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丸国永以为白光炸开时便是解脱，双脚落地的瞬间甚至松了口气，指尖还残留着劈开大晴天娃娃时的震颤。可当他转身想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时，却发现掌心触到的不是粗糙的木板，而是冰凉的棉布。
“嗯？”他低头的刹那，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冻住了。雪白的棉布正从手腕往上蔓延，竹骨的触感顺着脊椎爬上来，咔嗒咔嗒的声响在空荡的正殿里格外清晰。那些本该坠落的晴天娃娃不知何时又挂回了蛛网间，朱砂笑痕齐齐对着他，像是在看一场早有预谋的好戏。
“这可真是...没完没了啊。”鹤丸想抬手摸刀，却发现双臂已经被无形的力量扯向空中。棉布迅速裹住他的头颅，朱砂顺着脸颊蜿蜒而下，硬生生画出上扬的弧度。这次的束缚比刚才更紧，竹骨穿透和服嵌进皮肉，每动一下都像有无数根针在刺。
他被吊在了正殿正中央，恰好是刚才供桌的位置。穿堂风掠过棉布，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谁在低低地笑。那些挂在周围的晴天娃娃开始轻轻摇晃，影子在地上织成密不透风的网，连光线都被滤成了诡异的青灰色。
“以为这样就能困住我？”鹤丸的声音从棉布下钻出来，带着点被闷住的笑意，“小伽罗他们迟早会找来的。”
话音刚落，最靠近他的那个晴天娃娃突然爆开，暗紫色的雾气涌出来，在他眼前凝成模糊的人影。是之前被他劈开的大晴天娃娃的残念，带着孩童般的尖利嗓音：“他们找不到这里的哦。这座神社早就从地图上消失了，就像你们这些被遗忘的付丧神一样...”
“遗忘？”鹤丸笑了，棉布下的眼睛弯起来，“我们可是活了千百年的刀剑，哪那么容易被忘。”
“那你就等着吧。”人影冷笑一声，化作雾气钻进旁边的娃娃里。整个神社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棉布摩擦的沙沙声。鹤丸试着调动灵力，却发现竹骨上缠着的注连绳正在发烫，那些细小的符咒顺着棉布渗进来，像锁链一样捆住他的灵核。
时间开始变得模糊。他能听见外面贺茂祭的鼓声时远时近，有时清晰得仿佛就在巷口，有时又淡得像隔了层水。偶尔有飞鸟撞到鸟居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然后坠落在地，化作一缕青烟——这座神社正在吞噬一切靠近的活物。
不知过了多久，鹤丸感觉到竹骨的束缚松了些。他刚想挣扎，就听见巷口传来极轻的脚步声。不是那种拖沓的、犹豫的步子，而是又快又急，带着金属摩擦的脆响。
“是...小伽罗？”鹤丸的心猛地一跳。
脚步声在神社门口停住了。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有人推门进来。鹤丸透过棉布的缝隙往外看，只见穿黑红相间羽织的少年站在鸟居下，银色的短发被风吹得微动，腰间的打刀鞘上还沾着未干的血渍。
“大俱利伽罗...”鹤丸刚想喊他，却发现声音卡在喉咙里。那些注连绳突然收紧，竹骨深深嵌进骨头，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
大俱利伽罗显然也看到了吊在正中央的晴天娃娃。他皱着眉往前走，黑色的瞳孔里映出那些挂满蛛网的娃娃，脚步顿了顿——这些东西散发着和溯行军相似的妖气，却又多了种说不出的阴冷。
“谁在那里？”他开口时，声音里带着惯有的不耐烦，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
鹤丸急得想跺脚，可身体被固定成僵硬的弧度，只能眼睁睁看着大俱利伽罗停在离他三米远的地方。少年的目光扫过那些挂着的晴天娃娃，最后落在正中央这个最大的身上，眉头皱得更紧了。
“不想和你讨好关系...”大俱利伽罗突然开口，声音比刚才低了些，“但这里的妖气很奇怪，你最好别乱动。”
他以为这是某个被妖气附身的娃娃。鹤丸差点气笑了，棉布下的嘴角却纹丝不动。就在这时，旁边的晴天娃娃突然剧烈摇晃起来，朱砂笑痕变得狰狞，孩童般的歌声又响了起来：
“晴天娃娃，晴天娃娃，谁来救你呀？
没人记得你的名字，就永远挂在这里吧...”
歌声响起的瞬间，大俱利伽罗的刀“噌”地出鞘。刀光劈向离他最近的那个娃娃，棉布炸开的瞬间，暗紫色的雾气涌出来，化作数只利爪扑向他。少年侧身避开，刀鞘上的铃铛急促地响着，提醒他这些不是普通的妖物。
“小伽罗，别碰那些雾！”鹤丸终于挣开一丝缝隙，声音嘶哑地喊出来。
大俱利伽罗的动作猛地一顿。他猛地抬头看向正中央的晴天娃娃，黑色的瞳孔骤然收缩：“鹤丸？”
“除了我还有谁会被吊得这么别致？”鹤丸笑了起来，声音里却带着不易察觉的疼，“那些雾会缠上灵核，小心点...”
话没说完，最远处的几个晴天娃娃突然同时爆开。暗紫色的雾气在正殿里弥漫开来，能见度迅速降低。大俱利伽罗的刀在身前划出半圆，刀光劈开雾气，却发现那些雾像有生命般，劈散了又迅速聚拢。
“不想和你讨好关系...”他一边格挡着不断扑来的雾气，一边往鹤丸的方向移动，“但你再废话，我就不管你了。”
“这才像你说的话。”鹤丸笑了，棉布下的眼睛紧紧盯着他的动作。大俱利伽罗的步法很稳，刀刀都劈在雾气最浓的地方，显然是想先清出一条路。可那些雾气源源不断地从晴天娃娃里涌出来，很快就在他脚边织成了暗紫色的网。
“小伽罗，砍那些娃娃的系带！”鹤丸突然想起刚才坠落的木牌，“那些娃娃是被系带拴住的，砍断注连绳！”
大俱利伽罗没有立刻行动，显然是在判断这话的可信度。他余光瞥见鹤丸身上缠绕的黑色注连绳，又看了看周围娃娃腰间同样的系带，握刀的手紧了紧。
“知道了。”他吐出三个字，突然矮身避开扑来的雾气，刀光猛地向上扬起。离他最近的那个晴天娃娃的系带被精准地砍断，棉布坠落在地的瞬间，发出凄厉的尖叫，化作一缕青烟。
随着第一个娃娃落地，周围的雾气明显淡了些。大俱利伽罗眼睛一亮，脚步加快，刀光如流星般划过，一个个晴天娃娃接连坠落。朱砂笑痕在半空扭曲，孩童的歌声变得尖利刺耳，整个神社都在微微震颤。
“快了...小伽罗...”鹤丸感觉到身上的束缚松了一丝，竹骨的刺痛减轻了些。
可就在大俱利伽罗砍断最后一个娃娃的瞬间，整个正殿突然剧烈摇晃起来。那些蛛网化作黑色的丝线，从四面八方涌来，缠住他的脚踝。暗紫色的雾气在他脚下凝聚，渐渐化作巨大的漩涡。
“不好！”鹤丸的心沉了下去。
大俱利伽罗想跳开，却发现身体被牢牢钉在原地。漩涡里伸出无数只手，抓住他的羽织往下拉。少年的刀在身前划出耀眼的光弧，却只能勉强挡住那些不断涌来的手。
“不想和你讨好关系...”他喘着气，额角渗出细汗，“但你能不能想点办法？我快撑不住了！”
“我要是能想办法，还会被吊在这里？”鹤丸的声音里带了点无奈，“你还记得我们上次在伊势神宫对付的那个妖物吗？它怕...”
“火。”大俱利伽罗立刻接话。他猛地咬破指尖，将血滴在刀身上。红色的灵力顺着刀身蔓延，刀光瞬间染上炽热的温度，劈向脚下的漩涡。
火焰在接触到雾气的瞬间腾起，发出噼啪的声响。那些黑色的丝线被烧得蜷曲起来，漩涡的转动明显慢了下来。大俱利伽罗趁机挣脱束缚，几个起落就到了鹤丸下方。
“你身上的注连绳...”他抬头看着吊在半空的鹤丸，眉头紧锁，“比刚才那些结实得多。”
“不然怎么叫正主呢？”鹤丸笑了，看着少年抬手想要砍断他身上的系带，又急忙喊住，“别用刀！这些注连绳和我灵核连在一起了，砍断的话...”
话没说完，大俱利伽罗已经收回了刀。他蹲下身检查那些从地面延伸到鹤丸身上的注连绳，发现它们像活物般在蠕动，末端钻进地里，不知连接着什么。
“不想和你讨好关系...”少年的手指轻轻碰了碰注连绳，立刻被烫得缩了回来，“但这东西在吸收你的灵力，再拖下去你会...”
“变成真正的晴天娃娃？”鹤丸接过话头，声音轻了些，“那可不行，我还没跟小伽罗你道谢呢。”
大俱利伽罗没接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卷轴。这是他们出发前，一期一振塞给他的，说是遇到棘手的结界可以用。他展开卷轴，红色的符文立刻亮起，在地面上形成复杂的阵法。
“抓紧了。”他低声说，灵力顺着符文注入阵法。金色的光芒从地面升起，缠绕住那些黑色的注连绳。注连绳发出刺耳的嘶鸣，开始剧烈抖动，鹤丸身上的束缚明显松了许多。
“有效果！”鹤丸眼前一亮。
可就在这时，神社的屋顶突然裂开个大洞。暗紫色的雾气如同潮水般涌进来，在半空凝聚成巨大的人脸，正是那个大晴天娃娃的残念。它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啸，所有的注连绳同时收紧，鹤丸感觉灵核像是被一只大手攥住，疼得眼前发黑。
“鹤丸！”大俱利伽罗的阵法被震得摇摇欲坠，符文的光芒忽明忽暗。他咬着牙往阵法里注入更多灵力，银色的短发被灵力的气流吹得乱舞。
“小伽罗，别管阵法了！”鹤丸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砍我脚下的地面！注连绳的根在那里！”
大俱利伽罗没有丝毫犹豫。他猛地收回收阵法的灵力，刀光如同闪电般劈向鹤丸脚下的地面。石板碎裂的瞬间，黑色的注连绳像被踩住的蛇般疯狂扭动，涌出大量暗紫色的血液。
“就是现在！”鹤丸用尽全身力气，将剩余的灵力全部聚集在胸口。那里的棉布突然鼓起，露出里面小铃铛的形状。
大俱利伽罗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他纵身跃起，刀身裹着炽热的火焰，精准地劈在鹤丸胸前的注连绳上。
“铛——”
铃铛的脆响和火焰的噼啪声混在一起，形成奇异的共鸣。暗紫色的注连绳在火焰中迅速融化，竹骨的束缚瞬间瓦解。鹤丸感觉到身体重获自由，在坠落的瞬间抓住了大俱利伽罗伸出的手。
少年的手很烫，带着刚握过刀的温度。他用力将鹤丸拉到身边，落地时踉跄了几步才站稳。那些挂在蛛网间的晴天娃娃接连坠落，露出底下刻着名字的木牌，在火焰中渐渐化为灰烬。
神社的摇晃渐渐平息。穿堂风带来清新的空气，吹散了最后一丝暗紫色的雾气。鹤丸扯掉头上的棉布，露出被朱砂染得乱七八糟的脸，忍不住笑出声来：“看来还是得靠小伽罗你啊。”
大俱利伽罗别过头，耳根微微发红，语气却依旧硬邦邦的：“不想和你讨好关系...只是碰巧路过。”
“哦？碰巧路过这种连地图上都找不到的神社？”鹤丸挑眉，看着他刀鞘上未干的血迹，“你该不会是担心我，特意找过来的吧？”
“啰嗦。”大俱利伽罗转身往门口走，脚步快了些，“再不走，贺茂祭的鼓都要敲完了。”
鹤丸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刚才被吊在半空时，少年不顾一切冲过来的样子。他摸了摸怀里的小铃铛，快步跟了上去，故意用肩膀撞了撞对方：“说起来，这次可得好好谢谢你。下次请你喝三德利？”
“不要。”大俱利伽罗立刻拒绝，却没再加快脚步，“...要喝就喝最高级的那种。”
“哈，这才像你说的话。”鹤丸笑了起来，声音在巷子里回荡。阳光穿过鸟居照进来，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那些断断续续的童谣彻底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巷口的贺茂祭鼓声越来越清晰，夹杂着喧闹的人声和小贩的吆喝。大俱利伽罗走在前面，黑色的羽织被风吹得扬起一角，鹤丸跟在后面，雪白的羽织上还沾着点棉布的碎屑。
“对了，小伽罗。”鹤丸突然开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大俱利伽罗的脚步顿了顿，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膝丸说，你要是不见了，肯定是闯到什么奇怪的地方去了。”
鹤丸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原来不止一个人在担心他啊。他抬头看向湛蓝的天空，阳光正好，确实是个适合参加祭典的好天气。
至于那座被遗忘的神社，早已被他们抛在了身后。只有偶尔路过的风吹过鸟居，还带着点若有若无的棉布味，像个终于结束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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