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怎么想的？”奥菲莉亚在气商钺的事情上向来天赋异禀，“躲着血猎躲到人家老巢里？”
商钺冷哼：“首先，我根本没躲那帮猎人；其次，我这是战术，没有我拿下圣子，你以为你的日子有这么好过？”
“战术。”奥菲莉亚面无表情鼓掌，深灰色的眼里写着“无语”二字，“你的战术就是吹枕边风？”
“我什么时候——”话不投机半句多，商钺懒得废话，切换了话题，“夏恩人呢？”
说到夏恩，奥菲莉亚也有些语塞：“他在酒神节喝多了，我先送他回族里醒酒了。”
商钺：“......？”
什么酒能把吸血鬼醉倒？
正震惊着，奥菲莉亚倏忽隐去身形，是圣子来了。
因为祈福仪式，圣子近日穿着的白袍绣满金线暗纹，走进室内时不经意折射出柔和的户外光线，像盈盈水波淌过满身，最后融进他和天空同色的瞳孔里。
那光线对于吸血鬼来说还是太过晃眼，商钺挡了挡眼，自然而然抱怨道：“你这衣服真是为吸血鬼量身打造的暗器。我要瞎了。”
声称要瞎了的吸血鬼缩在遮光的窗帘后，还非要开着窗透气，于是绸缎的帘布随室外暖风鼓振，有一下没一下地将人缠裹成巨大的蛹，漏出的阳光恰到好处地洒出一双蝴蝶翅膀的形状。
圣子垂眸看着那处光斑，突兀开口说：“最近维尔摩拉发生了多起吸血鬼伤人事件，另有多人失踪。”
“嗯？”商钺扯开窗帘，发丝凌乱地从蛹里钻出，“最近？有多近？”
“我们来到维尔摩拉后。”
这就是有意针对了。
不应该啊。
瓦洛瑞姆族这么有种，多事之秋还敢顶风作案？
商钺摸不着头脑，抬眼却对上圣子审视的视线，忽然悟了：“你怀疑是我干的？”
他懒洋洋向后陷进窗台上的丝绸抱枕里，满嘴假意没真心：“拜托，我有了你，在喝到你的血之前，我是看不上别人的血的。”
“是吗。”
看不出圣子是相信了还是没相信，他明显心不在焉，在商钺不小心撞倒一个烛台时下意识伸手去扶——
烛台的铁芯常年埋在烛蜡间，人畜无害地掩藏了锋利的本质，但运气不好的是，维尔摩拉的教堂为迎接圣子到来，殷勤地将全殿上下打扫干净，连角落的蜡烛都没放过。
暴露在外的铁芯狠狠划破了圣子掌心，血珠淅淅沥沥涌出。
圣子甩了甩手，却只是让血液流淌得更加欢快。
他很有几分好奇地端详片刻自己的手掌结构，甚至用力收拢，不长的伤口裂得更深。
他像是想起什么般抬眼，却被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前的商钺捏住了手腕。
商钺的眼神变了。
最直观的是瞳色。
漆黑的瞳色浮上猩红，仿佛注进圣餐仪式里的葡萄酒，一点点侵蚀所有冷静的底色。
伊瑟看着商钺的视线直勾勾地粘在自己掌心，或者说掌心流出的血上，像被无形的绳索牵引，毛茸茸的脑袋一点点低下，微张的嘴唇里尖牙若隐若现。
伊瑟饶有兴味地打量，觉得很像自己从前喂过的流浪猫，饿久了，顾不上梳理自己漂亮的皮毛，只会贪婪疯狂、毫无理智地埋头进食。
“不行。”
在商钺鼻尖闻到奇异的香味、嘴唇几乎要触及那梦想中的血液时，伊瑟叫了停。
但商钺只是停顿一瞬，便喉结滚动、迫不及待地贴上嘴唇。
——又被伊瑟卡住脖颈，用无伤的另一只手。
“我说不行。”
圣子的眼神也变了，他通身雪白无尘，双眸却掩在下垂的眼睫里，幽蓝、深沉，没有光亮地看着商钺在他的掌心间被迫仰起头颈，红宝石般的双眼迷蒙半眯，喉结紧贴着上下滚动，可怖的尖牙暴露，却找不到下嘴的血管，只能不甘地低喃喘息：“......给我。”
圣子定定看着这幅模样的商钺半晌，忽然笑了。
*
太过分了！
商钺在很久以后才恢复神智，大脑在剧烈的刺激过后一片空白，那种奇异的芬芳似乎还萦绕在鼻尖，诡异地安抚着他，让他想要生气都气不起来。
他烦躁地抓乱了自己的头发，发誓一定要喝到圣子的血——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成天跟在伊瑟身后闻得到喝不着的感觉让商钺抓心饶肝，阴测测的视线直勾勾在圣子掩在衣领下的脖颈间打转，连法瑞尔都觉察不对劲，委婉地提醒伊瑟好几次，后者却只是一笑了之，达西娅看在眼里，更不敢靠近商钺了。
达西娅苦恼万分，但又无人诉苦，最熟悉的路萨里斯是个正直的呆子，在证据确凿前不会无端怀疑任何人，好几次打断达西娅的明示暗示，直言“我相信圣子的判断不会出错”。
连看起来聪明的荷亚也是个傻的，连她的暗示都听不懂，还时不时和那名危险的黑发侍从共处一室。
但达西娅的谨慎救了她一命。
事情的起因是一声划破夜空的尖叫。
负责清洁的女仆在图书室内发现了脸色乌青昏倒在地的荷亚，所有人在看到荷亚脖颈上两个深深的血洞时，不约而同想起了近日维尔摩拉吸血鬼肆虐的传言。
尤以达西娅脸色煞白。
因为今夜需要待在图书室摘抄圣经的，本该是她。
她近日心里不安，不敢深夜待在没人的地方，于是拜托了荷亚替班。
没想到自己逃过一劫，反倒叫荷亚平白受伤。
惶惶的众人间，路萨里斯突然问道：“今晚是你和荷亚一起在图书室吗？”
他问的是商钺。
此话一出，达西娅浑身如坠冰窖。
她僵硬地扭过脖子，就见商钺面无表情站在圣子背后，双手环抱胸前，垂眸看着荷亚脖颈上的伤口。
那样子......漠然得不像个人。
这段时间商钺的怪异举措招致不少风言风语，众人听见他吐出一个“是”，唰地哗然退开几米。
法瑞尔皱起了眉，看向不为所动的伊瑟：“等荷亚醒来问问。”
醒来的荷亚面颊凹陷、眼神惊慌，在勉强找回理智后却否认了路萨里斯的质疑：“商钺是和我一起.....但是受到袭击时，图书室只有我一个人。”
“袭击我的吸血鬼，”像是想起什么恐怖画面，荷亚瞳孔震颤，“他的头发像血一样红，不是商钺。”
怪异诡谲的氛围笼罩在室内，橙红的烛光照亮满墙拉长变形的茕茕鬼影，随着抖动的气流忽闪。
眼见众人明显开始疑神疑鬼，法瑞尔正欲出声让人先回房休息，余光便见一人歇斯底里地冲向商钺，手中抛洒出什么——
“是人是鬼，这不就知道了！！”
商钺没有防备，下意识抬手后想起自己现在毫无血律，下一刻手背上倏忽传来剧烈的灼痛，他抬眼，看见拦在他身前的伊瑟袖子打湿大半，但残余的液体还是避无可避落到了他手背，大片糜烂伤痕在瞬间腐蚀开来。
——那原来是圣水。
尖叫再一次响起。
*
“出息。”奥菲莉亚吐出两个字。
商钺坐得端正，实在是因为监狱的墙壁脏污，最干净的地方只有他垫在身下的衣物。
“早干嘛去了？”他打量着奥菲莉亚的红发，“不要告诉我，你饥不择食跑去喝了荷亚的血？”
奥菲莉亚这次连话都不想回了，只冷冷递出一个眼神：可能吗？
商钺也觉得不可能。
但他认识的吸血鬼里只有奥菲莉亚长着红色头发，这一猜测也并无依据，只是心情不爽，忍不住嘴上犯贱。
奥菲莉亚也没放过他，打量着裁判所地下监狱的简陋布置说：“看来你的‘战术’也没成功，兜兜转转还是被关进了一开始就在逃的裁判所。”
“怎么，你选中的圣子殿下没能保住你？”
商钺目光凉凉，他想起圣子被打湿的衣袖，张嘴想辩驳什么，最后却不情不愿地咽回。
奥菲莉亚继续说：“不过小殿下，你之前让我打听的瓦洛瑞姆族的动向，最近他们除了暗暗帮着裁判所追杀你，大部分时间还是待在族中领地，忙着选出新的亲王。”
“也就是说，维尔摩拉城里活动的吸血鬼另有其人。”
“但我不明白，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在大部分时间，奥菲莉亚都是个由内而外冷漠的人。对她来讲，她只要关心应该关心的族人，确保他们的安危，世界上别的什么人就算死光了也和她没关系。
“别管，说不定就有关系。”商钺懒散摆手，“那些失踪的人类去哪了？”
“夏恩说他们被关在奥姆里德的销金窟。”
“销金窟？”商钺挑高了单侧眉毛。
和后世不同，如今大部分吸血鬼尚居人间，隐姓埋名同人类混居，只有少部分远古种族自持身份，选择了特殊结界隔绝开的奥姆里德，比如莫莱亚斯。
但所谓结界也只是单向，人类无法进入，吸血鬼畅通无阻。
近些年，受到人间奢靡风气的影响，贯来贪玩享乐的恩秘一族在奥姆里德建立了销金窟，足足有数座人类城池之大，号称美人不尽、极乐无数，万事万物一应皆可赏玩。
商钺从前有所耳闻，但没想到这销金窟，直接也把人类当了乐子，从人间进货来了。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等到下文的奥菲莉亚发问：“小殿下，您玩够了么？玩够了我们就走？”
不然等着体验一把人类教廷给吸血鬼量身打造的刑罚么？
“我不走。”
商钺忽地抬眸，瞳心明亮得狡黠，嘴角轻轻上挑：“奥菲莉亚，我们打个赌吧。”
“就赌......我一定会被人救下来的。”
奥菲莉亚没有闲心参与这个赌，只以为是小殿下玩心太大，但她又无可奈何，老族长叫她监管商钺时，并不让她随意干预商钺的决定。
因此她只能遮掩身形，紧跟着商钺上了裁判法庭，准备在事态不对时就出手。
法庭位于开阔高地，天使神像分列两侧，可见山下大理石廊柱环顾的市民广场，挤满密密麻麻的民众。
再远处群山高阔，金光穿透堆叠的云层，直直照射在法庭正中被审判的异端身上，如同神明垂眼、拷问罪孽。
商钺被捆绑在十字银架上，头顶三足高帽1，宽大的帽檐遮住了他的眉眼，只有黑发绸缎似的从雪白的帽子下流淌出、铺洒在肩颈脊背，他身上还穿着圣子侍从的白衣，久待狱中蹂躏出的褶皱下探出苍白的一双手腕，腕间被白银手铐侵蚀出血色伤痕。
整个人黑是黑白是白，身形犹似鬼魅。
神判法官是教廷的资深主教，生平处置了无数女巫恶魔血族，他见惯不惯地朗读圣典、唾弃黑暗、赞颂光明，在座下法瑞尔紧锁的眉头和伊瑟仿佛不忍的目光里宣告了火刑的决定。
被镣铐锁住的商钺听闻此话，嘴角却诡异扬起。
山下遥遥传来激愤的怒吼。
近日维尔摩拉秩序混乱，好不容易抓到的商钺立刻成为所有失踪伤人事件的罪魁祸首。
为告慰死者，火刑与洗礼一起执行，圣子伊瑟识人不清、有失职责，这次洗礼由他执行，视为赎罪。
随着清亮的祷告声，地上的火也燃起来了。
火苗舔舐过稻草与柴火，蒸腾空气、扭曲光线，迫不及待地蔓延蚕食。
洗礼的最后一步，是将白银长剑贯穿罪人的胸膛。
长空的风声猎猎卷过两人衣袖。
商钺嘴角依旧带着笑，被遮挡的视线无法直视圣子的双眼，只能看清逐渐靠近的白色身影手中持着一把同色的剑。
剑身泛着雪光，剑柄雕刻华纹，持剑的手修长而有力。
他低声道，像吐出一句咒语：“圣子殿下，你忘了我们的约定吗？”
空气倏然一静。
“殿下！”法瑞尔疾呼，从座椅上急速闪出。
但还是晚了一步。
下一秒，火浪忽地呼啸沸腾，瞬间的强光在法庭上猛然爆炸开，甚至压倒过了天边的日光。
等到所有人在刺激出的泪水里重新睁开眼，发现十字架的位置已然空无一人。
没有鬼，也没有鬼前的圣子。
1 戈雅《宗教裁判法庭》，意为“被驱逐出文明世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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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维尔摩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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