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正住的屋子跟从寅的就隔了一间房,这没完没了的噪音吵得他脑仁疼。他猛地拉开房门,冲着院子里那个挥剑的背影怒气冲冲地吼道:“你这人怎么这么自私!大家伙儿累死累活好几天了,你大半夜在这儿叮叮当当练剑,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谁知从寅恍若未闻,兀自挥剑不辍。
双正气得直咬牙。他恨恨地从怀里掏出两团棉花,一把塞进耳朵里,对着背影啐道:“你想找死,老子还不想陪你熬死呢!”
言罢,“砰”然一声重重阖上房门。
秦允显凝望着那专注练剑的身影。眼帘微垂,脚尖随意一勾,挑起脚畔一枚小石,倏然踢向从寅。
从寅的反应快得惊人。几乎是石子飞至的瞬间,他手腕一翻,剑光如电般劈下。“锵”一声轻响,那石子竟被削成了碎块,溅落在花丛里。
秦允显稍稍惊讶。
没想到这人白日里蔫了菜叶一样,一到夜间反应竟然如此之快。
从寅倏然转身,黑紫色劲装利落地裹住挺拔身躯,束紧的腰带勒出一段窄削的腰线。他目光扫过,发现秦允显在“作祟”踢石子,眉头立刻蹙起一道冷锋:“你来做什么?”
秦允显唇畔浮起一丝笑。他深知从寅吃软不吃硬的脾性,刻意将声线放得又轻又缓:“双正所言在理。你既无眠,何苦惊扰他人清梦?待明日众人神思倦怠,如何应对那铁骑怪?”
从寅鼻腔里挤出一声短促的冷哼,手腕利落一翻,长剑归鞘。他抬步欲走,看也不看便要擦过秦允显。
“白藏!” 秦允显眼疾手快,一把握住其臂:“既无睡意,不若随我外出巡行一番?”
从寅的身形钉在原地,目光凝在那只扣住自己的手上。那指尖温度透过薄衣灼上来,激得他脊背微僵。
秦允显敏锐地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指尖力道一松,撤开了手。
从寅臂间残温未散,神思却已强行清明。他看穿了秦允显的意图,借这夜巡的由头,探问白日追踪的详情。他也未隐瞒,口气僵硬道:“不巧,方才已巡过一回。”
这拒人千里的冷硬,分明还在为席间秦允显当着孙礼的面,毫不留情地指出他行事而耿耿于怀。
秦允显看着他紧绷的脸,非但没恼,反而低低地笑出了声。
原来从寅还是这般小气的人。
“宴席间不见太子殿下踪影,是去查探了啊。”他向前微倾了半步,眼波流转间,碎星点点沉入深潭,漾开令人心魂摇曳的涟漪:“那么,殿下可曾窥见,除了元霁野那一路,另一批,又是什么人?”
从寅几乎是立刻侧首,避开了那双仿佛能摄人心魄的眼睛。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无踪迹,他们若是还敢停留,现在早就没命了。”
“没想到太子殿下倒是仁厚,”秦允显挑眉:“白日里察觉端倪,是怕市井骚动伤及无辜,才强压杀心吧?”
从寅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既然对方执意阻他练剑,他索性离开这令他燥热的境地。
“且慢。”秦允显身影一晃,已轻巧地横步拦住去路。他歪着头,月光下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绽开一个笑容:“更深漏尽还这般熬着,纵是目力不济需借夜色视物,长久下去岂止伤身?更会牵累众人不得安枕。不如改了这晨昏颠倒的习性,你好,我好,大家好。”
从寅被迫停下脚步,视线无可避免地撞入一片活色生香。
眼前人显然刚出浴不久。湿漉漉的墨发随意披散肩头,衣襟绽开露出白皙的锁骨,晶莹的水珠正沿着锁骨凹陷处,缓缓向下滑落,没入衣襟深处那片暖昧不明的阴影里。
从寅呼吸一窒,一股灼热的浪潮毫无征兆地从小腹炸开,瞬间席卷全身。也正是这份难以控制的躁动让他气愤不已。并不是对秦允显,而是对自身如此不堪定力的憎恶。
他目光刺向秦允显那张无辜又惑人的脸:“让开!”
秦允显浑然不知自己此刻的模样在对方眼中是何等燎原之火,他只看到从寅面色铁青,眉宇间戾气横生。反倒觉得有趣,唇畔笑意愈发恣意:“让我让开也容易,应我几件小事。”
从寅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秦允显忽地端正姿态,面上浮起一丝不快:“白藏,这便是你的不是了。我原以为你修为卓绝,与我联手当可速除大患。未料自你同行以来,斩杀铁骑怪几成我一人之事。自然,我知你心不在此,只念着那冥灯。可你别忘了,铁骑怪之祸,也大平逃脱不了干系。你身为大平储君,坐享其成,且扪心自问,此等行止可堪为天下表率?若天下皆知铁骑怪皆为我所除,大平颜面何存?”
从寅手搭在剑柄上,面色愈发阴沉。
秦允显见他要真的动怒了,眼睫飞快地眨动了两下,方才那咄咄逼人的气势瞬间如潮水般退去,换上了一副无辜神色:“我说了这么多,其实也没奢求你出多少力。可如今,我不过是想求你帮一点点小忙。白藏,这也不肯,是否太过份了些?”
他此番前来,可未曾想过与从寅动手。
话已如利刃割开表象,露出了内里的算计。此刻若真惹得这头凶兽彻底暴起撕咬,后头那些需要对方点头的事情,还如何开口?
火候,点到即止便好。
从寅依旧冷着脸。
秦允显见状,一手极其自然地搭上他的肩头,唇瓣几乎贴上对方的耳廓:“怎么?你今日行事确是不对,此刻我说几句真心话,便恼了?”
“松开!”从寅语气冷硬,但仔细听,能辨出其中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秦允显自小到大最讨厌别人的威胁,他非但没松手,带着点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无谓强硬:“若我不呢。”
从寅声音低沉得可怕:“你确定?”
秦允显被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暗潮惊了一下。他这才发觉从寅似乎不对劲,正准备开口说不确定,可是已经迟了。下一刻,他只觉腰间猛地一紧,一只手臂揽住他的腰身。
视野骤然一晃。
待他反应过来,整个人已被从寅横抱在了怀里。
“你做什么?”秦允显惊讶不已:“放我下来!”
从寅恍若未闻,箍紧他的后背与膝弯,大步流星走向自己的房间,沙哑的嗓音里翻滚着未熄的火:“你憋着股劲,软硬兼施,无非是有求于我。好啊,我便答应你,但此地可绝非议事之所。”
听到“绝非议事之所”这五个字,秦允显脑中“嗡”的一声,瞬间明白了从寅强行带他离去的真正意图绝非议事那般简单。
一瞬间,在天兆时,那晚从寅近乎失控的疯狂记忆碎片般闪过,一股冰冷的寒意窜上脊椎。
他双腿用力地踢蹬,拳头砸向从寅的胸膛:“你疯了不成?!这里是邹国!这府邸上下仆从如云,耳目众多!若你我此刻这般暧昧不清地纠缠,被哪个不长眼的瞧了去,添油加醋地传扬出去,到时候,你我就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了!”
从寅疾走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
这些话语,裹挟着冰冷的现实,汹涌地灌入进了他沸腾的脑海。
一个是天兆珝王,一个是大平太子。
这两个荣耀的身份,此刻却成了捆缚他手脚的荆棘锁链。若他真在此刻、此地,放纵心底那被彻底点燃的**,明日传遍诸国的,将是两国悖逆伦常的惊天丑闻。
从寅手指收紧了些。
他想要的,其实不过是将这个总在他心尖撩拨又逃离的人,牢牢锁在身边一刻。听着他清浅的呼吸,感受那份独属于他的体温。而且他最烦人打扰,这周围的下人早就被他遣走了,一个不留。
这念头一起,从寅不想再管那些,箍紧臂弯里挣扎不休的人,再次目标明确地朝着那间房门走去。
秦允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本以为那番切中要害的警告,足以让从寅恢复理智,立刻放开他。可他万万没想到,对方竟会这般我行我素。
他气得浑身发颤,叱骂就要冲口而出,岂料这时,一道黑影如电,倏然截断前路。
“殿下!”叶晤按剑而立,平日温和的面容此刻冷硬如铁:“请放开我家主子。两国结盟共御强敌,殿下此刻若不顾大局,行此掳掠之举,岂非自毁盟约,贻笑天下?!”
从寅本来就为这事感到恼火,现在又被反复提醒,深褐色的眸底戾气翻涌,声音冰冷:“滚开!”
秦允显感受到从寅真的愤怒了,虽然他并不知道因何而愤怒。可他知道,依照从寅的脾性,若叶晤再进一步,必要动手。到那时候,后果不堪设想。
他抬起头,强压下翻腾的气血,对上叶晤焦灼的眼神,竭力让声音显得轻松:“子逢,退下。我与他不过是闹着玩罢了。”他甚至试图扯出一个安抚的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叶晤眉头瞬间拧成了死结。
玩闹?
面前的主子披头散发狼狈的样,涨红的脸色,眼中未散的惊怒,还有从寅那周身散发的暴戾气息,哪有一丝一毫玩闹的样子?
可是面对秦允显的施令,他又不无法违抗。
叶晤握剑柄的手指泛白:“可是主子,他——”
“子逢!” 秦允显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几分严厉,强行打断了叶晤话:“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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