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鼬推开层层大门，铁皮被推得吱吱作响，纸薄般的铁板凹陷下去，又弹回来，发出清脆的响声。
简从生一行人站成一堆，除了刚才顺势装作督导检查的官话，其他人都紧闭着双唇不敢多说一个字，避免露馅。
这座三层水泥大楼远比外面农场要更凉快，刚走进去就能感受到一阵凉意袭来，丝丝缕缕的凉气包裹住皮肤。大楼内部的……各类牛马和猪羊各司其职，头也不抬地待在自己的工位上做事。
这里明显是动物的世界，大大小小的人类低下头颅，但他们并不是在工作，而是跟外面的人形座椅和遮阳伞一样，对着动物俯首称臣。
简从生随着臭鼬向前的脚步，缓慢前行，只见臭鼬在进门后停留了一下，面前出现个人形地毯充当脚垫。它站上去，矜贵地蹭去脚底的灰尘，又扶了扶保安制服上的领带，转头看向身后的那群人。
臭鼬扶正领带后，很有风范地一挥手，示意其他人进来前也要享受这“尊贵”的服务。
简从生透过臭鼬的身形向后看去，这座三层楼水泥房外部看不出来，但从里面看却是出乎意料地狭小拥挤。办公桌前，戴着项圈的马坐在人身上，跪在地上充当座椅的人排了一整排，而旁边嵌在办公桌里的矮子举着照明灯，一动也不动。
这其中的“人”少之又少，更多是为动物们服务的。
祝富一进来看到这景象就激动得不行，急切寻求认同似的，看也没看就抓着时景焕的手臂乱晃：“我在淋浴间看到的人就是这个！”
他指着过道旁双手捧着台灯照明的人，恨不得将其搬过来给全世界展示。时景焕不动声色地挣开他的手，也向他手指的地方看去。
“有人在淋浴间里给你当水龙头喷头？”时景焕顺着他的话细想了一下，“朝你吐口水的确有些不道德。”
“呃……现在想想的话，其实也不算口水。”祝富摸摸光头，显然是回想起那时的难堪，有些不好意思了。
直到臭鼬拍拍双手，清脆的声音在水泥房中荡出回响，整整齐齐排列在水泥房一楼的动物们抬起头来，双眼麻木地看向“督导组”来检查的人。
“各位，督导检查的人已经到了。”臭鼬身为尽职尽责的工作鼬员，趁着大家的目光还在它身上，急忙大声宣布。
没过几秒钟，坐在办公桌前的动物们低头的低头，打字的打字，各类牛马和猪羊都不再理会臭鼬，走在最旁边的蒋雪趁这个机会说。
“我们打算自己转一转，要是没事的话，你就先回去吧。”蒋雪一只手扶着脖子上还带有温热的蛇皮，声线还算平稳地说道。
大概是过去的“督导”只是走个形式，臭鼬对她这一番话还有些不习惯，但它也没敢多问，只是有些不知所措地挠挠头，没过多久就又回到了最开始的地方看门。
各位办公的牛马和猪羊也对这些“督察组”没有兴趣，只是一味地低头做事，连眼神都不屑分给他们一眼，这倒也方便了简从生一行人。
几个人对过眼神后，不约而同地决定去二楼投奔那位“高人”，那人大概是比他们晚进来或者不小心走失的守时人，所有同伴尽快会合才是上策。
趁着没人注意，简从生在前面带路，走出了一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气势，披着督察组的皮悄然从尽头处的旋转楼梯进入二楼。
相比于一楼的高密集度员工区而言，二楼就显得静谧许多。过道两旁都是办公室，大多数门都敞开着，从外面就能看到更高一些头衔的牛马正在办公，办公室里大多两人一间，从人类仆人的数量来看，这里办公的人大致属于领导级别的牛马和猪羊。
微凉的风从楼道穿过，空调隐藏在百叶窗柜子里，从头顶就能感受到凉风。
一行人还没走两步，在楼道里候着的人形衣架走到他们面前，看样子是要他们将外套挂在衣架上。时景焕摆摆手，拒绝了人形衣架的“好意”——或者说是“工作”。
原先趴在二楼窗户往下看的人再次出现，从一间办公室中探出头来，朝简从生的方向小幅度挥手，不多不少，正好能被他们注意到。
祝富早就受够了走廊里的战战兢兢，迫不及待地冲向那位“高人”所在的房间，简从生与时景焕后脚跟上去的时候，正好看到祝富被那人脖子上的蛇皮吓得虎躯一震。
“兄弟，虽然之前亲眼看到了，但是离这么近还是第一次。”祝富扶住差点儿闪到的腰，掏心掏肺地说，“我还是离你远一点吧。”
谁成想那位“高人”回答：“跟谁兄弟、兄弟叫的呢。”
还是位名副其实的高冷哥，简从生心里想着。他抬眼看向那人，却没想到对方也在观察他，收回目光的瞬间刚好被他捕捉到。
祝富平日里对男的这么称呼习惯了，还以为是这位“高人”觉得他年纪大，叫兄弟把对方叫老了，刚想换个称呼却又听到对方说：“我是女的，叫姐妹还差不多。”
众人：“？”
所有聊天的、摸鱼的、看似在状态其实在想其他事的人都被这一句话震得满头问号，一时之间看着她的装扮说不出话来。
几分钟后，蒋雪才问道：“不好意思啊，之前距离隔得太远，就先入为主地把你误认成男生了。不过看你这个装扮……？”
面前这个人穿着一身黑斗篷，里面的身材精瘦有力，干练的黑色短发透着英气，声线也更偏中性一点。
她回答道：“喜欢穿男装呗。”
众人一听这话也表示理解，没有过多纠结这个话题，纷纷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他们所在的房间是个比较小的办公室，靠墙两个红褐色的办公桌拼在一起，不过办公桌的主人还没来，简从生半靠在木桌上，一只腿悬在空中晃荡，双手虚搭在腿间。时景焕则坐在他旁边的红褐色木椅上，乍一看很有老干部风范。
“我今天进来的，你们呢？”高个子女生说道，她又说她的名字太复杂，叫她小寒就可以。
大家都对这种人大致凑齐后类似于自报家门的环节见怪不怪，纷纷把“出生地”、进栈时间一一报出来。一番交流后，简从生发现大家进栈道方式大不相同，他们睁眼就在井里已经不足为奇了。
祝富昂着头，一抹鼻子说道：“我醒来就在马棚里了，差点就被踹死。”
而跟他几乎同行的蒋雪也附和了两句，大致意思就是她进栈的时候也没多安全。
“昨天晚上我们有意识之后就在井里面，后来碰见了鬼，有个管理草棚的矮子让我们来这里住宿，现在想想应该也不是人类。”简从生简短地将昨天晚上的事情一笔带过，高个子女生又接着问他。
“你们两个一起的？”小寒在他和时景焕之间指了指。
简从生点点头，当作是回应。
小寒没再继续问下去，轻轻抚摸着围在脖子上的蛇皮，看起来总有些说不出的违和感，可能是小寒的耳朵实在太像猴子的缘故。祝富跟灼眼似的蜻蜓点水地看了几眼，还是没忍住问小寒：“你这个蛇皮不会真是徒手剥下来的吧？”
小寒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低头看向脖子上泛着乌黑的蛇皮，不在意地回答道：“是啊，我醒来的时候正有蛇想要缠住我，我看它没毒就直接扒下来了，正好可以用上，我还挺幸运的。”
众人：“……”
睁开眼的时候就有蛇盘在旁边真能算幸运？
怕蛇的、不怕蛇的都没心情继续问下去，大家坐在约摸十平米的的办公室里，五个人显得格外拥挤，蒋雪靠在墙上，又往旁边挪了挪，给冒冷汗的祝富让出些位置，最后只剩小寒一人站在最角落处。
蒋雪背抵在墙上，双脚撑着地，双手搭在身前交叠在一起，微微皱着眉头说：“那我们现在窝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啊，反正我不是很想继续假装什么督察组了，装得我心慌。”
这话说得也在理，本就是混水摸鱼进来的，简从生也不打算再继续装样子，这样下去他们迟早会被拆穿，他们要在那之前搞清楚这栋三层水泥楼的秘密。
事不宜迟，简从生提议道：“那这样吧，两两一组，分别负责一层楼，现在谁想单刀匹马走一趟三楼？”
“我看这位大哥挺淡定的，”小寒望着时景焕，张开一只胳膊将在那旁边的简从生揽到自己这边，力气大得不容拒绝，“那我跟着这位混血帅哥一起留在二楼看看，你一个人去三楼应该没问题吧？”
小寒似笑非笑地看着不动安如山的时景焕，似乎是特意拆散两人来的。不动声色地挣脱开小寒的手臂，以走到门前做标识的动作拒绝了她的自来熟，另外两个本就在草棚里组成一队的祝富和蒋雪讪讪对视一眼，想开口问问这俩男人的意见，却又瞥到简从生的表情，只好又闭住嘴，不打算自讨没趣。
简从生对此接受度良好：“那行，我们兵分三路，半个小时后在这个门口会合。”
一行人哄哄闹闹地分成三条路，时景焕在简从生的嘱咐声中，缓缓走上三楼楼梯，祝富和蒋雪在确定好各项事宜后也再度下楼，小寒站在简从生的身后，笑眯眯地冲他俩挥手。
“你找我有事？”简从生随口问了一句。
小寒收回手，双手故作乖巧地背在后面，依旧笑眯眯地说：“没有事啊，我们不是才刚认识吗？”
简从生扯出一摸职业假笑，应付她笑眯眯的神情绰绰有余，他没作回答，转身向二楼走廊走去。
二楼走廊不像一楼那么拥挤，整个走廊十分狭窄，一眼望去又直又长，走廊尽头是一扇正对阳光的大窗户，透过玻璃反射出白花花的日光，照得略显昏暗的走廊更看不清尽头。
整个二楼不过几间办公室是再用状态，剩下的都紧闭房门上了锁。简从生迈开长腿，随便走到一间木门敞开的办公室旁，他感觉到小寒正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你打算怎么做，直接进去？”小寒的声音自后传来，话密得有些聒噪，简从生并不是很想每一句都回答。
办公室坐着三头动物，分别是狼、牛、狐狸。其中牛头牛身的那位体型硕大，独自占一个办公桌，牛蹄还轻巧熟练地在电脑上敲来敲去，而狼与狐狸平和地面对面坐着，正在隔空“办公”。
那匹狼年岁已高，眯着眼睛向对面年轻的狐狸说：“要我说啊，你这老狐狸心眼子就是太多了，怎么就不愿意给我介绍介绍你的亲戚呢。”
“大爷，您半个身子都入土了，何必再祸害我的家人。要是您老伴儿知道我给您介绍年轻狐狸，指不定要怎么骂我狐狸精呢。”年轻狐狸回答。
“哎呦，提那个老东西干什么，她才不管……”那匹老狼被对着窗户，正好能看到门外的景象，它说着说着，话音戛然而止。
简从生站在不远处，敲了敲门。
老狼面上闪过一丝不自在，清了清卡痰的老嗓子，端起架子来：“请进。”
门外两个人脖子上戴着异类项圈，他们倒也想进办公室，但门前与进大楼时一模一样，地上正趴着一个体型不大的男人，充当脚垫。
简从生作为一个实实在在的“人”，确实不想把同类踩在脚下，但一时之间办公室内的老狼和狐狸齐刷刷盯着他，就连始终低头敲字的牛也转过头来，他抬头，又低头看向地上一动不动的人。
就在这犹豫的几秒钟内，身后的小寒越过简从生，状似无意地踩上去，双脚快速地在那人背上蹭了蹭灰。简从生紧随其后，也状似无意地跨过“门槛”，这才顺利走进办公室。
“例行检查，麻烦把电脑给我们看一下。”小寒厚着脸皮延续了先前四人的“督导组检查”惯例，挺直脊背，也端起架子对老狼说道。
虽说不太清楚这个动物世界里督导组检查的德行，但大概是全天下有权有势的人说话都会端架子，小寒深谙此道，并且运用得炉火纯青。
简从生微微耷拉的眼睛睁大，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小寒。他们原本说好不再用督察组的身份，但没想到漏掉了四人组之外的小寒，这一番话说出来，接下来他又不得不演了。
但简从生明白，现在不是提出异议的时候，他从善如流收回略带讶异的表情，好让这些动物看不出端倪来，静静地站在旁边。
短暂的沉默过后，老狼关掉电脑上用来娱乐的扑克牌游戏，竖着坐在人形凳子上的牛也站起身来，给简从生让位置。
简从生随意瞥了一眼，间电脑屏幕上跟人类世界所做的工作差不多，便摆摆手让它继续坐下，转身向年轻狐狸走去。
狐狸体型娇小，为了能适应办公桌的高度，尾巴底下叠了两层趴跪在地上的人，见简从生又折返回来，它手上操控鼠标的动作几乎要飞起来。
“删什么东西呢？”
简从生只能硬着头皮演下去，充分拿出来检查的架势，尽管他感觉每说一句话就暴露半分，督察组的身份在摇摇欲坠。
正对狐狸的屏幕时，电脑页面正好被全部关掉，年轻狐狸毕恭毕敬地给简从生让开座位，不过简从生也无意坐在人身上，只是站在旁边弯腰查看电脑里的内容。整个电脑被人从后抱着作支撑，而前面只露出一双手臂，也不知道这样的动作保持了多久。
小寒毫无负担地坐在人椅身上，顺便还调高了旁边人形台灯的亮度，但两个人“检查”半天，电脑上也找不出这个动物世界的秘密，只能从零零星星的资料中看出，这个世界里家养牲畜地位算是高的，而人的地位理所当然是最低的。
两人查看电脑之际，老狼和年轻狐狸就在旁边站着，既不阻止他们看电脑里不该看的东西，也不像刚才鼠标飞快时那般慌乱。
年轻狐狸止不住地看腕表，上面的时间显示“督察组”看电脑已经用了10分钟有余。
而另一边，时景焕独自在水泥楼三楼。
这里大概也被小寒涉足过，整个三楼没有一点声响，只有时景焕脚落在地板上的吱吱声，空无一人，连牛马和猪养也没有，三楼每个房间也大得像是杂物间，将近半数空间都被连起来，凭一堵墙隔开。所以小寒才会让他一个人打探情况，就像是在特地制造他跟简从生分开的机会。
时景焕踩上一块翘起来的木地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三楼的木地板基本都是如此，被水泡发了似的隆起来，翘着边。
推开占据三楼一半的空间门，时景焕被扬起来的灰尘呛得忍不住咳嗽。他伸出手掌在空中挥了挥，待厚重的扬尘散去，脚下一具扭曲的尸体猛然撞进视线。
时景焕下意识退了半步，又仔细看了一眼，尸体胸口插刀的地方还渗着红色的血。
三楼半数的空间，堆放着死状千奇百态的人形模特。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