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上次舞会事件还没太久，叶君安却恍惚有个一年半载没来地下城了。她对这地方不太熟悉，大多数时候，她只是去地下城管理处大楼走个“过场”——她对那栋楼倒认识一些。不过现在，她没有借口往那地方跑。地下城管理处向来不太欢迎地上人——现在去，怕是要遭人白眼。她叹了口气，沿着楼梯往上爬。
明明都属于事务部，这些家伙怎么能比恶魔还要敌对？叶君安如此哀怨。她其实心里也清楚，却不太愿意承认它——无非是地上地下资源争夺，权力倾轧的腌臜戏码——荒唐透顶！尤其近几年家族体制衰败，作为地下城唯一国家机构——俨然把自己当成割据一方的小政府了。
啧。叶君安不禁噤声。
楼梯扶手锈迹斑斑，她尽可能不靠上它。脚步间那让人牙齿发酸的嘎吱响声大概是无法避免的了。说来也是，都过去这么久了——这建筑也没有修整的必要，自然也就慢慢荒废了。叶君安感受到了风吹——只是狭窄楼道来带的、短暂的气流。已经十二点五十四分，遥远的黑夜仿佛深不见底。叶君安终于踩上那片铁皮，呼出一口气。
“好久不见，楼一禾——楼主管。”
“叫那么正式干嘛。”扶在栏杆上的女人回头。她带了棒球帽，披着运动服，“我是以朋友身份来的——下班时间不谈工作。”
叶君安往前。她们并肩站立，看着下方遥远的、零星散散的光点，描绘出这座城区的雏形。远处垃圾燃烧的灰霾随着管道传输，运向地下更深处。河流沿着机器固定的路线徘徊，形成一种自然的伪装，鱼群在河道边缘挣扎。天桥上的恢宏遮不住底下游荡恶魔吹起的烟灰。远处恍惚能看见商业同盟会的广告牌，画着奋斗的人群与功成名就的幻觉，高耸而格格不入。笑声、哭喊、欢腾，这座城市一切的一切都无比遥远。入夜天灯关闭，霓虹灯光接管了这座城市，让一切繁荣不清不楚。它们拥挤、徘徊，散发光晕，感染周边，像是某种无法剥离的病灶带来的城市表面的瘀斑——它已病入膏肓。
“太难得了，你会主动找我。”楼一禾先开了头，“我以为你讨厌地下城管理处，恨不得把所有联系都切干净呢。当初你来地下城，骂的声音可大了，部长面子都挂不住。”
“你明知道我只是针对工作。”叶君安懂她那是句玩笑话，“你呢，还不是顺着我的话，把那个老家伙气得脸都绿了——真没想到你还能安稳当上主管，我还以为她要换人呢！”
“我本来就是‘众望所归’的呀——”她开玩笑。
她们都清楚，此番见面，名义上说是“老友叙旧”，实际目的昭然若揭。楼一禾肯定比叶君安更加明白这一点——地上还尚且维持着体面，而地下城距离开撕，也不过差一声枪响罢了。楼主管向来不爱谈那些乱七八糟的政治，她只知道闷头去做自己的工作——前几年是这样，现在大概也是如此。叶君安了解这一点，她知道这一次是有些强人所难的：
“楼一禾，关于卡罗拉，我真的需要你帮忙……”
“你听说兰登家族因为城区停水而被迫妥协的事情了吗？”楼一禾突然转移话题，语气轻巧，仿佛是道听途说来的消遣，“好像死了不少人，连兰登家主都一病不起。”
“管理处呢？有民众受到损害不去管？”
“管理处是不可能给支援的，毕竟地下城运转的维持，本质上不在管理处的职责范围，管理处也没有商业同盟会那样一手遮天的本事，耗不起的。要是真的介入了，那不就变成管理处和商业同盟会的对峙？没必要的。”她拉了下帽檐，大概想遮住自己的表情。运动服蹭过栏杆，留下一道道锈斑，“你别埋怨我，我也没办法。”她小声。
“什么时候的事情？”叶君安皱眉。
“他们向商业同盟会投降也就几天前。”楼一禾别开视线，“商业同盟会公开支持恶魔政府，其他家族头上的压力也不小。”
“他们会对AC地下城下手？”叶君安试图理解她的弦外之音。
“现在还不确定呢，就看卡罗拉还付不付得起账单喽。”
“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对吧？”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民众是无辜的。”叶君安又提醒了一次。
“那又怎么样。”楼一禾捻着帽檐，她的语气带上了点不耐烦，也可能是某种压抑的愤怒，“目前来看，商业同盟确实会没有打压卡罗拉的必要——那家族本来就一蹶不振了。只是，如果出于其他方面……我不好说。”
具体是什么，她也说不出口。空气间有股烟火味。地下城的环境问题还是一如既往地难说，各方势力一个一个在这片土地上碾过，愣是谁也没法得份安宁。叶君安离栏杆还有点距离——自然也和楼一禾隔开。这位主管个子和自己差不多——在管理处里都不算高。她的短发扎起一小撮，在半空中凌乱。她回头看了眼叶君安。她看起来憔悴了。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她眺望着不远处的管理处大楼。在地下城里，这栋建筑高大宏伟，仿佛真的象征着什么权威。“那次舞会的命案你反应很大——虽然最后的说辞是家族斗争。”她又在扯帽檐，“我们是有在调查他们的——所有的资料都在我办公室资料柜里。作为防卫部主管，我不能告诉你详细情况。但是如果晚上我忘记关客厅窗户，因此有人闯进我卧室，偷走了左边第三排第二格里的钥匙，和我床头柜上的身份卡，在凌晨两点交班时间，趁着监控重启的两分钟，绕开西侧走廊的检测，开了办公室和资料柜的锁，在第四层第六个、第八个找到了案件的详细资料，那我也没办法了。小偷难防嘛，对吧？”
她全程没看叶君安，后者也不清楚她是什么表情。但这一瞬间，叶君安明白——她答应了！她可以提供有限的帮助，这让她心中激动。
两人相视一笑。
“谢谢你。”
“不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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