什么?”
头顶上传来声响,一只虫在上方探出头来,嗓音尖锐没有停顿,“我也挺倒霉的,那只雄虫盯上了我的财产,强迫我为雌侍,掠夺我的财产,我的账号绑定在他那里,我没有虫币生活,还天天打我,再也没有生育的能力,我实在受不了,就趁他睡觉的时候杀了他,还没来得及跑就被关进来了。”
还有,他指着唯一一只有床垫和枕头的虫,“这是卡西森,连典狱长都不让虫找他的茬。”
卡西森被点名,强撑着看过来,浑浊的眼球毫无光点,薄被垂下,露出他只有金属棍棒支撑的腿。
沙哑地虚弱一笑,连叹息都很无力,“这里的虫都有故事,我的故事,可不太好听。”
大概是很久没交流心里的话,或者有了认真听故事的虫,他捋着思路,娓娓道来:
“我年轻的时候可是城区等级最高,最好看最能打的一只,所有虫都让我不要上战场,去当大明星,能赚好多钱,我没听他们的,我进了军队,穿上军服戴军帽,一年年的攒军功,一次次地经历生死,我到哪里,哪里就留下我的战绩。那是我还没放弃自己的时候。”
回想起年轻时候,他脸上有了笑意,但提及后面的事,笑意逐渐消失。
“直到后来……有只高等雄虫看上了我。”
“他很特别,不顾别虫的眼光,没有雄虫的高高在上,体贴又细致,会在我下班的时候送礼物,关心我的一切,说我一顿吃两百斤的胃口好极了,说我是他见过最美的雌虫。”
“后来我没抗住他的甜言蜜语,和下达的强制匹配,刚好是他,我们就绑定了婚约。”
“我成为他的雌君,不得不放弃我的事业为他料理家庭,几个月后他说我无趣呆板,觉得我腻味,开始追求别的雌虫,一开始我很愤怒,后来就看淡了,原以为能那样相敬如宾,平平淡淡就过下去就行了。”
“可是有一天,他给我下药,把我关起来。”
“说我的眼睛好看,说我的翅翼美极了,他摘了我的翅翼和我的眼睛,卖了多少虫币我也不知道,后来我才知道他染上了赌瘾,连哄带骗娶了二十多只雌侍,用完他们的财产就开始打他们翅翼的注意。”
“要么没有翅翼要么没了眼睛,我的眼睛是机械瞳,能看清。”
他开始语无伦次:
“最小的那只雌虫才是刚成年,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甜甜的,喜欢撒娇,和别的雌侍不一样,他更喜欢我,会粘着我,天天想和我出去玩,他仿佛披着光甲,在我身边,我开始过得开心,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可爱、美好的雌虫。可他躺在我的怀里,缩地紧紧地,血将我的衣服和皮肤粘起来,我洗不干净,我好像疯了又好像没疯,我杀他的时候很清醒,烧了那个全是翅翼和眼珠的房间,到现在也很清醒。”
普通的虫造眼珠只能视物,强光、高频的东西看多会再次失明,他的腿也是最普通的骨骼外腿,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很痛,痛穿大脑。
在这里的生活很平静,也很痛苦,偶尔用一用分发下来的最低级的安抚剂,倒也没死成。
过度的劳动会麻木他的大脑,记忆却一次次翻新,多少次午夜梦回想回到在战场驰骋的时候。
他重新埋进被子里,许久发出一声压抑的呼气。
那声呼气音仿佛巨石般狠狠凿进心窝里,哽在喉口,拔不出来。
阿萨尔茨嘴角微瘪,手背蹭过眼睛,深呼吸好几次,嗓音都在颤抖,“以后会好的。”
“好不了啊……太难了。”
隔壁的雌虫唏嘘着自嘲一笑,搬着不是很灵活的腿到床上,平躺着,“我的腿是被活生生砸断的,他自己摔下楼死了,我被关进这里,天天劳作,腿长歪了,但我好歹能睡个好觉。”
“监狱里没有自由,什么都没有。”
“是啊,没有白天和黑夜的区别,不知道时间,不清楚关在里面几年了,监狱规定的时间三十五个小时一轮换,两眼一睁就是工作。”
定数的营养液保持他们身体的活性,给不了足够的精力去做别的。
常年屈居雄虫的挨打下,他的脸烂了部分,金属薄面连接的骨头虽然冰冷,但给他留了一丝掩面的机会。
开了个口之后,其他雌虫也陆陆续续有了吐露苦水的心情。
“我的养父在垃圾场捡到我,拉扯我长大,他后来生病了,我去找药,没有钱,我就去偷,我的腿被打断,我好像是给别虫顶罪关进来的,那只虫说好的给我很多虫币,但没有给,我在乎的虫都死了。”一只换过机械腿的雌虫抚过冰冷的金属,眼睛没有焦距,说话淡淡的。
“我的雌父是战场驰骋的中校,他有很多勋章,有一天和雄父出去应酬的时候,我雌父没有回来,我就去问雄父,雄父不理我,还把我关起来要送给贵族雄虫,我被送出去的那天,我的雌父被好心虫捡去火化,送回了家,我离开家不久,雌父的骨灰被雄父嫌弃地倒在家门口,我过得不好,也没虫在乎,我一报复回去,他们就说我该死。”
“我今年二十岁,我的伙伴匹配给了雄虫,他临走前让我好好生活,还给我钱接济我,但后来他再也没出现在我们的小院里,他死在了那个贵族的后院,我去应聘园丁,在后院种着的食靡花下看到了好多截好多截的骨头,我不知道哪个是我伙伴的,最后我在他房间里找到他的心脏,那个贵族喜欢收集脏器,我杀了他,抢走了它,换上我的心脏,我是他,他也是我。”
年轻的雌虫靠在墙边,手捂着胸口,望向高高的窗看外面的黑暗,游离金属替换胸腔的皮肤和骨骼,还在保护了还在跳动的心脏。
有一只雌虫打着手势,清澈的目光柔和地看向他们,身旁的组员帮他翻译,“他是三年前最有名的歌手,曾经在舞台上闪闪发光,因为拒绝雄虫的追求被报复,他现在唱不了歌,他在说谢谢你听我们倾诉。”
……
压抑的心理路程打开了点通道,让空气流通着,雌虫们好受了些,状态没那么死沉沉。
这两只小虫气息干净的很,没犯过严重的律法,来这里的目的也不得而知。
对面的S级雌虫呼了口气,振作地朝年轻的他们浅浅一笑,眼眸划过几道悲意,“你们比我们幸运,能早点走就早点走吧,不要浪费在这里。”
“是啊,能走就走吧,”年级最大的雌虫也加入话题,“我是把老骨头了,两百多年,我活腻了,什么都见过,什么都改变不了。”
尚在壮年的雌虫挡不住一脸的沧桑,雌虫的寿命很长,长到五百年,却永远断绝自由生活的权利,在狭小的监狱熬到闭眼。
阿萨尔茨再次撇过头,“我们会好的。”
他突然瘪着嘴,用力吸了一口气,缩起四肢,头抵在阿诺不算宽阔的肩头,后者抬手轻轻拍了拍。
直到就寝的哨声炸起,雌虫们才稍罄旗鼓,至于有没有睡着,那是另一回事了。
……
长安一时没忍住,躲进阿萨尔茨的休息室里,安诺在里面照顾他。
雌虫们安安静静听完全程。
迟湛喉口哽着发痛,长长地呼了口气,脑子有点乱。
他出生在和平年代,走在连盲道都不完善的街头,见过最多的都是四肢健全的人,人命在那个年代虽谈不上很珍贵,但禁止弑杀无辜,刑法会酌情审判。
什么都有的科技时代,身体与机械融合,补充个体的不足,生命却轻如羽毛。
奥林眨了眨发酸的眼,许久才吐露一句,“刑罚不应该这么重。”
空气安静了许久,久到迟湛差点没反应过来。
迟湛扭头看着他,顿了顿,“按照起义军的律法,结果会怎么判?”
雌虫盯着他的眼睛,歪头沉思几秒,缓缓道,“按照起义军的律法,一切违反个虫意愿的违法犯罪,不论是谁,不管何事,都会受到律法的制裁,由轻到重,即使是往年错误、遗漏或者没有审判到位的,也会提出复审,情节过重的,死刑。”
“像这所监狱里我们听到的那些事,雌虫常年忍受的暴力和虐待行为,甚至故意被杀害,重新审判的话,细数雌虫所受到的伤害,根据雄虫从精神至身体的暴力行为和雌虫不得不爆发的反抗行为,雌虫缓刑一至三年,那些雄虫的最终结果是死刑。”
“你们的律法,不会被反对吗?”
“有很多反对,但我们的判官手段更强,最开始部分起义军雌原本匹配的雄虫犯过十多件重大罪责,是起义军成立以来第一次重大规模的审判,法官还没宣判,那些雄虫就服软说愿意成为虫族繁衍者,想以此躲过刑罚,有一部分雌虫认为他们还有利用价值,愿意为其担保,但那些雄虫晚上就直接被枪毙,枪毙的影像天天作为广告到处播放。”
“审判请求的行为出现多次,往往让他们想担保的雄虫更快走上死亡。所以之后的审判很顺利,没有雌虫敢出面担保,保证了律法的有效性。”
“……”迟湛点头,他很赞同,“挺好。”
迟湛扫了眼自己的手,发出疑问,“雄虫的数量不够多,都判死刑的话,虫族的繁衍有新的道路吗?”
科技界面,他知道有申请虫蛋套餐,但那也需要雄虫的基因才能完成转化。
雄虫一次捐精能获得上百万的补贴和虫保会每年的关怀慰问。
雌虫需要反复申请才能获得一次受孕的机会,且不保证雄虫的基因能存活下去。
接着他听到一句,让大脑短暂空白的话。
“罪犯的基因没有参与遗传的资格。”
奥林突然问,“你知道双雌繁殖吗?”
“双雌,”迟湛了解,“我知道。”
“在你面前的,是三十年前唯一一只双雌繁殖留下的后代,我大雌父是星盗里的科研狂魔阿斯弗·里亚,小雌父是赫守·格勒·塞尔尼安,偶然间他们相遇相识相爱,为了防止我小雌父被匹配给雄虫,大雌父开始双雌繁殖的研究。我是大雌父生出来的。”
“由于我出生后营养不足,他们怕我死得太早,就把我放在繁育箱里多关了两年,后来我出世后发现我的各项体征有超越先锋的趋势,研究方向是正确的,雌虫可以脱离雄虫完成繁育。”
“但雌虫虫核还是离不开雄虫的精神梳理,安抚剂的用处不是很大,我大雌父离世前还在研究如何脱离雄虫精神梳理,有双雌繁殖在前头挡着,过个几十年真正的安抚剂也能出来。”
“留下雄虫是保证他们不被灭绝,是雄虫需要管理的王虫,不是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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