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岁的我，从没想过四十岁的我是什么样子。
那时候我整天在古董铺子里混日子，有时候无聊就去杭州的大街小巷转悠。我身边确实有过一些奇怪的事情，但我并没有那么在意，毕竟家里的营生是绝大多数同龄人不了解的领域。
二叔已经有自己的生意，三叔则是整日在外头胡天胡地，有时回来了就给我带些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儿，喝了酒就开始说他年轻时经历的热闹事。
而我父母是最普通的那种人，安安分分地过日子。家里所有人也都希望我和父母一样，安安分分地过一辈子。
可我并没有做到。
我看着闷油瓶的眼睛，里面照出我现在的模样，他还是初见时的样子，我已经老了，零星的皱纹爬在眼角和脖子。
不知不觉间，我伸出一只手，轻轻蹭着闷油瓶的头发和脸颊。
我能陪他走多远呢？
“咚咚咚……”
帐篷外面传来了奇怪的声音。
我皱了皱眉，心说这又是有什么幺蛾子了。
“咚咚咚——”
又响了几次后，传来了说话的声音。“两位，起了吗？”
啧……我翻身起来掀开帐篷门帘，看到汪成六手里握着两块石头站在外面，刚才的声音估计是他用两块石头对撞敲出来的。
这小子怎么这么讨厌？！我气得伸手就想揍他。汪成六往后一跳，脸上一副不情不愿地样子说：“又不是我想来喊你们，是江领队让我来的。”
我朝他翻了个白眼，说：“汪家真的是没一个好东西，哪儿学来这么蠢的办法。”
“你以为我想吗？他们都在江领队那儿看地图呢。”汪成六一溜烟地跑进江涛的帐篷。这小子长得人模狗样的，身手也挺好，就是一想到他姓汪，我牙根总有点痒。
正好，有太多事情要找江涛问清楚。闷油瓶也走出了帐篷，看了看天。我抬起手腕看表，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
“走，该去谈谈了。”我拉着闷油瓶也走进了江涛的帐篷。
进去的时候，其他人都在。江涛队里那两个我不认识的人，经过这几天时间也算是点头之交，一个叫杜文明，是个乐呵呵的年轻人，挺憨厚的，人很勤快。另一个叫吕书，年纪略长，对人很客气，但和所有人都保持着一定距离，表面上看着挺热情，实际上比较稳重。
江涛的帐篷比较宽敞，他和简长弢、老夏、嘎玛达瓦都住在这，还有一些装备和仪器，全都由他们保管调配。
老肥看我们进来，给我搬了个椅子，放在江涛正对面。闷油瓶没有坐下，抱着双手站在我身后。
其他人都自动挪到两边，跟提前排练好似的。我笑了笑，江涛也是个聪明人，他心里很清楚，自己有多少事没和我说实话，而我一定会来当面问。
只要是聪明人，就好办。
“说说吧，江领队。”我打开面前的一罐可乐猛喝了几口，糖分让我觉得十分舒适，身体也随之松弛，松松垮快地靠在椅背上。
江涛看着桌山摊着的地图和一些打印出来的照片，说道：“小三爷，鬼玺和陨玉的事情，我没有骗你。”
他抬头看看我，又看了看闷油瓶。“至于隐族，我现在可以全部告诉你们。”
这是发生在很久以前的事了。
在百家寻找神这个种族的过程中，他们发现了一个非常奇特的家族，这个家族神出鬼没，似乎与神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个家族人数一直不多，鼎盛时也不过两三百人，使用很罕见的古藏语。
三百多年前，百家那一代的首领和这个家族身份最高的祭司达成了一个秘密协议，并为这个家族起了一个代号，叫做“隐”。从此，百家内部就称这个家族为隐族。
协议的内容十分简单，由此往后，百家的首领可以找到隐族祭司，请求帮助寻找神迹，代价则是共享信息。
“那一代的首领发现，隐族人似乎是介于神和人之间的种族，他们具有人的特征，但了解很多神的事情，甚至包括部分神族使用的文字，也就是神文。”
然而，隐族每次都来无踪去无影，要找到隐族的落脚地，只能通过特殊的“向导”。每次百家首领与隐族人见面寻求帮助后，隐族的祭司会指定下一任向导，下一次需要找到隐族，只能通过这个向导。百家也尝试跳过向导，但每次都以失败告终。
嘎玛达瓦就是这一代指定的向导。
隐族和百家的协议里，一共向百家提供了十次受助的机会。到了江涛这一代，只剩下一次。在得到鬼玺以后，江涛找到了闷油瓶，并且使用了最后一次机会。
“按照你所说，隐族其实掌握有很多关于神的资料，他们为什么还需要和百家共享信息？”我问道。
江涛苦笑了一下，说：“名义上是共享信息，其实是一种威胁。”
百家逐渐发现，隐族提出共享信息，只是为了控制他们。这个神秘的家族，似乎是为了保护神留下的痕迹存在的。百家研究神，寻找神迹的时间已经相当长，手里掌握的信息也比较多，隐族共享信息后，就可以知道百家进行到哪一步，下一步又打算干什么。
一旦出现隐族人觉得百家不该掌握的内容，很快这些内容就会被抹杀，派出去的人也一样，莫名其妙地就消失了。
长期以来，百家的行动一直处于隐族的监视之下。
我用手转着空可乐罐，这也就是说，把闷油瓶找来一起找到并进入神迹，是被隐族认可的行为。
他们放出的含有毒素的烟雾，只是一种简单的障眼法，并不是为了痛下杀手。
这样看来，百家千百年来对神之一族的探索，又何尝不是在神的庇佑下进行的。
神以佑之。
没有主人的允许和邀请，恐怕人永远也无法追求到些微真相。神的文明远在人类文明之前，相隔了几千年，他们依然伸出隐形的手，在人类世界安排着。
这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帐篷里一片沉寂，除了我和闷油瓶，其他人想必不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三百余年来，百家也一定生活在这样的阴影之下，如履薄冰。
可乐罐被我捏得有些变形。
“隐族的祭司又是怎么回事，她好像对小哥很了解，还说他是神子。”我现在想起那个小姑娘，依然有种难以言说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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