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家传统朝鲜族小酒馆。
糊着高丽纸的木格窗透出鹅黄色的光晕，窗纸上映着几个晃动的人影，像皮影戏般生动。推开沉重的栎木门，一股混合着大酱汤、烧酒和松木炭的暖流迎面扑来。
靠墙的矮桌上，几位穿着白色汗衫的阿爸吉盘腿而坐，古铜色的脸上泛着酒后的红晕。他们面前摆着几个青瓷酒壶，壶嘴还冒着丝丝热气。其中一位正用布满老茧的手指敲打桌面，哼着时断时续的《阿里郎》。
灶台边的阿妈妮系着靛蓝色围裙，正在翻动铁板上的辣炒五花肉。油脂在滚烫的铁板上滋滋作响，腾起的香气和灶膛里松木炭的青烟交织在一起。她时不时用木勺搅动旁边咕嘟作响的部队锅，红亮的汤面上浮着年糕和泡菜。
墙角的老式收音机里，伽倻琴的弦音和雨声混在一起。酒架上整齐摆放的玛格丽酒瓶在灯光下泛着乳白色的柔光，瓶身上的红纸标签写着"自家酿制"的汉字。
最里间的暖炕上，几个年轻人脱了外套，正就着辣拌明太鱼干碰杯。烧酒杯碰撞时发出清脆的"叮"声，有人突然大笑起来，惊醒了门廊下打盹的虎斑猫。
“我们第一段旅程从珲春市到老黑山镇。”南鬼雨低头在他耳边说。
九山郁点头。
两人找到一个角落里的位置坐下。
“冷面，烤牛肋条，辣炒年糕。”南鬼雨报出菜名，声音很淡。
接过有些磨损的塑封菜单，九山郁轻轻颔首，问道：“酒呢？”
“烧酒。”
“冰的？”
“嗯。”
九山郁转头朝柜台方向抬手：“粗音阿朱莫尼，粗门哈塞哟”（老板娘，点菜）
一个中年妇女走过来：“杜 本木奥瑟儿粗门哈西给色哟？”（两位要点什么）
“冷面，嘎比带古一，到波gi”（冷面，烤牛肋条，辣炒年糕）九山郁补充到，“烧酒，擦嘎达”（烧酒，要冰的）
阿妈妮从柜台后抬起头：“卖嗯够擦儿莫西够？”（能吃辣吗）
“凑。”（好）他温声回答，又补充道：“波通曾多咯。”（普通辣度）
后厨传来“咚咚”的压面声，炭火的气息混合着烤肉的香味在屋内弥漫开来。窗玻璃上的雨痕将外面的霓虹灯折射成模糊的光斑。
“紧张时间长了，突然放松下来还有些不习惯。”九山郁笑着说。
南鬼雨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九山郁的警惕系统立刻开启了：“这里难道也不简单？”
南鬼雨点头：“你没闻到什么味道吗？”
九山郁闻言深吸一口气，淡淡的海腥味飘来，混在美食的气味里，竟然没能第一次就察觉。
“海腥味。”
九山郁被一股腥膻味呛得喉头发紧。那味道像是从鼻腔直接钻进了脑髓，带着咸腥的黏液感。碗里翻滚的红汤表面，不知何时浮起一层细小的白色泡沫，像浪花退去后留下的海藻碎屑。
柜台后传来"喀啦喀啦"的声响。阿妈妮擦杯子的动作变得极其缓慢，玻璃杯在她手中泛出诡异的珍珠光泽。当她抬头招呼新客人时，煤油灯的光突然在她脸上跳动了一下——
她的左眼珠突然分裂成了三颗。
三颗浑浊的、布满血丝的鱼眼，在同一个眼眶里缓缓转动，黏腻的玻璃体相互挤压，发出"咕唧"的声响。
“操……”南鬼雨的指甲掐进我手腕。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邻桌正在倒酒的大叔后颈上，皮肤正如煮沸的牛奶般鼓起密密麻麻的水泡。某个水泡"啵"地破裂，露出一颗完整的、带着神经末梢的鱼眼，瞳孔正疯狂左右震颤。
炭火盆里传来指甲刮擦玻璃的声响。九山郁低头看见燃烧的松木上爬满藤壶，每个孔洞里都有一颗鱼眼在转动。烤盘上的五花肉突然抽搐着卷曲起来，露出皮下排列整齐的——那是什么？鱼卵？还是微缩版的眼球？
“当啷！”醉汉的酒瓶砸在地上。他弯腰去捡时，后脑勺的头发簌簌脱落，露出头盖骨上镶嵌的七颗大小不一的鱼眼，正以不同频率眨动着。当他抬头对我们笑时，嘴角一直裂到耳根，口腔里密密麻麻的尖牙上还挂着生鱼鳞。
最恐怖的是，整个酒馆的食客都在进行着同样的变异。他们依然在碰杯、夹菜、大笑，只是每张脸上都镶嵌着成团的鱼眼，像葡萄串般挤在眼眶、鼻孔甚至张开的嘴巴里。某个瞬间，所有人突然停下动作。
三十多张布满鱼眼的脸同时转向我们。
阿妈妮掀开柜台挡板，她的韩服下摆滴着黏液。"孩子们..."她喉咙里传出气泡破裂般的声响，"来尝尝...新鲜的...鲛人刺身..."
她张开的手掌心里，正睁着一只金色的、竖瞳的鱼眼。
“跑！”南鬼雨猛地掀翻桌子，滚烫的汤锅砸在地上，泼出一片泛着鱼鳞光的幽蓝。
撞开木门的瞬间，身后爆发出黏腻的蠕动声。九山郁回头一瞥，阿妈妮的韩服突然膨胀爆裂，数十条挂着鱼眼的触手从她脊椎处破体而出，像海葵般在空气中疯狂舞动。
“孩子们......”她的声音混合着气泡破裂的声响，“别浪费......海鲜......”
青石板路上突然变得湿滑无比。九山郁鞋子哗，一不小心摔倒在地，手掌按到的地方立刻渗出咸腥的海水。整条街道的砖缝里都在冒出细小的泡沫，每家店铺的灯笼都变成了惨白的鱼眼形状。
”起来！南鬼雨拽着九山郁往前冲。身后传来木板碎裂的巨响，酒馆里那些"食客"正以扭曲的姿势爬出来——伐木工的四肢反关节着地，每根手指关节都凸出颗转动的鱼眼；醉汉的肚皮裂开，里面涌出无数条挂着鱼卵的肠子，像海蛇般在路面拖行。
最可怕的是阿妈妮。她的下半身已经完全变成章鱼般的触须，所过之处的地面长出锋利的贝壳碎片。她移动时发出"咕啾咕啾"的声响，三颗鱼眼组成的复眼锁定着我们逃跑的方向。
拐角处的杂货店突然卷闸门爆开，无数腌咸菜的陶罐滚出来，每个罐口都探出密密麻麻的鱼眼。南鬼雨踹开一间茶馆的后门，两人跌进潮湿的院子里——
水井正在发出"咕咚咕咚"的吞咽声。井绳自己蠕动着，绳结处睁开一排金色竖瞳。
“上屋顶！”九山郁的声音已经变调，踩着摇摇欲坠的酱缸爬上山墙，却看见整片屋瓦上都布满了张开的鱼鳃，正在夜色中"吧嗒吧嗒"开合。
身后传来砖墙倒塌的轰鸣。阿妈妮的触须卷着门框，她裂成四瓣的嘴里垂下一串串珍珠般的鱼卵：“乖......把嘴张开......”
南鬼雨挡在九山郁身前：“车就在不远处，你先跑过去。”
“你呢？”九山郁紧紧攥着他的衣角。
“放松，他们不多，我处理完就过去。”南鬼雨从身后拿出一把匕首，在阿妈妮开始攻击时大喊：“快跑！”
九山郁几乎是摔进驾驶座的，手指颤抖着插入钥匙，引擎轰鸣的瞬间，副驾驶的门被猛地拉开。
“走！”南鬼雨跌进来，浑身湿透，脸色惨白。他的袖口沾着几粒半透明的鱼卵，正疯狂地拍打着手臂：“妈的，这玩意儿在动！”
轮胎在湿滑的路面上空转，越野车终于咆哮着冲了出去。后视镜里，阿妈妮的身影已经膨胀成噩梦般的形态——她的韩服撕裂，露出下面蠕动的触须，每一根触须上都镶嵌着密密麻麻的鱼眼，瞳孔在黑暗中泛着幽蓝的冷光。
“导航失灵了！”九山郁猛拍中控屏，GPS地图扭曲成一片混沌的波纹，像是深海鱼群游动的轨迹。
“别管导航！”南鬼雨咬牙扯掉袖口，把黏在上面的鱼卵甩出窗外，“往前开！别停！”
车顶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跳了上来。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沉重的脚步声在车顶缓慢移动，伴随着湿漉漉的黏液滴落声。
“它在上面！”南鬼雨猛地抬头，瞳孔紧缩，匕首被握在手里。
九山郁狠踩油门，越野车在漆黑的国道上狂飙。后视镜里，阿妈妮的身影已经消失，但那种黏腻的蠕动声却越来越近——
“砰！”一只惨白的手突然拍在驾驶座的车窗上。
车子差点失控，方向盘猛地一扭，越野车在湿滑的路面上甩尾。那只手——不，那根本不是手，而是一团缠绕着海藻的触须，指节处裂开，露出里面转动的鱼眼。它正缓缓收紧，车窗玻璃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
“甩不掉！”他猛打方向盘，越野车在弯道上剧烈倾斜。
“撞树！”南鬼雨突然吼道，“把它震下去！”
九山郁一咬牙，猛踩油门，朝着路旁的一棵白桦树擦去。车身剧烈震动，车顶传来一声尖锐的嘶鸣，那只触须终于松脱，但下一秒—— 副驾驶的车窗突然爆裂，一条带着鱼眼的触须猛地卷了进来，直扑同伴的喉咙！
“低头！”九山郁猛地伸手去拽他，同时另一只手抄起座位下的猎刀，狠狠劈向那条触须。
刀刃斩进黏腻的□□，腥臭的蓝血喷溅在仪表盘上。触须疯狂扭动，鱼眼在刀锋下爆裂，最终抽搐着缩了回去。
车窗破碎的冷风灌进来，越野车仍在狂奔。导航屏幕彻底黑屏，只剩下"沙沙"的噪音，像是深海里的低语。
“它不会追来了……”南鬼雨喘息着，死死盯着后视镜，“它们离不开自己的领地。”
九山郁握紧方向盘，指节发白。
他面容冷静，开着车在公路上行驶。
南鬼雨瘫在副驾驶，看了他一眼：“你还好吗。”
“还好。”九山郁调整呼吸节奏，看了眼油表，下意识透过车镜往后面看，没漏油，“附近有加油站吗？”
“有，前面不远。”
文中朝鲜语台词采用中文谐音呈现，括号内为释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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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松涛酒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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