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秦允显出手救了江家公子,江家执意设宴答谢,盛情难却。众人被引至主船宽敞的厅内。
厅内陈设典雅,家具器物一应俱全。四壁架子上不仅陈列着一盏盏造型精巧的灯笼与文房四宝,竟还错落养着几盆正值花期的各色花卉,为这水上行宫平添了几分难得的雅致与生气。
秦允显刚一落座,目光便被侧壁悬挂的一幅山水画吸引,不由问道:“这些墨宝,可是出自令兄手笔?”
江琉正在一旁端菜,听闻连忙笑着应声:“正是家兄闲暇所作。他平日虽好刀剑,却也酷爱摆弄这些笔墨丹青。”
秦允显微微颔首,客气赞道:“令兄文武兼修,实是风雅之士。”
秦溪常在他身旁悄然落座。秦允显偏过头,压低声音问道:“兄长这传影之术,也能品尝食物么?”
秦溪常唇角微扬:“不能,在此陪你而已。”
正说着,却见双一边伸着懒腰,一边晃晃悠悠地从一边进来,脸上尽是饱睡后的餍足。他旁若无人地坐到桌前,伸手便捞起一只肥嫩的鸡腿,大口撕扯起来,吃相之豪迈,令坐在一旁江赫都忍不住嫌弃。
江琉却忍不住捂嘴笑了起来,又去端着盛满蒸鱼的托盘走来,谁知一旁坐着的叶晤见状,赶紧起身上前接过。
江琉性子爽利,见他来帮,便顺势松了手,口中却不忘叮嘱:“小心端稳了,可别毛手毛脚摔了盘子。”
叶晤被她一说,耳根微热,双手稳稳捧着盘子应道:“江姑娘放心,稳当得很。”
江琉见他这般郑重模样,嘴角不由轻轻一弯,转身又将一碟清炒嫩笋轻放在秦允显面前,忽想起一事,问道:“对了,公子,那位总戴着斗笠的公子,方才去请他时,叩门半晌却无人应声,可是身子有何不适?”
秦允显执筷的手微微一顿:“......”
经历连番变故,他竟将这人忘了个干净。
从寅辟谷,餐风饮露也无不可,加之素来有熬夜清修的习惯,白日里精神不济是常事,此刻多半又在入定。若叩门不应,大抵如同上次在城主府那般,是施了屏音术,图个清净。
虽然吧,只有一会未曾照面,现下这心里头倒也觉着想......这个念头还未及清晰,便被秦允显硬生生掐断。他旋即又想起甲板上从寅那沉得能拧出水的一瞥,额角便隐隐抽痛起来。
可前路未卜,诸多凶险暗藏,终究少不了这尊大佛的助力。
想到此处,他在心底叹了一声,放下竹筷,起身道:“诸位慢用,我去去便回。”
江琉忙为他指了从寅所在房间的方向。秦允显道了谢,让秦溪常在此暂坐片刻,自己转个弯绕过廊道,来至从寅的房门外。
他抬手叩门,硬着头皮:“......白藏”
里面寂然无声。
他又加重力道敲了敲:“白藏,是我。”
屋内依旧一片沉寂。
秦允显这才已确定他是施了术法。所幸木门未闩,他略一用力,将木门推开。
阳光透过窗子,静静洒在临窗的床榻上。从寅端坐其上,双手安然搭在膝上,眼帘低垂,仿若一尊精心雕琢的玉像。
秦允显悄无声息地掩上门,指尖微动,无声无息地破了那层屏音术。他走到榻边坐下,侧首端详从寅那张毫无波澜的侧脸,心下打着鼓,面上却故作轻松道:“纵使你已辟谷,不食人间烟火,出去一同坐坐、沾点人气儿也是好的。总是一个人闷着打坐,不觉无趣么?”
从寅眉头倏地蹙紧,纤长的睫羽掀起,露出一双冷澈不见底的眸子。也不看他,声音冰冷:“出去。”
若在往日,秦允显听他这般冷硬的口气,早便反唇相讥了。可如今自知理亏,只得按下性子,语气放得更软:“火气怎这般大?莫非是这天时燥热,连带着心绪也焦灼起来了?”
从寅脸色愈发沉冷,倏然抬手,指间灵光微现,俨然是一副即刻便要动手的架势。
秦允显见势不妙,当即从善如流地作出退让姿态:“好,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话语间,人已利落地向旁边挪开一截,侧头试探道:“这个距离,总该可以了吧?”
从寅却连眼皮都未再抬一下,径直重新阖目,端坐如初,将他当作了一团无关紧要的空气。
秦允显却不气馁,歪着头打量他冷硬的侧脸线条,一手支着下巴,明知故问:“你到底为何不开心?若不介意,说与我听听?兴许只是一场误会,说开了便好。若你实在不愿开口,比划给我看也行。”
从寅眼也未睁,漠然道:“我的事,不劳费心。”
秦允显闻言,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带着几分试探:“真不打算告诉我?”
回应他的,只有从寅斩钉截铁的两个字:“出去。”
秦允显非但没走,反而站起身来,将一番“歪理”说得理直气壮,颇有几分倒反天罡的混不吝:“白藏,你这可就不近人情了。你瞧瞧这满船的人,推杯换盏间,谁还记得舱里还搁着你这么一尊大佛?唯独我惦记着,特地撇下宴席来瞧你。于情于理,你也不该这般冷言冷语地赶人吧?”
从寅睁开眼,唇边勾起一抹极其僵硬弧度:“先前与你那好兄长在甲板上言笑晏晏时,何曾见你分神‘惦记’?眼下忽然想起要‘关心’我了?你这‘关心’,背后藏着几分真心,几分算计?”
秦允显心知,以从寅往日脾性,若真怒极,早该一掌将他轰出门外。如今却只是言语带刺,已是极尽克制。这念头反倒像给他喂了颗定心丸,胆气顿时又壮了几分。
于是他轻笑一声,将那点“不要脸”发挥得淋漓尽致,反而又凑近半步,又想好言哄着:“怎会有什么算计?白藏,我关心你,需要什么理由?”
从寅抬眸看他,眼底却是一片沉郁的暗色:“不必再惺惺作态了。这些时日,你处处算计,步步为营,费尽心思令我松懈,不就是为了套取大平国情,好为你天兆谋利?”
秦允显眉梢微挑,竟坦然应下:“是。可那又如何?你们大平早对巴国积怨已深,这一仗迟早要打。我不过是将时机稍稍提前罢了。放心,有天兆军备支撑,大平稳赢。”
从寅一时语塞,脸色愈发阴沉,猛地一掌拍在榻上,难得吐出粗鄙之语:“滚。”
秦允显生平最恨旁人叫他滚,也从未有人敢这般对他。即便先前存了三分愧疚,此刻也被这一个字砸得烟消云散。他蹙紧眉头,只想快刀斩乱麻地问个明白:“白藏,你实话告诉我,我们之间,还能回到从前么?”
从寅冷笑一声,避而不答,反而字字如刀:“我心冷气傲,自然比不上你那位温柔体贴的兄长。人家抛下政务,耗费偌大灵力千里寻你,你何不去他身边好好承欢?搂搂抱抱,亲昵个够。何必在我这里虚耗光阴。”
秦允显眉头皱得更深:“偷听非君子所为,我若不用那些话激你,你肯离开?再者,什么叫‘搂搂抱抱’?”
秦溪常是他兄长,自幼看着他长大,亲近些本是理所应当。可这话从从寅口中说出,裹着浓浓的讥诮意味,竟让这份单纯的亲情无端变了调,透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别扭。
从寅听得“偷听”二字,面色也愈发难看。若非今日偶然听得几句,他到如今怕是仍被这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可待“搂搂抱抱”四字入耳,他语气中尽是满满的讥讽:“难道不是?秦溪常与你耳鬓厮磨,举止亲昵,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他心中郁结的何止是利用之恨?更有秦允显待秦溪常那份毫无保留的亲近。
平日自己稍近一步,这人便如临大敌般退避三舍,可换作秦溪常,任凭对方如何触碰都甘之如饴,永远温顺得像只被捋顺了毛的猫。
他何曾得过这般待遇?
......似乎也有过。
在需要他时,曾施舍过片刻虚情假意。
秦允显眸中窜起怒意:“你莫忘了,兄长是天兆国君。太子殿下直呼其名也就罢了,这般恶意揣测、出言侮辱,往小了说是礼德有亏,往大了说便是对天兆不敬!”
从寅嗤笑一声,眼底尽是凛冽:“天兆早非昔日雄国,如今不过是在列强夹缝中苟延残喘。这等弱国之君,我这般说又如何?”
秦允显指节捏得发白,几乎按捺不住一拳挥去的冲动。可念及身在他人船上,前路还未到,若真动起手来,恐怕整船皆要遭殃。
他强压下火气,既然动不得手,那便动口:“也是,我不与你计较。想当年黄如骛身怀六甲仍要亲征,险些因此流产。你对大平而言,不过是不可或缺的继承人罢了。孤零零一个人,既无兄弟相伴,也难享父母温情,自然尝不到这般血脉相连的亲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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