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师府不日便呈上几个成婚的好日子,交由陛下定夺,文祯帝先前连着几日都被卫寂搅得不得安生,巴不得公主和亲的事早日落定。
“就挑个最近的日子吧,这文试的结果想来谢太傅很快便能移送礼部。届时公主挑了夫婿便开始走仪程。”
卫寂武试过后倒安静了许多,文祯帝只当他是知难而退,演武场上的事一时气不过罢了。
过午时分,卫寂递了拜帖,太傅尚在小憩,是谢恒出来相迎。
“侯爷今日怎么得空前来,请里面坐。”
“今日登门,属实是有事叨扰老师。”
“那不巧,父亲刚睡下不久,近几日审阅文试,不免疲累,有劳侯爷等等。”
他自是点头应允,结果谢恒递来的茶,与他闲话,
“老师近来除了操持文试,一切可还好?”
“劳侯爷挂心,父亲一切都好,还时常念叨您。只是三月还要春闱巡检,近来母亲也常担心他现下休息不好,后头出远门身体受不住。”
“大长公主与老师琴瑟和鸣多年,想必有她劝着,老师也不会太过执拗。大长公主近来可安好?想着今日琐事不便惊动大长公主,未提前请安。”
“都好都好,现在在后院陪着二弟温书呢。”提起弟弟的时候,他的眼眸低垂,不□□露出落寞与羡慕。卫寂看着他,觉出他的委屈,宽慰道,
“宣哥儿年纪尚幼,大长公主上心些也是在所难免,你是世子,老师与长公主对你的期许自是不同。老师先前与我上朝时还夸你课业精进,进益颇多。”
谢恒的脸色稍有缓和,抿抿唇礼貌回应,
“侯爷所言极是,父亲每日都会指点我功课,常让我以侯爷为榜样。想来父亲指点我,母亲指导二弟,也算是一种平衡。”
“你能这般想便好,我幼年时父母双亡,被接入宫中教养,无人庇护,时常羡慕宫里宫外的孩子,有父母相伴,兄弟扶持,彼时也只有老师愿意关怀一二,老师虽寡言,但是总会用自己的方式引导,也算没把我带向偏激。”
不知不觉便聊了许久,下人来报,说是太傅已醒,闻说侯爷登门,现已往前厅来了。
谢恒很识趣的作揖告退,将前厅留给他们师生二人叙话。
“今日怎么有空来看我这个老头子了?”卫寂躬身行礼,
“老师是在怪学生来的少了,是学生之过。”两人说话虽有师生的礼数,却更像父子。
“学生今日来,实则是有事想请求老师。”
“你如今已是陛下亲封的掌司使,居然还会有事我能帮上忙,但说无妨。”
卫寂闻言,直直跪下去,从怀中取出一份卷纸,
“我想请老师判一判我的文试卷子,若是老师觉得能够跻身前十,能否向陛下说情,容我入名单。”
太傅见他跪下,忙不迭起身,听完他所说的事,伸手去接卷纸的手停在了半空,迟疑片刻还是接了过来,置于桌上没有打开。
“你先起来,这最近公主和亲选婿,也是京中谈论的焦点,我也知道你前几日的举动,你到底是何打算?”
卫寂虽站起来,却依旧拱手,不敢抬头,
“老师,学生是真的想娶南桑公主赫连若。”
太傅听他直言不讳,也不再掩藏想法,
“藏明,你糊涂啊,你怎么能娶南桑的公主呢?”
“老师也这么想?”
“你的母亲一生都奉献给了镇南关,一生击退了多少次南桑的进犯,如何容得下你去娶一个南桑女子。再者说,你母亲死于南桑人之手,此等大仇,你竟抛诸脑后吗?”
“老师,我没有忘。可是您一直教导我的,是天下大同之道,南桑与大徵虽举国对立,可是南桑百姓与大徵百姓并无不同,战争是政权的产物,却非百姓相处的常态。这世上自有国仇家恨,可是毗邻而居,在百姓眼中,两国通商互市亦创造了不少的营生,不见得每个异族人都是仇敌。和亲自是化干戈为玉帛的信号,为何学生就娶不得?”
太傅的语气软下来,万般无奈梗于喉咙,沉默良久,试探地问道,
“你对那公主当真是情根深种,非她不可?”他知老师心软,复又跪地,语气坚定,
“是,如若不能娶到心爱之人,恐成学生此一生之执念。”
若不能在她身边,那往后的数十年,与过去又有什么分别,太傅听到这一句,压在考卷上的手蓦地一松,缓缓点头,当真细细看他的卷子。
“好,明日我面见圣上会设法为你一请,可是结果如何还要看陛下裁断。”
“学生多谢老师。还有一事,学生想请老师为我写一份婚书,学生父母皆已离世,唯期能得到老师的祝福。”他叩拜下去,静静等着太傅的回答。
太傅轻抚他的背,甚是慈爱,
“这是自然,只是此事尚无定论,你且要平常心对待,切不可对圣上生出怨怼。”
“多谢老师,学生明白。”
——
圣上态度坚决,及至放榜还是未见卫寂的名字,卫寂只好再赴勤政殿。
“不可。”只得到了两字的回答,文祯帝如今都刻意躲着他。
“若我说,我愿意一辈子只做卫寂,陛下可否允准我娶公主。”
刘叙这一次是真的把那一方砚台砸了出去,为了一个异族公主,一退再退,如今连自己隐忍十年要做的事都可以推翻,此一句就足以让皇帝震撼。
“即刻带着朕的圣旨去寻南桑公主,她在名单上挑了谁,马上颁旨。通知礼部即刻开始准备大婚仪程。”
陛下走时,甚至没有多看一眼前面跪着的人。
最后圣旨上,和赫连若连在一起的名字,是宋万同。
再无别话,迟初自接旨之日起就没再听到过卫寂的消息,一心备嫁。
——
三月初,乍暖还寒,如此萧条之际,宫中却是处处张灯结彩,生机盎然。陛下特赐赫连若与宋万同于未央宫成婚。
迎亲的仪仗自南水门入,过东华门,最后来到未央宫前。长长的宫道,只容两队人前进,长队转向颇费时间,宫人必须精准把握吉时,不得延误。
中间不知怎的,队后半段的礼箱突然一沉,抬礼箱的人重心不稳,闹出不小的动静,前头的宫人免不得要绕后查看,向后走去,前头又有些动静,刚待查看,前头又安静下来。
“姑姑就不必往前了,后头礼箱繁多,劳烦姑姑看顾,莫要耽误了时辰。”
迟初在盖头下,愈发紧张,长队漫漫,前前后后发生了什么她都无从知晓,只知道中间停了一回,她下意识握住袖中匕首的刀柄,成败就在今日。
新人穿堂入殿,因在宫中,拜天地高堂,也不是真的对着国公夫妇,及至对拜礼成,迟初便被送入后院,在屋中等候。
在宫中也不便过于放肆,新郎官竟然推了前面的宴饮,说什么不可让公主等太久,不多时便直接进入屋中。
迟初听到外头脚步声愈近,慌忙将盖头重新覆上,又将匕首藏了藏,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房门被推开,隔着红布,透过光亮,迟初能看到来人的脚步越来越近,在床前停下。
房中静的出奇,男人居高临下的声音响起。
“前厅应对费了些时间,劳公主久等。”男人的声线平和,语气却是透出喜悦。
迟初心下一惊,这分明不是宋万同的声音,这一切都太突然,她迫切的想要揭开盖头,看眼前人的面貌,手还未触及,就被男人扼住了手腕。
“公主莫急,这不合礼数,还差一杯合卺酒。”
他很谨慎,一手握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递过合卺酒。
迟初只觉得自己的心快要跳出来了,胸前剧烈的起伏,一切都乱了,她坐如针毡却又动弹不得,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喝下酒,待他掀起盖头。
随着刺眼的光线一同浮现在眼前的,是男人熟悉的眉眼,他俯下身,眼里映出了女子的红妆,配上那骄傲的笑容,不可不谓春风得意。
他放开手,迟初随即起身,眼中满是错愕,听着他的话,
“夫人今日,当真是倾国倾城,令人心醉。”
迟初此刻的慌乱在他眼中被看做是紧张,直到她眼中有泪涌出,似断线的珍珠,划过精致的脸庞。男人替她拭泪。
“是因为来的人是我,吓到你了吗?”
“为什么,”她只觉得进退两难,“为什么偏偏是你,哥哥。”这一个成为如细针,瞬间也刺中了卫寂。
“夫人糊涂了,你是赫连若,从来不是我的妹妹。”
从怀中取出婚书,递将出去,迟初看着婚书上卫寂与赫连若的名字,早已无心于来时的目的,一心只想着此番他闯下大祸,会面临什么样的后果。
“你在这里,那宋万同呢?”她努力克制住自己的颤抖,冷声道。
“你放心,不过是晕倒在宫墙边上,我好心给他盖了件大氅,死不了。”
她后退一步,细细想着现下该怎么办,他继续道,
“公主早上没有收到礼单吗?”
“什么?”
“在下的聘礼礼单,今早公主亲自过目接收的。”她这才想起来,说来也怪,哪有大婚当日下聘的,而且那礼单上皆是银票、地契,还有首饰,不过数目竟是比前几日国公府的总数还多。
原来今日的礼单是他送来的么。
“还记得在玉沧县,你说过承诺什么不重要,要千金万银捧到跟前,方显诚意。”
“你这是抗旨啊。”
见她后退,他便上前,
“你收了我的聘礼,与我拜了天地,同你喝合卺酒的是我,揭盖头的是我,现在站你面前的还是我。”他的声音顿了顿。
“天地见证,你已是吾妻,圣旨亦无法改变。”
迟初望向他的眸,情绪复杂,手足无措,僵在原地。
他的手覆上她因为紧张而冰冷的手,贴于面颊,俯身与她齐平,样子可怜极了。
“事已至此,万望夫人勿弃。”
她微蹙的眉头,有一瞬的舒展,在向后看,却见屋外的黑影,已经来不及。
她牵着他重新回到里间,停在床沿边,声音颤抖,夹杂着恐惧。
“你说得对,你我已是夫妻。”她眼中没了方才的无措,张开双臂,紧紧抱住眼前人,似是有万般不舍。
“怎么了?”卫寂抱她在怀,察觉到她依旧在颤抖,
她抬手环抱住他的脖颈,向后坐到床上,卫寂由她带着向前倾倒,手撑住了床沿,她附在耳边低语,
“其实,见到来的人是你,你亦不知我都多高兴。”语毕,她的视线下移。
两人的距离不过一指,甚至能感受到彼此鼻息的温热,她在看向他的唇时,吻了上去。
她的唇是凉的,带给他的触感刺激瞬间放大了数倍,可是不够,不够。
一如她的心,此刻亦是冰凉,她扣住男人的脖颈,用尽所有办法,去感受唇齿的交叠,去诉说自己此生所有的倾诉。男人亦是热烈的回应,腿抵住床沿,双手环抱住她。
她发了疯似的享受这片刻的奢侈,闭上眼睛,眼角又有清泪滑落,带着不舍与悔恨,不甘与诀别。
下一秒,她从袖中取出匕首,绕到胸前,朝着男人的刺去。
梦醒时分,身前是清晰的疼痛,他猛的睁开眼,朝后退去。大红的喜服此刻染上了另一层血色,那把用凤凰鸣锻造的匕首,那把他亲手交出去的匕首,由眼前的爱人死死握着,刺入身体。
“你不该来的。”她说这话时,眼泪依旧是簌簌落下,明明眼中是不舍,出手却是果决。
她一手按住他的肩膀,将他推回床上。
他的疼痛自是难以承受,却先抬手,想为她拭泪,她顺势握住他的手,不让他触及。
“为什么,为什么?”他侧过头,艰难的问出口,语气中满是哀求。
“卫寂,这皇城里哪一个不是我的仇人?”
外头的黑影先一步离开,她也要走,却被他拉住,
“你要去哪里,别走,别走…”意识愈发模糊。
她坐回床沿上,拔出匕首,扯开他浸满血的衣裳,里头的口子触目惊心,她拿帕子按住伤口,做了所有能够挽救的方法。
满手的血,小心地俯上男人的脸,
“你别担心,房中点的香,是我的一位医者朋友所调,待我走后,你便能醒来。”
她俯下身,再次吻上男人的唇。
“我也盼望着,你能早日做回周敬之。”
男人的眼神逐渐迷离,昏厥前最后的画面,便是她将桌上的婚书扔进了火炉之中,烧了个干净,转身离去。
药力的作用起效,他所有的不甘,都化作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没入了身下的喜被。
你说他不听话吧,他放榜之前就想要个名额;你说他听话吧,他敢抗旨抢婚。
卫寂:自己的老婆自己抢。[墨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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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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