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允显沉入深眠,在这片混沌的世界,一种带着温热悄然渗透进来。那暖意并不霸道,反而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如同羽毛轻轻拂过他的唇。紧接着,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声音,似穿越了层层梦境迷雾,带着滚烫的深情,轻轻熨帖在他的耳畔。
“令则......”
每一次呼唤,都伴随着唇上那羽毛般的暖意加深一分。
可是这触感太过真实,又太过熨帖,温热与酥痒让他无意识地发出了轻哼。秦允显一时分不清到底是梦还是现实,直到梦境的核心陡然变幻,沉入一片无边无际的白。
一人身着纤尘不染的鹤氅,面容竟与他有七八分相似。静立在参天银杏之下,对着他无声地微笑。
秦允显无数次在混沌的梦境边缘见过这个人。可是只要他试图开口询问“你是谁?”,那影子便如同水月镜花,瞬间消散无踪。这一次,也不例外。幻影溃散的刹那,无数光怪陆离的碎片也随之褪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意识在深沉的昏昧与浅薄的清醒之间浮沉,睡眠变得极浅。后来又被阁楼传来的脚步声,刺破了他残存的睡意。
秦允显猛地睁开眼。发现身侧床榻已空——从寅不知何时不见了。
阁楼上,那“嗒嗒”的异响仍在持续。他心中警兆微生,觉得从寅不可能在阁楼,毕竟阁楼一般只是用来堆积杂物。于是随手扯过榻边一件外袍披上,循着那异响的来源,踏上了通往阁楼的狭窄木梯。
秦允显刚推开木门,借着窗户透进的月光,发现这里除了满陈旧杂物之外,空无一人。
可是他心头疑虑未消,又在阁楼内转了一圈,无迹可寻,这才沿着木梯返回原处。
他坐在榻上,心里好奇从寅的去处同时,一滴温热的液体,毫无预兆从头顶上方滴落在他的手背上。
秦允显身形骤然僵住,他缓缓抬起另一只手,指尖触碰到那点湿濡,两指轻轻摩挲。
粘稠,还带着温热的血腥。
是血。
秦允显的瞳孔急剧收缩,猛地抬头,昏暗的房梁阴影深处,一双硕大的眼珠,正一眨不眨地,与他对视。
他连忙站起身,锐利的目光锁死梁上。
那身影面色是死灰般的惨白,肢体僵硬地嵌在梁木之间,纹丝不动,显然已经死去。然而不仅如此,当秦允显看清那张脸时,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竟是白日里扒走他香囊的那个小贼!
那时候,他们刚到这崇和城,街上人多,被这行窃的贼撞上盗走了秦溪常送他的香囊。可是这贼,怎会横死于从寅的房梁之上?是谁杀了他?
秦允显满心疑窦,就在这时,房门外,一道快得只剩残影的漆黑之物,从门缝下一掠而过。
“谁?!”秦允显厉喝出声,身形已动,一把拉开房门,连忙追了出去。
院中月光惨白,空荡无人,那道模糊的黑影越过了墙头,往府外而逃。秦允显没有丝毫犹豫,紧追而去。却在踏出府邸高墙的瞬间,心头一沉。
本该在府邸东、南、西、北四角埋下的蕴含纯阳之气的古铜钱,气息全无。
城主显然将他白日的交待当成了耳旁风,根本没有布下这至关重要的辟邪之阵。
秦允显恨铁不成钢之感瞬间涌上,却又无暇他顾。因为前方那道黑影速度奇快,已朝着府邸外的一处野地疾驰。
秦允显紧随其后,眼见那黑影就要没入前方黑压压的林子,他并指如剑,召来房内的恢台。随即立刻挑出两枚“诱”“易”,“斗换星移”咒语一出,两枚被甩了出去,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分别落于那人头顶。
霎时间,秦允显与那人的位置对调,追赶成了攻势。
那身影自知逃不掉,却突然转过身,月光洒落,将那张脸照的一清二楚:面容苍白,乌紫的唇,下唇三颗细小的痣衬着一双在昏光里精亮流转的狐狸眼。
“洪蛇敛。”秦允显并未感到意外,声音沉冷:“怎么,终于按捺不住出来了?”
洪蛇敛的眼尾挑起,惨白的脸上掠过一丝诡异的波动。他向前轻挪半步,嗓音里裹着笑意:“啧啧,瞧见我,竟然半分不惊。莫非早知我跟踪你了?”
秦允显抬手收了恢台,并未理会他,而是问:“跟踪我的何止是你,还有另一批人,你认得么?”
洪蛇敛脸色微变,舌尖舔过乌紫的下唇,那三颗痣跟着动了动。他忽地低笑:“我凭什么告诉你?除非......你跪下求我。我一高兴,兴许就说了。”
秦允显嗤笑一声。
看来认得,却非一路罢了。不过这让他更加好奇,既非同伙,自己又无甚仇家,这批人为何跟踪他?
这疑问压在秦允显的心头。他知道,若追问洪蛇敛,得到的只会是更多的戏弄。他索性将话锋直刺要害:“屋梁上那小贼,可是你下的手?”
“是啊。”洪蛇敛的嘴角咧开,露出森森白牙:“用他的血给你醒个神,很妙吧。”
秦允显眼底寒光骤闪,下颌线绷紧:“他与你有仇?为何要杀他?”
洪蛇敛慢条斯理地从腰间解下,那个眼熟至极的香囊。他指尖勾着络子,将那物件在秦允显眼前悠悠晃荡。说:“瞧见没?昨日街上,他摸走你的东西,我替你拿回,现在又替你了结了他。你难道不该......好好谢我?”
秦允显难以置信:“没想到,你为了寻开心,连最后一丝人性都喂了狗。”
“呵呵,这还不是你逼的么。”洪蛇敛低声笑了起来,说的轻描淡写:“还有,你不是向天下人夸下海口,一月之内必除‘铁骑怪’?因此我杀个人,给你添点彩头助助兴,方能显出作为师兄的诚意,不是吗?哦......”
他忽地低下头,指腹刮擦着香囊的纹路,声音陡然转轻:“九仙山的手艺真不错。这香囊是你哥哥的吧?我记得他以前来江平阔时,可是贴身戴过的。”
秦允显才不想和他说这些有的没得,直截了当道:“元霁野在哪儿?”
洪蛇敛将香囊紧握入掌心,抬起头,鼻腔里挤出一声怪异的哼笑:“偏不告诉你。今夜,只谈你我私事。”
秦允显眉头紧锁,压下心头翻涌的杀意:“引我至此,岂为私仇?说出元霁野下落,饶你不死。否则——”
“呦,”洪蛇敛打断他的话,目光骤然暗沉:“怎么经历这般多,还没长记性。态度好嚣张啊,是该给你一点教训了。”
话音刚落,他忽然身影欺近。
秦允显反应快极快,手指一挑,左右掌心飞出两枚银色恢台,挟着破空锐响而出。洪蛇敛急拧腰身,险险避过,那两枚恢台“夺夺”两声,深深钉入他身后一株枯树的树干。
“不仅嚣张,下手还这般狠。好啊,那我也不会手下留情了!”
洪蛇敛眼中厉色一闪,右手猛地一扯,“一道铁链从臂上解下,带着千钧之势横扫向秦允显腰腹。
劲风扑面,秦允显面沉如水,左手掐诀虚引,只听一声清越剑鸣,空中极速飞来冰凌剑,格住那横扫而来的铁链。
金铁交鸣之声刺破野地的寂静。
秦允显握住剑身,同时向后退半步,右手并指如剑,凌空疾点。钉在树干上的两枚恢台应召而回,化作两道银光,直射洪蛇敛的后心。
洪蛇敛顿觉背后恶风不善,不得不撤链回防,铁链舞成一团乌光护住周身,“叮当”两声将恢台磕飞。只这片刻,秦允显的长剑已再次袭到,逼得洪蛇敛连连后退。
洪蛇敛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挨一记剑风扫过肩头,衣衫破裂,血痕立现,却借势猛地向后一仰,左手迅速般探入怀中,再掏出时,掌心已多了一把暗红色的粉末,劈头盖脸朝秦允显面门洒去。
秦允显虽立刻屏息闭目,挥袖格挡,仍不可避免地吸入了一丝。一股奇异的灼热感瞬间从鼻腔直冲头顶,眼前景物猛地一晃。
脚下坚实的大地变成了粘稠的泥沼,无数条猩红如血的蛇,从四面八方无声无息地涌现。
那些蛇蠕动着,向他脚下汇聚。
秦允显的瞳孔急剧放大,但脚下如同生了根,动也不动不得。
猩红的蛇缠绕上他的脚踝,顺着他的小腿向上攀爬。一瞬间,他又回到了儿时那个夜里,在破败的巷口,秦风打了个手势,一个麻袋被解开,倒出许多条扭动的毒蛇。
他被打得动弹不得,手脚却被人死死按住,就和现在这般,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蛇爬上他的身。
秦允显鬓边的冷汗瞬间渗出。他死死咬住牙关,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蛇已缠上他的腰腹、手臂,越收越紧,不禁将幼时对蛇的恐惧放大。
“呵呵。”洪蛇敛阴冷的笑声在耳边响起:“怕了?这好戏,才刚开始呢。”
成团的蛇疯狂地顺着他的身体向上攀爬,多到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淹没。窒息,恐惧,绝望,同时涌便全身。他不知该怎么办,在混乱惊惧的心底最深处无声呐喊。
而下一刻,一个清冽焦急的声音,骤然在他耳边炸响。
“醒醒!”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