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下来得太急促。
待长乐回过神,小少爷早已松开手,长剑铿然出鞘,人已纵身迎向半空中的威胁。
她这才看清,月光之下,竟是一只体形硕大、目光凌厉的巨鹰。
墨色羽翼折射着冰冷寒光,气势凛然如天神降世。
鹰兽受了他一剑,发出一声凄厉长鸣,旋即振翅反扑,攻势凌厉。
小少爷身轻如燕,闪身避开,回予一击,对着翅羽斩了一剑,得势之后,又是凶狠的连击,不出几下,鹰兽便断了气。
他双脚落地,长乐凑了过来,问:“小少爷,这是什么兽?”
“守护长生草的鹰兽,”他指向一片高地,“那就是长生草。”
“长生草?”长乐仔细回想,痛恨自己平时看书不认真,此时要用却记不得,见她一副冥思苦想的模样,他忍不住指点道:“这种低等仙草,只适于那些还未化形的小妖,我们就不用看了。”
长乐郑重其事地思考了一下,这时,却见小少爷剖出了鹰兽的灵丹,收进了一只小玉瓶中,不由得心生疑惑,问:“你这是做什么?”
他将玉瓶揣进袖子里,哼了一声:“本少的事,你管得着吗。”
这话听着耳熟得很,这些天她早已听得耳朵起茧,索性左耳进右耳出,便禅定道:“你煞费苦心收集灵丹,定是要送给心爱的仙子!”
她看见小少爷的眉梢抽了抽:“又胡诌什么呢你?本少懒得与你废话。问这等无聊的问题,还不如好好想想,本少三天救你两次,该如何报恩!”
长乐呵呵地摸了摸鼻子。
从哪找命还去,姑且先欠到下辈子吧。
往深处去,林子里的灵兽逐渐开始花样百出,千奇百怪,简直像把三界里的边角料胡乱拼凑在了一起。
有蛇尾鸟头、通身覆盖着冰冷鱼鳞的虎蛟,所经之处留下一地滑腻腥臭的黏液,有猿身四耳、啼声如婴泣般渗人的长舌兽,挂在树梢,长长的舌头垂下来险些糊了长乐一脸,更有三头六臂、以血为食的乌鸟,黑压压一片掠过,带起阵阵阴风。
她看得是心惊胆战,却又忍不住忘乎所以地啧啧称奇,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天神保佑天神保佑,小少爷英勇无双,战无不胜,所向披靡……”
走在前方清路的小少爷闻言,回头重重敲了一记她的脑瓜,力道不轻不重,却足够让她“哎哟”一声。
只听他道:“愣着做什么?来。”
她捂着额头,依言小跑到前头,面前是一条清澈见底却透着寒气的浅河。
长乐思忖片刻,狐疑地看向他:“小少爷,你不会……是要我去抓鱼吧?”
这荒山野岭,除了鱼啊鸟啊,好像也没别的能吃的东西了。
“正有此意。”他手中微光一闪,岸边的枯木便自动堆叠燃起篝火。
随即优雅地旋身,在一块较为干净的大石上坐下,闭眼开始调息,一副“杂事交给你了”的闲适模样。
长乐:“……”
原来,有人竟将“不要脸”三字法则琢磨得比自己还要登峰造极!
她握紧了拳头,朝他背影做了个鬼脸,又看了看那冰冷的河水,最后认命地叹了口气,嘟囔着“能者多劳,能者多劳”,脱了鞋袜,赤着脚小心翼翼踏入水中。
相比青丘与帝都的水,这河水冰冷刺骨,活生生像入了冰窖一般,激得她一个哆嗦。
听到动静,小少爷睁开眼视线投了过来,奇道:“你连驱水决都不会么?”
“我们生在土里长在土里,不会水系法术,抓鱼都是下水抓的,从未用过什么驱水决。”长乐闷下头,或许是运气好,没两下就抓了几条肥硕健美、通体泛着银光的大鱼。
她将鱼架在火上,却并未立刻开始烤,而是膝盖着地,对着那两条尚在挣扎的鱼连磕了几个头,满面虔诚,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旁边调息的人听见:
“天神在上,小鱼大仙,今日之恩,小妖没齿难忘,来世定当结草衔环以报。我绝不是有意要伤害你们的,全是那个坐在那边、人模人样、心肠却硬得很的小少爷逼迫我的……冤有头债有主,你们若泉下有知,找他便是……”
一旁闭目调息的小少爷嘴角似乎抽搐了一下,嗤笑一声睁眼看她:“方才同我一起狩猎之时,怎不见你有这般泛滥的怜悯之心?手起藤落,干净利落得很。”
长乐立刻直起身子:“那如何能一样?方才是那些灵兽先打我的,这小鱼一看便是老实本分的良善之辈,日后是有机会修炼化形的!此乃伤及无辜!”
说完,她就瞧见小少爷面色沉了沉,下一秒,他手随意一扬,架子之下便“噗”地燃起一簇极为纯粹的真火,几条鱼瞬间被包裹,烤得滋滋作响,香气四溢。
“你!”长乐还未祈祷完,惊呼一声。
小少爷懒得理她,复又阖上了眼。
习惯了他时不时的冷言冷语,现如今他这般安静专注的模样,侧脸在火光映照下,竟莫名显得……有点顺眼。
长长的墨发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落额前,乌黑的眼睫又长又密,在高挺的鼻梁上投下小片阴影,桃色的嘴唇紧抿着……
罪过罪过……
回神,鱼烤得外焦里嫩,香气勾得肚里的馋虫直叫唤,长乐取下一条,递到小少爷面前。
见他仍然闭眼毫无反应,顿时心生调戏之意,趁其不备将鱼塞到了他嘴里。
他当即睁眼,怒目而视,一副气血不太顺畅的样子,侧头咳了一下,顺手将鱼夺了去:“你这芍药!又想干什么?!”
她自己嘴里早已塞满了鱼肉,被烫得直呵气,闻言努力咀嚼几下,含糊不清地嘟囔,不知道说的什么。
半晌,一连“呸呸呸”吐出一串鱼刺,如小飞箭似的窜了来。
其中一根最大最醒目的鱼骨,不偏不倚正直直地落在了小少爷金贵无比的外袍衣摆上。
很难让人不怀疑这是故意的。
长乐还想再递一条鱼给他,那油乎乎的手几乎快要蹭到他脸上。
小少爷面色阴晴不定,看着被她强塞过后、唇上可能还沾了点油光的自己,似乎刚顺过来的气又堵回去了。
最终还是板着脸,极其勉强小口尝了一下自己手中的鱼。
味道……的确尚可。
慢条斯理地吃着,目光终于转了过来,口中说的却不是味道:“你这火候控的倒是不错。”
长乐就当他在夸自己了,哈哈地奉承:“手艺自然是不及你,明日还是你来烤吧。”
小少爷不紧不慢地拿出一条雪白锦帕,极其优雅地拭了拭唇角的油渍,淡淡扫了她一眼,语气平稳无波:“若是下次遇见灵兽来袭,你愿意打头阵的话,我倒也觉得,做饭是个美差。”
长乐想到某些灵兽,很没出息地抖了一抖。
却听他又慢悠悠地开口,仿佛在谈论天气:“你这芍药,虽说聒噪了些,手艺倒还将就。若是此番还有命出去,不如来做本少的侍从吧。家中,正好缺个会做饭的。”
长乐摇头:“芍药花也是有骨气的!”
“是吗?”跃动的火光照得他面容极清极艳,风雅透骨,“既如此,便你来保护我吧。毕竟,我这般柔弱,只会烧火做饭。”
长乐一时竟无法分辨,他眉宇间充斥的,是少年的纯粹稚气,还是某种深藏不露的……厚颜无耻。
她瞬间瞪圆了眼睛,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保护他?就凭她这朵被凶兽拍一下就要吐血身亡的小芍药?
“保护你?”长乐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真遇上事儿,指不定是帮倒忙还是给灵兽加餐呢。”
见长乐吃瘪,小少爷似乎心情好了些,将身上那根碍眼的鱼骨弹了出去,拍了拍根本不存在灰尘的衣摆,闭目打坐去了。
此人竟还有心思闭目养神,实乃心性“豁达”之辈。
正在心里盘算着如何整整他才好,目光却不经意间落在他因抬手拂袖的动作而微微敞开的领口。
那里并非空无一物,而是贴肤悬着一枚鳞片状的事物。
那鳞片约有婴儿掌心大小,形状并非普通鱼鳞的圆润,而是更接近完美的盾形,边缘线条流畅,底色是深遂的玄青,却在跃动的火光映照下,折射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最深海域般的流光。
这绝非凡俗之物,亦不像普通仙族的鳞片……
长乐猛地瞪大了眼睛。
这色泽、这质感、这磅礴而内敛的水系威压……
一个荒谬的念头如同天雷般劈入她的脑海。
小少爷才幽幽抬眼,见她猛地抬起头,手指颤巍巍地指向那枚鳞片,声音因震惊而有点尖锐:
“等等,你这护身符……你你你……你的真身是——”
她像是被自己的想法噎住了,停顿了一下,随即脸上表情从震惊瞬间切换为一种发现了惊天大秘密的,难以置信的曼妙神情,脱口而出:
“——玄武?!”
“这这这玩意难道就是你们东海的……本命龟壳?!”
最后四个字,她几乎是颤着笑出来的,带着一种混合了荒谬,想笑又不敢笑,以及“我居然现在才想明白”的强烈戏虐感。
空气瞬间死寂。
只剩下火堆噼啪作响,以及长乐那句石破天惊的“本命龟壳”在空中尴尬地回荡。
小少爷拂手的动作彻底僵住。
他缓缓地、缓缓地转过头,那双总是清冷如寒潭的眸子此刻像是结了万丈冰棱,死死锁在长乐脸上。
他脸上那惯有的冷漠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痕,仿佛有什么东西——可能是理智,也可能是风度——正在咔嚓碎裂。
“………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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