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杂的信息一股脑灌进脑子里,简从生感觉自己都快成了一团浆糊,实在分不出来精力思考这些。
听众有模有样地把“嗯”拐成了三声音调,摇摇头说:“也不能说是秩……哦,这个呃,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很多都是我猜出来的,说不定还没有你们准呢。”
时景焕试图再得到点信息,可听众坦言只知道这么多,他也只好作罢,将重点转向安抚情绪,免于再把听众激怒寻过来报仇。
“反正每次做这种梦的时候我都睡不好,消亡了也挺好的。”听众声音稍微大了一点,大概是在靠近话筒。
简从生附和道:“这位听众不用担心,既然「父」说任何物种都会消亡,那肯定也包括时间之镜本身,所以你的梦也消失了。”
听众明显不死心,还对时间之镜心心念念:“那你说这个世界真的存在吗?梦里给我的感觉太真实了,而且里面也有‘重生’的人,会不会我也是‘穿越’过去的……”
简从生暂时切断耳机的话筒,待时景焕也静音后,他挠了挠头发,一脸头疼地说:“我看她应该是想得到她心中的答案才肯罢休,要不要顺着她说下去?”
时景焕思忖半分,犹疑地说:“的确,感觉像是被时间之镜洗脑了,不如跟她说是虚拟世界。”
说话间,时景焕看他面色惨白,嘴唇也有发紫的迹象,明明在上一个幻象还没这么严重,极有可能是被章鱼摧残后又运动过度,时景焕紧急拉过他的手腕开始摸心跳。
心跳速率算是正常人水平,时景焕稍稍放下心。
简从生默不作声,像个泥塑娃娃般任人揉捏,嘴角却勾起了笑。他再次打开耳机话筒,对面的听众正在自说自话,没发现这段时间主持人的缺席。
“听众朋友,我理解你的担忧,据我所知……时间之镜应该是一款游戏的世界。”简从生细细忖摸瞎扯的度,排除各种不切实际的猜测后,他还是选择游戏作为看起来靠谱的答案,“至于你的梦,很有可能是因为现实生活的潜意识受到了影响,所以才会长时间连续梦到这些。”
“哎?居然是款游戏吗?可是我从来没有看到过啊。”听众疑惑,声音中似乎还带着笑。
时景焕适时解释:“目前游戏还在测试阶段,市面上是搜不到的。”
听众疑惑不解,但话尽于此,似乎也没有可纠缠的了。直到挂断来电,这位听众朋友都出奇地像是个正常人,既不刁难也不二话不说把人拉进幻象,还有商有量地告了别。
耳机里传来听众离开的声音,简从生如释重负,边将手伸向破旧的收音机边说:“希望以后的听众都能向这位看齐,少点幺蛾子吧。”
但两人都没有意识到,他们正好错过了栈源。
***
收音机响了半天,此时变得十分小声,如果不是特意听很容易忽略它的存在,简从生将耳朵贴到扩音器旁,歌词一连串地炸进脑袋里。
「傩公傩母,安位佑保,愚世的,虔诚老少」
“听出来什么名堂了吗?”
时景焕垂眼,与侧趴在桌子上的简从生对视。
简从生摇摇头没说话。
单听戏曲声慷慨激昂,时不时就炸出一个音调,但真要让简从生说具体像什么,他也说不出来,听起来不像是平常听的戏种,唯独唱到的词有些奇怪。
刚才唱的这一句很像是在描述筒子楼。
“愚世的,虔诚老少”,正好对应筒子楼里各式各样的居民。除却这一句,前面的词也有可能对应他们所进入的幻象,但可惜的是谁都没有注意这一段戏,就算有所猜测也无从下手。
简从生想半天也想不出什么名堂,干脆甩手不干,又把收音机放在一旁当摆设。他面色依旧惨白,手支着下巴说:“说来这电台也奇怪,刚才还追着我们接听下一位听众的来电,现在又没声音了。”
电台天音自刚才起就陷入沉默,一反常态地没有催人进度。
时景焕终于意识到不对劲,撑着桌子站起身,随意拨动了几个电台按钮,同样没有反应。收音机的声音渐渐消失在空气中,整个电台间都没了动静,一时间只剩下风流动的声音。
夜晚的风从半开的窗户吹进来,掀起一张张草稿纸,简从生将它们压在收音机下面,也站起身来,在电台间无目的地走动。
时景焕突然停下脚步,与简从生隔着电台桌相望,他下意识抚摸着檀木手串,说道:“电台听众的问题可能已经解决完了。”
那手串没剩几个檀木珠,松松垮垮地挂在手腕上,就这样他也没取下来收藏。
“解决完了?那为什么我们还在这里,栈源都还没出现。”简从生无所事事地绕着电台走,不时弯腰扒拉几下柜子里的东西。
“难道意思是让我们出去找栈源?”时景焕转向门口,又连忙否定了这个猜测,“不对,如果是这样的话,一开始就没必要让我们选房间。”
直接在外面找栈源岂不是更方便?以前来这里的守时人没必要留下误导信息。
这句话之后是长久的沉默。两人抱着手臂,一个靠在电台边,一个靠着门旁边的墙。
那两道门被时景焕带着怒火时踹烂,到现在还要死不活地勉强挂在上面,外面的风隔一阵子就吹进来,凉得人都不禁打了个哆嗦。
电台柜子上的灯一闪一闪,似乎在等着有人眷顾,简从生感觉头在发昏,又撑着台面坐下来,恍惚中他听到时景焕的声音。
“你有没有觉得,最后那个听众话里有话?”
简从生睁开眼睛正想回答他的话,却看到面前递过来一块糖,时景焕不知何时走过来,隔着电台掌心向上,而糖像是早就准备好的。
那糖是市面上最常见的类型,彩色的糖纸包裹住果核大的圆球,隐约能透过糖纸看出是青柠味的。
简从生双手撑在台面上,接过时景焕的好意,边拆糖纸边说道:“对我这么好,就不怕我对你死缠烂打?”
糖纸发出清脆的响声,一颗绿得清透的糖块塞入口中,简从生细细品了品,果真是青柠味的。
“一个人死缠烂打我还是能应付过来的。”
时景焕现在已经能面不改色地对付他的调戏了,他双手撑在电台最前方凸出来的棱台上,话锋一转:“据刚才那个人说,时间之镜里面全是混沌,尤其是环境污染造就出来的‘生命奇观’。”
“你是指章鱼?”简从生将糖块推到一边,“那这么看来上个幻象的幽蓝色雨水也属于这个领域了。”
无论是比寻常章鱼大好几倍的巨型蓝环章鱼,还是被雨水侵蚀变异的宗教老巢,都属于时间之镜中的「环境污染」类型,而最开始的电梯杀人则属于「时空混乱」类型。
进入「时间之镜」的人何时能意识到他们处于梦中?或许永远都意识不到,如果不是有听众来电说起这件事的话。
“不止,肯定还有其他的。”
时景焕在电台另一头,倒着按下一个按钮,仔细辨认就能看出来那是「回拨」键。
回拨电话的嘟嘟声不断响起,每响一下就牵动所有在场人的心跳,直到电话响了一遍又一遍,终于接通了上一位听众的电话。
“你们终于发现了?”
对面的听众说话依旧很小声,但她语气中带着笑意,像是等这通电话已经等了很久。
简从生当即明白过来这位听众就是幕后主使者,栈源就在电话另一头,他装傻充楞,率先回答道:“发现什么?”
对面沉默片刻,就在两人都以为要挂掉电话的时候,听众突然说:“你还没有从梦中醒来吗?没想到我们时序司反应会这么迟钝。”
怎么突然提到时序司?
他万万没有想到只是套个话的功夫,竟然套出了跟时景焕有关的信息。
简从生看了一眼时景焕,蜷起手指敲了敲台面,示意他赶快来坐下。等到落座后,时景焕有条不紊地戴上耳机,他听到的第一句话是:“怎么,我说错了吗?”
听众说的第二句话是:“两位时序司都让我很失望啊,不是都说你们很厉害,没想到也不过是这种水平。”
“你什么意思?”简从生立刻问,皱着眉头看向时景焕,“她为什么说我们都是时序司?”
时景焕压住他不安分的手臂,以微不可察的幅度摇摇头让他少安毋躁,面色严峻地对电台另一头的听众说。
“冷嘲热讽的话就先不用说了,我们时序司老祖也不会被三言两语激怒,倒是你背后的势力还挺多舌。”时景焕从未如此严肃过,字里行间都带着怒气,“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以往闷葫芦大多时候都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要死不活样儿,顶多就是和他火药味略强地拌嘴几句,简从生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说话。
当然,简从生也捕捉到了他话中的“时序司老祖”。
听起来有点古老,这话放在现在这个世道势必会被嘲笑一番,但简从生却笑不出来,他不是傻子,大概能听出来对面听众口中所说的“时序司”完全不是时景焕一人。
而且看样子,时景焕本人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只有他不知道。
对面听众轻笑一声,伴随着嗒嗒的脚步声,像是在边快速倒腾双脚走路边说道:“没想到这就被你看出来了,这话你不应该去问始作俑者吗?毕竟是它让第一任时序司埋入黄土的,你现在的位置得益于它也不过分吧。”
***
500年前,永恒域遭遇空前的灾难。
永恒域突如其来的难度让不少人望而却步,守时人接连遭受打击,死亡率大大增加,时间管理局从未遇到过如此严重的损失。
守时人本就不过百人,外来势力在永恒域释放干扰,短短几天的时间死亡人数过半,那外来势力就是蛰伏千百年的烛龙镜。
当时身为时间管理局的老大紧急开展调查,可惜手段不先进,等到查明时间缝隙的存在时,整个时间管理局分崩离析,大家都不愿意主动去时间缝隙里送死,只剩下几个死心塌地的部下跟在老大身边。当时安分了千百年,掌管时空的时间管理局在多年来的安逸表象下养了不少酒囊饭袋,尽管是时序司老祖掌权也积重难返,内部系统早已陈旧不堪,所以几乎没有任何抵抗力,一朝之间成为烛龙镜手下的落水狗。
就此,永恒域分裂为两个部分。
一部分作为守时人最开始进入的世界,仍旧称为永恒域;另一部分作为风险巨大的时间缝隙,一旦进入死亡率高达80%,大部分地区都由烛龙镜控制。而这两个部分统称为栈界。
最终,时间管理局老大殊死一搏,找到了潜逃的烛龙镜,管理局老大逮住它的第一件事就是质问这个老家伙:“这样做到底有什么目的?”
据时间管理局的人调查,横空出世的烛龙镜本就是邪祟之物,古书上曾这样记载烛龙镜:西北海之外,赤水之北,有章尾山。有神,人面蛇身而赤,直目正乘,其瞑乃晦,其视乃明,不食不寝不息,风雨是谒。是烛九阴,是烛龙[1]。
这邪祟之物由极度愤怒的守护者在悲伤中创造而成,可以扭曲时间,最擅长的就是利用分裂灵魂打破时间连续性,可以说它天生为栈界而生,极度邪恶地利用了这一点。
烛龙镜也反派得很彻底,十分慷慨地提出不止一条无理要求,包括但不限于让时间管理局老大做它的走狗,整个时间管理局为它所用,司马之心昭然若揭,理所当然地被分崩离析的时间管理局以一场大战拒绝了。
说是大战,但实际上不过是烛龙镜的单方面碾压罢了。
支离破碎的时间管理局只剩几位元老坚守阵地,势单力薄,落后的玄幻锦囊已然多年来没有更新,早就成为中看不中用的装饰物,大战终于在山林之中败了。
代价是时序司老祖用命换得烛龙镜被封印在地底。
可以说是意料之中,这种结果说到底是时间管理局内部问题,管理局辉煌过,衰落过,只是局内各类环节冗杂,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垂直系统失调,落后于时代罢了,时序司老祖也认了。只不过他临走前,还特地交代时序司由一个凡间的毛头小子继任。谁也不知道这毛头小子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也不明白时间管理局的元老们为何对新时序司忠心不二,时间管理局届时散成一盘散沙,在几百年的时间里再度汇成沙漠,终于堵上了怀有异心的人叽叽喳喳的嘴。
按照常理来说,时间管理局的辉煌衰败史最应该在这里画上句号。
时间管理局失去第一任时序司后,再无人能召唤出锦囊中的灵兽,时序司生前最常带在身边的孩子也随之消失得无影无踪。时间管理局除却锦囊再次落后于人,其他方面足以独当一面,而在这时,烛龙镜再度解除封印,从地底钻出来祸害人间。这一次,它的对手是时景焕。
倘若从烛龙镜视角来看的话,时间管理局经历了分散又重组,唯一可以与它抗衡的锦囊被他们淘汰,如今的时间管理局老大甚至不如从前,连泡在汤池子里都抓不到,更不能称之为合格的对手,烛龙镜也越发猖狂起来。
“原来我们第一任时序司还不知道自己的前世是如何死的,该说你瞒得很严实吗?哈哈……”对面听众纷乱错杂的脚步停下,不怀好意地笑出了声,这位大漏勺三言两语就将时序司的事情捅了个明白,没有一个人回应她看好戏的笑声。
时景焕皱起眉头,转过头去观察身旁人。
处于话题中心的简从生扯起嘴角,满脸不可思议地扯下耳机。他双手搭在时景焕的肩膀上,扶着现任时序司,迫使他转过身来正对着自己,说道:“先不说时序司这回事,我的前世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当真如此?”
时景焕抿抿干涩的嘴唇,肯定道:“黑羽……它本身是锦囊里的灵兽,而且你与上一世长相相同,很难认不出来。”
听到这里,电台间变得更加热闹,黑羽一捕捉到它的名字就急不可耐地蹦出来,踩在简从生的肩膀上小声叫唤。
这家伙声称葫芦精的锦囊早就让它有家的感觉,只是碍于种种才一直没说,直到一无所知的简从生转过头照着这小鬼的脑袋精准拍一巴掌,又在黑羽要翻天覆地闹腾之前给了它一把油亮的核桃仁后,黑羽才老实下来。
“……我明白了。”简从生无可避免地回想起当年冬天在树下等人那时,“所以你第一次见面就想揍我一顿是因为见到了熟人?这算什么道理。”
时景焕没料到他会突然提起这码子事,猝不及防被噎了一口,他挠挠头说道:“可能是脑子抽了吧。”被压在身上的时间管理局这一大帽子累抽了。
从刚才起被晾在一边的听众大叫出声,故弄玄虚地说:“你们难道就不想知道更多的事情吗?快问我啊,如果我心情好的话说不定会给你们解答一些。”
这种高高在上的语气让人很不舒服,时景焕轻笑出声,不屑一顾地否决了她的提议。
时景焕起身,拉着简从生的手腕向外走,背后是耳机外也能清楚听到的呐喊声,一字一句像是要扎在他们身上。
“……有你们好看的。”
对面听众放下这句狠话,怒气冲冲地挂了电话。
的确不需要对面听众大发慈悲的告知,整个电台间不如以前那般安静,外面走廊里,每隔一阵子就会传来异样的声音。这声音与其他三个房间遭受危险时的尖叫声不同,而是穿过窗户,在大楼对面的山林里传来的声音。
各种野兽嘶吼着,大叫着,随时有可能沦为食物的小东西躲躲藏藏,发出树叶抖动的细碎声。
山林,正与他们所进入的电台门牌「魑」有关。
[1]出自先秦时期《山海经·大荒北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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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终于出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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