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是个外出游玩的好日子——很显然，叶君安不这么想。
她正坐在商A广场外面的遮阳棚，对着不远处的儿童捕鱼玩具思考人生。水浅而轻，因不知来源的波动而轻轻摇晃，一群塑料鱼团在其间，有些可怜虫甚至漫出水面——只需要稍稍一勾，就能把它拉出“池塘”的庇护。工作日没什么孩子，那些鱼儿也就在太阳底下明目张胆，看得叶君安烦心。这鱼怎么能排得那么乱七八糟，不知道要多装点水吗，哪怕是讨口饭吃，这未免也太敷衍了……
她心中胡思乱想。林莫去买奶茶了——她今天没什么工作安排，看叶君安被“请假”郁闷得很，就拉她出来散散心。后者倒也明白女友的心意，加上管理处的那些事，她也没法再有什么影响，反正自己本来就没被分配任何工作，银溪也不愿意让叶君安帮忙审讯或者处理何海芋的失踪——当于倩言提出她“需要”休息，她开口反驳，要求重新分配任务，尤其是银溪的那部分任务时，她身旁那位灰头发的管理员明显得愣了一下——那人沉默，之后否定。这仿佛坐实了叶君安“神经质”这一点，于倩言便也顺水推舟了……
她朝面前反光的砖头叹了口气。
冰凉的水汽沾上她的侧脸，将那片混沌一扫而空。林莫笑嘻嘻地看她，甩着手上两杯珍珠奶茶，其中一杯已被戳开，透明吸管染上一层茶香。叶君安接过另一杯。
“你的加了冰，然后我要了芋圆！我们两个都有。”
叶君安捧起林莫的那杯，也笑起来：“你好像不止加了芋圆。”
“还有一点点椰果，一点点……”
她半眯眼睛，手指比划，表情认真，仿佛她真的只加了两指之间那“一点”。叶君安倒是清楚林莫就爱搞这种大杂烩，每次她的饮料都没多少茶，反倒全是小料。“你真是来喝奶茶的吗。”叶君安吐槽。
叶君安对奶茶没太多想法，大多数时候都是林莫带她点。林莫提过她在这边上初高中时，就经常到商贸街买饮料，那时候店面还没那么多，她常在同一家消费，一来二去，搞得那位阿姨都认得她了。
“可惜那家店找不到了！”林莫悲伤地说，“我大学毕业回家的时候，那个阿姨还在咧，她过去还卖双皮奶，可好吃了……可惜了。”
“你大学毕业也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吧！”
林莫摆弄着她的贝雷帽。她身上的色调是棕黄色，总在某种沉稳和厚实之上，散发出一种青春感。近几年，林莫的状态越来越好，药也快停了，现在都半颗半颗地吃，说是过段日子要减到四分之一，再复查……她身上有种希望的味道——叶君安突然意识到。
“十年——感觉也没过去多久……怎么突然那种表情看着我？”林莫逗她，“啊，一年多没见，君君想死我了对不对？”
"太肉麻了！"
话是这样说，她也没拒绝林莫凑上来的拥抱。手里奶茶抓得不稳，她因时刻怕撒而苦苦支撑。坚持了一会儿，林莫毫无收敛，反倒搂得更紧了，叫叶君安忍不住挣扎。
“要喘不上气啦！”她哈哈大笑。
遮阳棚在地下投出圆形阴影，包住两人的身躯。叶君安吃力扯她，林莫终于消停下来。
“你最近工作没问题？不是说有个客户要谈吗？”叶君安喘口气缓缓，整理着奶茶袋子。
“那个已经差不多了。我今晚再去一次，有个后辈我想照顾一下，她家里比较困难，唯一的妹妹也失踪了……”
“你去嘛，反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啊！但是这样我工作量就变多了，明明好不容易回来，却老是加班。虽然白天时间多一点，但白天你又要工作。我晚上老是出去上班，都没法跟你好好在一块儿！”
“我又不是那种刻薄的人！”叶君安弹她脑门，笑她，“你是为了帮忙啊，别搞得自己好像罪无可恕一样。”
“君君！你最好了！”
林莫的拥抱来得措不及防。叶君安有先见之明，侧开身子躲过去——还是没防住第二下。她无奈，只得团团怀里的脑袋，试图把两杯奶茶都扶稳。那些因为药物作用而胃疼头痛的夜晚，林莫也老是这样团着，往她怀里蹭。那时候她的呼吸总是断断续续，带着病患特有的粗涩，和药物的苦味；而现在，这里是一只毛茸茸的大型动物。
现在不是挺好的嘛。叶君安想。她又想起乔梦清的表情，于倩言的语气和银溪的沉默，还有角落里的、不知所措的陈绮——她还是没忍住叹了口气，然后——她放远视线，看见那只钓鱼摊的两位客人。
她们不是小孩子——这让叶君安愣了两秒——甚至其中一个还人高马大，缩在小凳子上显得怪可怜。她根本没有沉浸这个游戏，就在刚刚，她还盯着叶君安和林莫，直到同叶君安对上视线才别开——这个认知让叶君安脸发烫。另一位，很显然才是游戏的享受者——她篮子里已经装满了塑料小鱼。她头发和皮肤都惨白，又穿着白色外套，整个人脆弱得像从重症室里跑出来的病患。其实那位高个子的头发也偏白，只是在旁边这位极端的对比下，她发丝间那种隐隐约约的苍蓝得以窥见。她似乎同白发女人说了什么，后者立马笑起来，用胳膊撞她，好似怂恿她起来。那人抬头，于是又同叶君安对视了一眼——叶君安才注意到她们两人侧边编着相似的麻花——女人站起来，仿佛孤注一掷地、僵硬地，靠近叶君安。后者脸更红了，赶紧把林莫拍起来，别开脸，不再看那女人。林莫一脸茫然，到女人走到她们跟前，她感受到那阴影笼罩过来，她才后知后觉。
三人面面相觑。
“那个……你们好。”女人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我叫秋月白，能认识一下二位吗？”
沉默。
秋月白再也受不了了。她捂住脸，却还是能看见那从指缝间溜出来的通红。“对不起我的措辞太奇怪了。”她又迅速调整过来，“只是，想知道你们的名字。”
“林莫。”林莫率先去应她，“这是叶君安，我女朋友。”
“你们好。”她们握手，正式得仿佛某次商业会谈，这又让三人陷入尴尬。“我觉得，我应该在哪见过你们。”
林莫：“是吗，说不定是见过我呢。”
“不是‘你’，是‘你们’，两位。我印象里，你们以前就喜欢这样……黏在一起，我还是从姐姐哪那里知道你们谈恋爱了……我很少和姐妹们接触……对不起。”
她自说自话了好一会儿。叶君安倒不恼。林莫被她这一下“纠正”搞得有点慌张，于是想快点结束话题，她推搡叶君安：“我们要走了，下次再说吧，好不好？”
“能交换联系方式吗？”
“不行！至少……”林莫看着秋月白已经打开的个人界面的二维码，“我扫你——但是君君不行！”
秋月白：“吃醋了？”
林莫：“没有！！！”
“怎么样？”那位白发女人如丧尸般缓缓前行。她是同秋月白说话的，声音不大，语调轻而慢，后者点点头，眼里压不住兴奋。“这是江凝。”秋月白开口介绍。
叫江凝的女人手里还抓着一只塑料钓竿，对她而言太小了——本身就不是为成年人准备的。她却似乎乐此不疲，她抚摸着一只卡在臂弯里的蓝色小鱼，朝两位新朋友微笑。她注意到叶君安盯着那条鱼，便在她眼前晃了晃——她仿佛是故意的。
“你盯了挺久这个。”她意味深长地说，“秋月白也盯了你们很久——抱歉。如果你想要，可以主动一点，嗯？”
“当然！谢谢，不过下次！”林莫急吼吼地把叶君安推走，闹得后者哭笑不得。她们走出去几步，到外边的街道上，“你别放在心上——”林莫嘟囔，“可能是我同事……哦！如果你想钓鱼，我可以陪你呀！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我没有啦！”叶君安笑容收敛了些，“只是胡思乱想一会儿……嗯……”她沉默，意犹未尽般地回头望一眼——真像是某种嘴硬了。她也许真的应当主动一点，完全指望于倩言——或者说管理处——安排和改变根本不可能，“你不能完完全全指望我”——乔梦清说的对。
“我可能……有一点想法，我需要去一趟地下城。”
“现在？”
“可能过一会儿，我准备点东西……”叶君安抱歉地看她，“对不起，是我临时起意……”
“你也不许露出那种‘罪大恶极’的表情！”林莫学她轻弹脑门，“我才不是那种小心眼儿的人呢——是工作上的事情？你本来就在因为这个烦恼吧——不是很好嘛。”林莫晃了晃奶茶，半桶小料咕噜咣啷。她也没问具体为什么，却露出了极大的信任与支持，“加油！”她笑容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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