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每一层中央都做了半圆形的阳台,里面会放些花花草草,修的很漂亮,应千帆被允许出门了,就会去那里待着,季知书就在外面看着他。
今天做完放疗,季知书搂着人往回走,走到放射科尽头被堵住了,问前面的人只说有消防队的来了,什么事情前面的都不太清楚。
季知书只能搂紧怀里的人,人实在是太多了,走一步也不行退一步也不够,一不小心可能就挤散了。
应千帆身体难受,站的不稳被挤的趔趄了一下,带着季知书往前又挤了两步。
搂着怀里的人站定,两个人抬起头看了看,发现被挤到刚刚能看到阳台那里。
阳台上好像还有个人,离得太远了,季知书带着眼镜眯着眼睛勉强看清了那是谁。
是同层病房的方大姐,季知书缴费偶尔会遇见她,她很健谈,遇到谁都能说两句,有几次碰到应千帆出门,也拉着聊了一会,一来二去也就熟起来了。
季知书能看见的,应千帆自然也看见了,应千帆抓紧身边人衬衫。
“哥,那是不是方大姐”
应千帆感受到安抚性的拍拍,又往他怀里靠了靠,他转头盯着方大姐站在阳台上的身影,放射科在9楼,阳台没有设防护栏,她一不小心没站稳就会摔下去。
前面有消防员在疏通人群,两个人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下了,现在的位置正好面对着方大姐的位置,在这能听清她在说什么了。
只见一个她摇摇晃晃站在阳台上,周边站着四五个消防员护士医生,在向她招手,应该在劝她下来,声音不大,听不太真切。
方大姐的声音倒是很清晰,因为她是吼出来的。
“你们都滚,滚开!”
“我在这断断续续治了一年了”
“能做的都做了,为什么我不能活了!”
“为什么,谁来告诉我为什么”
阳台上的状若癫狂,每一句都像是用尽全力喊出来的,每一句质问,在这个偌大的肿瘤医院回响。
应千帆的耳朵被捂住,季知书不想让他听见,应千帆取下捂着他耳朵的手,向他摇了摇头跑。
阳台的嘶吼声不断向这边传来。
“那我呢,是做尽丧尽天良的事了吗?”
“我还有孩子,为什么我就活不成了。”
“我才做了二十年母亲,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她扫视着每一个劝她下来的人,发出凄厉的笑声。
“我下来了又该怎么办,我这个病已经要拖垮我的家人了。”
“下来了又能怎么办!”
应千帆知道她有个儿子,今年刚刚20岁,聊天的时候说起她的孩子,她眼里总会多一份柔情,似乎身上的病痛也减少了几分。
应千帆听到后面小声的议论。
“这个大姐的丈夫今天早上来过,同病房的碧姐跟我说,他丈夫今天来就说了一件事,他儿子学费凑不齐了”
“说完这大姐就呆愣愣的坐在病床一动不动,喏,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你说她咋就想不开要跳呢,凑不齐借不就行了”
旁边的人啧啧啧两声。
“你不知道,人一旦得了肿瘤就会在未来的某个一刻因为一件事被打垮。”
“肿瘤最大的问题是心病”
后面的讨论声下了,因为前面疏通了,人群慢慢移动,所有人都专心往前走,没有人在注意阳台那边发生的事,季知书也带着他随着人群往前走。
应千帆被人群挤着带离的前一秒看见,阳台上的人影往后倒去,围着的人都扑上去想拉住她,下一秒就被捂住眼睛,只听见咚的一声,阳台安静了。
应千帆被捂住眼睛,站在电梯门口等着,他有些站不稳,身体微微有些发抖,需要依靠着季知书才能不倒下。
这是第一次应千帆直面死亡,也是季知书第一次。
季知书只是更加用力搂紧他,仿佛卸了力怀里的人也会消失。应千帆也更加用力贴着他。
两个受惊吓的小动物紧紧依靠着,似乎这样就能消散掉刚刚带来的恐惧。
巨大的人流终于散去,大家都回到原来的节奏,硕大的第九层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他们也回到病房,应千帆回到病床上依然心有余悸,他握着季知书的手指,这样才能获得安全感。
“哥,她是死了吗?”
他的前半生活的太理想主义了,也许唯一的苦难就是得了小细胞肺癌。所以他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情形,会变得不知所措。
季知书沉默着给他盖好了被子,应千帆心里也知道答案,九楼那么高,有成活的可能性吗?但是就是需要一个人亲口告诉他。
周舒也从别的护工口里知道这件事了,回来看见两个人交握的手,彼此又相顾无言,猜到他们看见了。
这么多天相处下来,她两个人的脾性,估计是被吓到了。
她走过去放下饭盒,边拆边问他们。
“吓到了?”
应千帆偏头看她,闭眼呼出一口气。
“这里经常发生这样的事情吗?”
周舒把饭交给季知书,朝他点点头
“这里每天都会死很多人,又有很多人进来”
季知书没出声阻止周舒,之前提到生死这些话题,他都会示意周舒不要说,现在只是安静的给应千帆喂饭。
周舒看他一眼,发现他没阻拦,有些诧异,转头看见应千帆示意她的眼神,又继续说。
“有些人想治但是治不了,检查不达标,只能回家等死亡宣判。”
“有的呢,像方大姐这样,进来了治了,但是治不好,拖垮了家庭,本来可以装作不知道,糊弄一辈子,只要有人点醒了,也是死路一条。”
“有的运气好,发现的早治的早,治好了也就欢天喜地回家去了。”
说了这么一大串,拿着自己的杯子喝了两口,又继续。
“有的运气好,自然而然就痊愈了,但也是少部分,谁都不一定是被选中的那个人。”
周舒说完这些,带着要换洗的衣服就出去了,出去还把门给他们带上。
季知书给他擦干净嘴角,纸巾团成一坨投入垃圾桶,很轻的咚的一声。
震的应千帆心里发颤,整个人缩进被子里,被子里发出闷闷的声音。
“哥,你先出去吧。”
床头柜上留下一杯温水,门开了又关,病房就剩下应千帆一个人。
季知书去到了医院设立的吸烟室,他戒烟戒了,但是心烦还是想抽两根,刚走到角落点上火,就有人拍了拍他的背。
转过身原来是周舒,他有些诧异看看她,周舒朝他伸手要了打火机,火光一明一灭。
周舒叼着烟睨着他。
“不是说戒了吗?”
“偶尔想抽。”
“你跟他怎么了。”
季知书手肘撑着栏杆,身体后仰,吐出一口烟雾,隔着烟雾去看外面来来往往的人。
“我25岁父母两个人分道扬镳,谁都没要我就走了,千帆小小的一个人来我,我晚上看着在我床上蜷缩着睡着的人,我那个时候下定决心不让他受一点苦。”
“千帆父母也没要他,也算我带大的,所以我那年凑钱给他送去国外了,后面我有钱了,他吃穿用度一切都是最好的,身边每时每刻有人跟着,把他养的特别好。”
周舒疑惑看着他,真是搞不懂。
“这不是挺好的吗?”
季知书摇摇头,又吐出一口烟雾。
“我忽略了一个点,我把他养的太好了,没经历过什么磨难,我也陷进去了。”
“我没教会他怎么去面对苦难,我也忘记了,方大姐给他带来的刺激不小,他以后怎么办。”
周舒听懂了这一段话,最后一句其实问的不是应千帆怎么办,是他怎么办,应千帆的离开是必然的,季知书忘记教会应千帆,也忘记教会自己,来临的时候季知书才是最慌张的人。
应千帆在床上躺了一会,听到开门声,有人进来了,他感觉到这个人坐到他的床边,轻轻拍了拍他。
应千帆不想动,就闷着,旁边的人也不催他,拿出一张纸慢慢悠悠读着。
【季知书我今年25岁了,现在我在日本,北海道冬天雪好大。
我去滑了雪,缆车有点晃,我有点害怕,但是还好没吐出来。
滑完雪他们随便找了个什么咖啡店,每个人非要喝那些黑乎乎的东西,搞不懂那些苦苦的有什么好喝的,我喝我自己的热可可去了,但是不得不说这里挺好看的。
雪飘的很好看,跟小时候买的水晶球一模一样。
还去泡了温泉,身体泡进热水里很舒服,这里小院子修的也很好看,泡完温泉我久违的睡了一个好觉。
第二天我懒得动,窝在酒店里,刷着就刷到推文,他们说得跟心爱的人来札幌。
心爱的人把我送出来了,所以现在只有我一个人。
我在日本没待两天又走了,我去买机票去韩国,首尔好冷。
我一个人逛着临近圣诞节,路上到处都是花花绿绿的,为了融入买了一个苹果糖,卖糖的姨母人很好,会说一些中文。
就是太甜了,喝了好多水呢,我还去去南山塔挂了锁,写的我们的名字,这边待了两天,简硕催我回去。
就飞回加拿大了,嗯,我现在是大人了,晚安季知书】
念到一半的时候,被子里就伸出一只手,床头也出现一根蓝色的小呆毛,是季知书给他新买的假发。
念完应千帆让人碰了,季知书把他从被子里捞出来,把床升起来让他靠在床头。
“怪我吗?把你送出国。”
应千帆摇摇头。“好多人想出去没出去,你把我送出去了,要什么有什么。”
应千帆拿出平板给他看自己在国外的照片,一张一张指着给季知书看。
季知书也认认真真听着,听着他不曾参与的过去。
翻到最后一张,他关掉平板,认真的看着季知书。
“哥,我做好了我们再一次分别的准备。”
季知书捂住他的嘴,不许他在说下去,岔开话题说别的去了。
晚上应千帆也罕见的睡了好觉,只是有人睡不着,季知书又出去溜达一圈,回到吸烟室又点燃一根。
应千帆比他要坦然的多,季知书倒成了那个拧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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