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进窗棂时,钥匙插进锁孔的轻响惊飞了檐下的麻雀,翅膀扑棱的声搅碎了傍晚的静。
陈夏推开门,熟悉的檀木香气便漫了过来,像一双手轻轻环住他——是许宁去年秋天在老街买的香薰,玻璃罐上描着细碎的银纹。
当时许宁笑着说:“闻这个能睡安稳些”,如今罐里的蜡只剩小半,香气却依旧执拗地缠在屋里的每个角落。
鞋柜上摆着两只并排的棉拖,左边那双沾着点干泥,是许宁今天穿过的,鞋跟处磨出个小小的弧度。
右边那双洗得发白,鞋边绣着的茉莉早就磨没了花样,针脚却还倔强地留在布面上,是陈夏穿了三年的旧物。
他弯腰换上拖鞋时,指腹擦过鞋帮,忽然想起这双鞋是许宁陪他挑的,当时老板说“绣茉莉招财”,许宁却在他耳边低声说“是想让你走的每一步都带着香”。
“我去烧热水。”许宁放下肩上的帆布包,拉链划过布料的声里,掉出片干枯的茉莉花瓣。
他指尖擦过陈夏的手背,带着户外的凉意,像刚从晨露未散的草地走过。
厨房传来水壶注水的声,哗啦啦的,像把松树林里听的风声也带了回来,缠在水壶壁上,随着水面升高轻轻晃。
陈夏坐在沙发上,看着茶几上那盆绿萝——叶片比他离开时又舒展了些,新抽的嫩芽泛着浅黄绿,像被阳光吻过。
盆沿搭着的喷水壶还是他惯用的那只,壶嘴挂着的水珠晃了晃,滴在木桌上,洇出个小小的圆,像谁在纸上轻轻按了个印章。
他伸手碰了碰叶片,指尖沾着点湿润,忽然想起许宁以前总笑他“把绿萝养得比自己还娇贵”。
“哥?”门口突然探进颗脑袋,梳着利落的马尾,发尾还沾着点草屑,像刚从麦地里钻出来。
陈莉拎着个帆布相机包,金属搭扣在灯光下闪了闪,看见沙发上的人时眼睛亮了亮,像落了两颗星星:“许宁哥也在啊。”
陈夏笑着招手:“刚回来?”
“嗯,跟同学去后山拍晚霞了。”陈莉把相机包往茶几上一放,拉链没拉严,露出半截胶卷,边缘印着淡淡的紫,是晚霞的颜色。
“哥……”她刚要再说什么,视线突然顿在陈夏颈间的蓝宝石上,那石头被灯光照得泛着暖光,像块融化的冰。
陈莉忽然“哦”了一声,嘴角勾起狡黠的笑,眼里闪过了然的光:“你们和好啦?”
许宁端着两杯热水走出来,白瓷杯上冒着袅袅的热气。
闻言把其中一杯塞进陈夏手里,杯壁的温度暖得人指尖发麻,连带着心里也泛起热意:“早该和好了。”
他坐在陈夏身边,沙发陷下去一小块,两人的膝盖不经意间碰到一起,像两块相吸的磁石,轻轻撞了下,便再没分开。
陈莉从包里翻出颗柠檬糖,糖纸撕开的声脆生生的,她含混不清地说:“我就知道!上次我偷偷来看哥,看见他对着许宁哥的照片发呆呢,手指还在相框上画圈圈。”
陈夏的耳尖腾地红了,像被夕阳染过,刚要反驳,就听许宁轻笑一声,尾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柔:“我也对着他的照片数过日子。”
他转头看向陈夏,眼里的光比台灯还亮,像揉进了碎星:“明天跟我去趟忆蝶市吧,找蝶还有些事。”
“忆蝶市?”陈夏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指腹摩挲着杯沿的纹路。
那地方是他们曾经去游玩的地方,街角的糖画摊、巷尾的风铃、还有星子河边的鹅卵石,都藏在记忆深处,带着甜的余味。
“嗯,”许宁点头,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画着圈,像在写什么秘密,“有些事该了结,有些承诺也该说清楚。”
陈莉突然拍了下手,糖渣差点呛进喉咙,她咳了两声,眼睛亮晶晶地说:
“我也要去!听说那里的晚霞是粉紫色的,云层像被揉碎的桑葚,超适合拍照!”
她晃了晃手里的相机,金属机身在灯光下闪了闪,“而且我得给你们拍张合照,上次哥生日,你俩还在冷战呢,拍出来的照片像隔着条河。”
夜色渐浓时,陈莉抱着她的相机包回了隔壁,关门的轻响里,还飘来句“明天早点叫我”。
屋里只剩他们两人,许宁在厨房煮面,汤锅咕嘟咕嘟地冒着泡,葱花的香味混着面香飘出来,缠在陈夏鼻尖,像把过去的日子都炖在了锅里。
他靠在门框上,看许宁弯腰搅面的背影——衬衫后背沾着块浅灰的印子,是下午在年尘墓前蹭的尘土,纤维里还裹着点松针的碎屑。
可陈夏看着,却觉得比任何精致的衣料都顺眼,顺眼得让人心头发软。
“发什么呆?”许宁转头笑问,捞面的竹筷在碗沿磕了磕,溅起的汤汁在灶台上晕开小小的黄点,“再不吃要坨了。”
陈夏走过去,从背后轻轻环住他的腰,脸颊贴在那片带着尘土的衬衫上,布料的粗糙蹭着皮肤,却让人安心。
“没发呆,在看你。”他的声音闷闷的,裹着锅里的热气,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汤锅的热气扑在脸上,暖得人眼眶发酸。
许宁手里的筷子顿了顿,反手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像团火,把三年的寒意都烧得干干净净。
“明天去了忆蝶市,带你去看星子河,蝶说那里的星星会落在水里,伸手就能捞起一把。”
“好。”陈夏应着,把脸埋得更深了些。
第二天天刚亮,陈莉就背着相机敲开了门,门板被敲得咚咚响,像有只小松鼠在上面跳。
她穿着件鹅黄色的外套,拉链拉得老高,只露出点下巴,像颗刚剥壳的柠檬,清新得晃眼。
看见并肩站的两人时,她偷偷举起相机按了下快门,胶片转动的轻响像只小虫爬过,惊得许宁回头问:“拍什么?”
“预演一下嘛。”陈莉把相机往背后一藏,笑得狡黠,眼睛弯成了月牙,“忆蝶市的光线肯定更好,得先找找感觉。”
去忆蝶市的路藏在一片雾气里,白茫茫的,像被谁撒了把棉花。
许宁牵着陈夏的手,指尖相扣的力度刚刚好,既不会勒疼,又让人挣不开,掌心的汗混在一起,黏糊糊的,却谁也没松手。
陈莉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帆布鞋踩在草叶上,发出沙沙的响,她时不时停下来拍两张照,胶卷相机的快门声在雾里荡开,像谁在数着步子,一步,两步,离幸福越来越近。
“快到了。”许宁忽然停下,指着前方雾气散开的地方。
陈夏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一片琉璃色的建筑浮在半空,飞檐上挂着的风铃叮咚作响,檐角的铜铃映着晨光,泛着温润的光,像浸在水里的玉。
“哇!”陈莉举起相机就拍,快门声在雾里炸开,“真的像童话里的城!”
走进市中心时,雾气突然散了,阳光铺在青石板路上,亮得人睁不开眼,像谁把银河铺在了地上。
路边的摊位摆着些稀奇的玩意儿——会发光的蝴蝶标本,翅膀上的磷粉在光里流转;能映出往事的镜子,镜面晃一晃,就能看见去年夏天一起吃的西瓜。
还有缠着彩带的气球,气球绳上拴着的卡片写着“永不分离”,字迹歪歪扭扭的,像小孩子写的。
“这边走。”许宁拉着陈夏拐进条小巷,巷尾的茶馆门口,蝶正坐在竹椅上喝茶,青瓷杯在她手里转着圈,茶雾模糊了她的眉眼,像幅水墨画。
知站在她身后,手里捧着本线装书,书页上的字在光里浮动,像一群游来游去的鱼。看见他们时,蝶举起茶杯笑了笑:“来了。”
“嗯。”许宁应着,忽然转身面对陈夏,在青石板路上站定。
他的影子被阳光拉得笔直,像棵要长在陈夏身边的树,根须在地下缠缠绕绕,再也分不开。
蝶带着三人来到星子河时,河里的星星突然活了过来,像一群调皮的孩子,扑棱着翅膀飞绕在三人周围,光点落在发间、肩头,像撒了把碎钻。
许宁却在这时握紧陈夏的手,对着星子河轻声说道:“我,永远都守护我的爱人。”
星子河里的光点突然亮了亮,像无数只眼睛在眨,接着便传来细碎的掌声,像风吹过树叶的声。
许宁转头看向陈夏,眼里的光比星星还亮:“我想永远在你的记忆里,永不消散,你接受吗?”
陈夏笑着,眼角的泪被风吹干了,只留下浅浅的痕:“我接受你在我的记忆里,永不消散,不止记忆里,往后的日子里,也要一直都在。”
许宁在他额头落下一吻,轻柔得像羽毛拂过,声音里带着点哽咽:“好,我爱你。”
就在这时,陈夏从口袋里掏出两个娃娃,布偶的脸上还沾着点线头,他把娃娃举到脸旁边,笑得像个孩子:“我自己织的棉花娃娃,你看,它长得跟我们很像。”
许宁拿起娃娃,指尖拂过布偶的脸颊,那上面还留着陈夏的温度,他疑惑地挑眉:“这就是你当时要去娃娃店工作的原因?”
陈夏这时语气带点委屈,嘴巴微微撅着:“不喜欢吗?我织了好久,手指都被针扎破了。”
许宁笑了一声,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指腹蹭过发顶,带着点宠溺:“喜欢,很喜欢,真的跟我们很像,尤其是你这个,痣都织出来了。”
陈夏闻言笑了起来,眼角的细纹都舒展开了。
就在这时,陈莉在远处呼唤着俩人,声音像只小喇叭:“快来!我给你们拍照!”
俩人走了过去,坐在一片茉莉花里,白色的花瓣没过脚踝,像陷进了云朵里。
陈莉拿起手中的相机,对着他们比划了半天,忽然喊道:“笑一笑!”
快门声响起的瞬间,风刚好吹过,卷起几片花瓣落在陈夏发间。
一张照片从相机里滑落下来,照片里许宁对着镜头笑着,眼里的光比阳光还亮;陈夏却没看镜头,只是望着许宁笑。
而两个棉花娃娃不知什么时候被放在了旁边,依靠在一起,像他们俩一样,紧紧挨着,谁也不松手。
蝶看着俩人笑了一下,眼里却闪过一丝怅然,她忽然想起了自己曾经的那段爱情,像被风吹开的书页,往事哗啦啦地翻了出来。
那时花海中央站着一位少女,而原本的白花变成了鸢尾花,紫蓝色的花瓣铺了满地,像被打翻的颜料桶。
少女穿着洁白的裙子,带着一顶草编遮阳帽,帽檐下的眼睛望着远方,正在等待爱人来到这片花海中。
就在这时,她的爱人的确来了,穿着笔挺的西装,皮鞋上还沾着风尘,可因为工作太忙,只陪她坐了十分钟,说了三句话,便匆匆离开了。
少女看着他的背影,手里的鸢尾花慢慢蔫了下去,花瓣卷成了小筒。
知看着蝶,见她神情里藏着不舍,无奈地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像风穿过竹林。
后来,少女在与爱人的争吵中红了眼,爱人摔门而去时说“你根本不懂我”,然后便选择了抛弃,去往了所有的记忆里,想把她彻底抹去。
“你不能去,不然你会消失的。”她当时拦着他,声音都在抖。
“我就去,不用你管。”他甩开她的手,背影决绝得像把刀,割断了所有的牵连。
而少女在失去爱人的生活里,开始疯狂地创造机器,想把他从记忆里捞出来。
她脱下了稚嫩的白裙子,换上了沾满机油的工装,手指被零件划破了一次又一次,贴上创可贴继续拧螺丝。
可等她终于捕捉到爱人的消息时,却意外得知他已经离世了,在一场车祸里,手里还攥着半张去花海的车票。
少女因此将自己封禁了三天,在那间堆满机器的屋子里,不吃不喝,任由回忆啃噬心脏。
第三天出来后,她眼里的光灭了,再也不相信任何爱情。可后来,她在别人的记忆里,看到一位抱着失去爱人的男子在雨中哭泣,雨水混着泪水,在地上积成了小小的河。
那一刻,她心里的什么东西忽然软了,决定帮助他们,将俩人重生到一个新的轮回里。
“你还好吗?”知的声音轻轻响起,带着点担忧。
蝶这时看向正在不远处喝奶茶的俩人,陈夏正把吸管递到许宁嘴边,眼里的笑像融化的糖。
她忽然笑了,摇了摇头,没说话,只是抬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鸢尾花瓣,紫蓝色的,像段被尘封的往事。
蓝鸟不知何时飞了过来,在星子河上空盘旋,翅膀上的光映在水里,像条会飞的银河。
它最终朝着太阳的方向飞去,获得了彻底的自由,也见证了这对爱人的圆满。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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