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低垂的眼皮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似乎捕捉到了秦允显方才的小动作。她沉默了一瞬,才回答道:“老奴刚进来不到几刻钟,这桌子还没来得及擦。”
双正捂住了肚子,龇牙咧嘴地挪了过来,一边倒抽凉气一边疑惑道:“不......不对啊。这偏厅门正对着正厅,我就坐门口对面,要是有人进来打扫,那么大个人影晃过去,我怎么可能瞧不见?刚才压根儿没见你人影啊。”
李氏道:“老奴进来时,各位贵人老爷正聚精会神地商议大事,自然没留意到老奴这个没用的老婆子。”
秦允显面上依旧看不出波澜,但那双眼眸深处,寒芒更盛。
不对。
从他们一行人踏入这城主府正厅的那一刻起,这扇偏厅的门就一直是紧闭的状态。如果这李氏真的是“几刻钟前”才进来的,那她必然要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开门、进入、再关门。
秦允显忽然轻笑一声:“即便我们当时在交谈,一个大活人开门关门的动作,怎么可能完全不被任何人察觉?除非你根本不是从正门进来的,或者你早就在这里面了。”
话音刚落,李氏腿一软“噗通”一声,就朝着孙礼跪了下去。她抬起头,右眼里瞬间蓄满了泪水,望向孙礼:“城主大人,老奴说的句句属实,求......求城主为老奴做主。”
孙礼看着跪地哀求的李氏,想到她在府中少说也伺候了四十年,一直本分老实,从未出过差错,心头那点旧情终究占了上风。
他张了张嘴,连忙想打圆场。
“嗷——!不行了,真憋不住了。”双正凄惨的哀嚎声猛地炸响,瞬间打断了孙礼即将出口的话,他捂着肚子,也顾不上什么礼数形象了,一边踉踉跄跄地往厅外冲,一边带着哭腔喊:“茅房!茅房在哪儿?!”
“哎呀,珝王,实话实说,李婆是府里的老人了,伺候过我母亲大半辈子。”孙礼还是解释了一番:“她现在年纪大了,难免老眼昏花,手脚也不利索,撞翻了什么东西,弄出点声响,也......也不是没可能的事。”
秦允显不语。
孙礼趁机朝李婆呵斥道:“行了行了,这里不用你打扫了。笨手笨脚的,净耽误贵人们的正事,赶紧下去!”
“是,是。”李婆如蒙大赦,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动作竟透出几分与年龄不符的利落。她飞快地弯腰,一把抓起地上那颗桃核揣进怀里,低着头,脚步匆匆地就往门口走。
就在她经过秦允显身侧,背对着众人的瞬间。秦允显的目光落定在她的后背。
那件灰黑色的粗布衣服,在靠近后心的地方,赫然浸湿了一大片深色。
“站住。”秦允显叫住了李婆。
李婆脚步戛然而止,身体瞬间绷紧,却没有立刻回头。
孙礼疑惑说:“珝王?您这又是......?”
秦允显也未解释,一步便跨到李婆面前,右手疾伸,沉声道:“你这后背......”
说着,他的指尖就要触碰到那片湿漉漉的布料,谁知就在此之际,一直佝偻卑微的李婆,那只右眼迸射出骇人的凶光,转过身,狠狠一掌就向秦允显的胸膛打去。
秦允显反应迅速,急忙侧身躲过,又抬起一脚踹在李婆的腰上。
李婆踉跄后退,毫不犹豫,转身拔腿就朝门口狂奔。秦允显岂容它逃脱,足尖一点,身形如离弦之箭般急追而上。
两人瞬间在正厅门口缠斗在一起。
孙礼看着着这场面,一脸震惊道:“李婆何时有功夫在身了?”
叶晤生怕帮秦允显的倒忙,所以就乖乖待在原地。当听到孙礼的话,他有些汗颜道:“很明显那是铁骑怪,不是什么李婆。”
正说着,那李氏突然倒在了地上,身躯钻出一团黑气。眨眼间,竟凝聚成了一个高大漆黑,没有五官的人形轮廓。
这不是铁骑怪是什么?
“啊——!怪、怪物啊!!”
孙礼方才还有几分怀疑,现在被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就连手中的精致小茶壶也砸在地上,摔得粉碎。他连滚带爬地躲到一张桌子后面,扯着嗓子尖叫:“来人!快来人啊!!”
这杀猪般的嚎叫,瞬间惊动了正厅外的人。
一群手持长枪的官兵冲了进来,刚一进门,就看到那矗立在厅中的无面黑影,顿时惊骇欲绝,颤颤巍巍不敢上前。
秦允显脸色剧变。
这铁骑怪能瞬间钻入人体,操控活人一段时间,若在一定时辰内不离人身,那人便会死去。当下这些冲进来的官兵,在他面前简直如同送上门的盾牌。
秦允显偏头对孙礼喝道:“快让他们退下!”
孙礼躲在桌子后面,被吓得瑟瑟发抖,听到秦允显的声音才猛地反应过来,铁骑怪不仅会吃人,也会钻入活人身躯,他赶紧冲着那些官兵疯狂挥手道:
“退、退,快退出去!关上门,没我的命令谁也不准进来!快啊——!!!”
官兵们被城主那歇斯底里的嘶吼吓得魂不附体,连滚带爬地又退了出去,还手忙脚乱地带上了的厅门。
那铁骑怪见活人退走,失去了最便利的“容器”,如同无头苍蝇般在正厅中疯狂流窜,似乎在寻找出口。秦允显不敢怠慢,指尖法诀引动,一道清濛濛的光束而出。
但那铁骑怪狡猾异常,感知到危险,狠狠撞向正厅侧面一扇雕花木窗。
秦允显眼见铁骑怪要逃走,急忙对从寅道:“白藏,快动手!”
谁知从寅盘膝端坐,双目紧闭,甚至连眼皮都没颤动一下。
秦允显无奈,足尖在窗棂上一点,紧跟着翻出窗外。他抽出腰间两枚恢台,掐指合并,朝着黑影逃遁的前方一甩。
黑影犹如脚下生根,难以动弹。
秦允显抓住这机会,双手结印,毫不犹豫地使出了净解术。那铁骑怪发出一声惨叫,随即迅速消融,化作几缕黑烟消散在夜风之中。
危机解除。
秦允显看了一眼,确认再无邪气残留,这才转身,带着一身未散的凛冽杀气,重新回到一片狼藉的正厅。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钉在了那个仿佛老僧入定般的身影上。
秦允显大步走过去,二话不说,伸手就在从寅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拍了几下。
从寅的眉心蹙了一下,长长的睫毛颤动,终于缓缓睁开了那双眼眸。接着他抬起手,掐指作法。
秦允显顿时了然。
原来这位太子殿下,竟是为了能“安然入睡”,不惜使了屏蔽外界一切声响的术法。
难怪刚才打斗惊天动地,他却稳如泰山,仿佛什么也未听见一般。
若非自己反应够快,手段够硬,将那铁骑怪截杀当场。今夜过后,又该有多少无辜百姓惨遭毒手,沦为这怪物的食物。
想到此处,一股荒谬感夹杂着怒火直冲秦允显的头顶。他怒极反笑,声音却平静得可怕:“呵,太子殿下,方才这一觉睡得可还香甜?”
从寅像是完全没听出那话语中的讽刺。他甚至还慢条斯理地端起了旁边小几上那杯温热的茶,送到唇边,浅浅啜了一口。正眼都没瞧一下秦允显,声音带着刚睡醒的低哑:
“勉强凑合。”
那神态自若,无半分羞愧之色。
秦允显看着从寅那副事不关己,心头的怒火如同浇了滚油般“腾”地一下窜起三丈高。
他心如明镜。
这位大平太子此行的首要目标,从头到尾就是元霁野手中的“冥灯”。至于除铁骑怪这种“脏活累活”,从寅压根儿就没打算亲自动手。反正他秦允显就在旁边,能力足够,又是合作关系。自己出手除了怪,功劳薄上自然也有大平一份助力。
这算盘珠子,打得真是噼啪作响。
秦允显皮笑肉不笑。双唇微动,正要将几句“问候”送给从寅,那头叶晤带着惊骇之声传来,瞬间打断了他即将喷发的怒火。
孙礼声音都变了调:“天呐!这、这是什么?太可怕了!”
秦允显强压下胸中翻腾的怒意,转身疾步往那头而去。
这时候的正厅大门已经被打开,重新点燃了烛火,厅内总算清明了些。秦允显到叶晤边上时,发现地上那具李婆的尸首,已经被人翻了过来。灰黑色的粗布衣服被撕开,后背露出一个碗口大的洞。
叶晤轻轻挑开了那李婆头上包裹的旧头巾。
头巾下,是一张毫无血色的苍老脸庞。然而,最令人心悸的是在那原本被头巾刻意盖住的左眼位置,此刻只剩下一个血肉模糊的漆黑窟窿。
叶晤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惊悚:“主子,她的另一只眼睛在哪?”
秦允显记忆忽然涌现,想起刚进入那屋里时,一颗滚到他脚边的核桃。他连忙从李婆身上摸出那颗核桃,当着众人的面打开。
借着光线,清晰地可以看到,在碎裂的桃核内部,藏着一小团黏糊糊的浑浊球体。
就是一颗人的眼珠。
“呕......”孙礼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扶墙干呕起来。
叶晤也是倒抽一口冷气,难以置信道:“铁骑怪吃人,掏空内脏也就罢了。为何,为何还要特意挖走人的眼珠子?”
秦允显凝视那颗眼珠,陷入了沉默。
他也不清楚。
也许,是根植于人心的那份恶念作祟。
铁骑怪原本是人,借助“冥灯”这等邪物强行转化而成。其生前深藏的恶性,在化为怪物后,会被无限地扭曲放大。不仅如此,每一只铁骑怪似乎还会保留或滋生出独特的“癖好”。
比如,孙礼之前提到过,在城门口和大牢发现的受害者,都是老妇人。这足以说明,他方才杀掉的这只,偏好猎杀年长的女性。而他选择在这两处皆有官兵值守的“眼皮底下”作案,更是透露出一种在险境中寻求刺激,践踏秩序的疯狂。
至于为何要剜去这李婆的眼睛......
秦允显对这只铁骑怪生前的为人性格一无所知,自然也无从揣测他这诡异癖好的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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