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胎碾过破碎的沥青路面，将那扭曲的“食人”路标远远甩在身后，仿佛要将那瞬间的惊悚与金属被噬咬的刺耳声响一同碾碎在尘埃里。车内，死寂笼罩，只有引擎低沉而持续的轰鸣，像一头受伤野兽的喘息，证明着他们仍在移动，仍在逃离。
九山郁的双手死死攥着方向盘，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微微颤抖。副驾驶座上，南鬼雨的侧脸在仪表盘幽蓝的微光下，显得愈发冷硬，如同一尊冰封的雕像。只有他那双深邃的眼眸，偶尔掠过一丝极淡的、如同鹰隼审视猎物般的锐利光芒，暴露着他内心并非全无波澜。他指间那把沾染了铁锈和未知粘液的战术刀，并未归鞘，而是被他反手握在身侧，刀尖斜指地面，保持着随时可以暴起挥击的姿态。
他看了一眼九山郁，安抚似的说：“别紧张，我们能顺利到达这里，代表那些东西暂时不会伤害我们。九山郁没说话。
车内依旧弥漫着焦糊、腥臭与燃烧塑料混合的刺鼻气味，即使所有车窗都已被摇下，那来自北极冰原般的寒风呼啸着灌入，也难以在短时间内将这地狱般的气息彻底驱散。冷风如刀，刮在脸上生疼，却也带来一种近乎自虐的清醒。
他下意识地想去摸烟盒，指尖刚触碰到那冰冷的金属外壳，目光便瞥见了中控台上那行依旧固执闪烁的血红字符——【剩余油量：∞】。这违背常理的符号，此刻看来不再像是一种恩赐，更像是一个恶毒的诅咒，一个将他们与这片诡异土地捆绑在一起的烙印。他烦躁地缩回手，重重拍在方向盘上，发出一声闷响。
“温度在降。”南鬼雨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投入死水，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九山郁立刻收敛烦躁的心情，视线迅速扫向车外温度显示。-5℃。他记得很清楚，在遭遇那个**路标之前，外面的温度还在零度左右徘徊。这才过去不到十分钟？这种骤降的速度，完全违背了自然规律，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属于冰霜巨人的手，正覆盖在这片区域的上空，疯狂地抽取着所有热量。
他不信邪地将暖风旋钮拧到最大档位，出风口先是传来一阵沉闷的气流声，随即，吹出的却不是预料中的暖流，而是夹杂着细碎冰晶的寒风，打在脸上如同针扎。通风管道内部传来细微但清晰的“咔哒”声，像是某种薄冰正在形成、碎裂。
“见鬼！”九山郁低骂一声，关掉了毫无用处的暖风。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试图平复加速的心跳，然后鬼使神差地，他将驾驶座的车窗又摇下了一些，探出半个手掌，想去真切地感受一下那不合常理的低温。
当他将手收回，下意识地呼出一口气，想暖暖冻得发僵的手指时，令人头皮发麻的一幕发生了——
那口本应迅速消散在寒风中的白色水汽，在离开他唇瓣的瞬间，竟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塑形，猛地扭曲、拉伸，轮廓变得清晰无比，最终形成了一张模糊却特征分明的人脸！那张雾气构成的脸，双眼的位置是空洞，嘴巴却大张着，形成一个极端惊骇、无声尖叫的姿态！这诡异的“尖叫白雾”维持了足有两秒钟，才被窗外更强的寒风吹散、瓦解。
九山郁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关紧车窗，后背重重撞在椅背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嗡嗡声。
“看到吗？”他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南鬼雨没有立刻回答。他那双冰封般的眼眸，刚才清晰地捕捉到了那转瞬即逝的恐怖景象。他搭在膝上的左手食指，极轻微地蜷缩了一下，这是他情绪出现波动的罕见信号。
“看到了。”过了许久，他动了动嘴唇，回应道，声音依旧平稳，但语速比平时稍慢，“不只是温度。”
他的话音刚落，车窗外，天地异变骤生！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判断，毫无任何征兆，浓密的雾气如同苏醒的亡灵军团，从荒野的每一个角落、从冻土的每一道裂缝中喷涌而出。这不是自然界常见的、带着水汽的灰白色晨雾，而是一种苍白中泛着死尸般青灰色的浓雾，质地粘稠，如同某种拥有生命的胶质，翻滚着、蔓延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吞噬着视野内的一切。
车灯那两道原本能刺破百米黑暗的光柱，此刻像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吸光的墙壁，光芒被疯狂地吞噬、衰减，最终只能勉强照亮前方不到五米的模糊路面。整个世界在几秒钟内被这诡异的苍白死寂所笼罩，车外的一切参照物——枯树、远山、甚至天空——都消失了，只剩下这令人绝望的、仿佛永恒不变的灰白。
九山郁暗骂一声，不得不将车速降至如同蜗牛爬行。在这种能见度下，高速行驶无异于自杀。轮胎碾过结着薄霜的路面，发出“沙沙”的脆响，在这片万籁俱寂的浓雾中，这声音被放大了无数倍，清晰得令人心慌，仿佛是这死寂世界里唯一的心跳，又像是某种东西在暗中跟随的脚步声。
压抑。
他想。
极致的压抑。仿佛整个世界的重量都压在了这辆小小的越野车上。
就在这片吞噬一切的混沌中，九山郁因为高度紧张而不断扫视两侧车窗的眼睛，猛地捕捉到了右侧窗外的异常——
浓雾被搅动了。
不是被风吹动的那种自然流动，而是被某个庞然大物、以一种蛮横无比的姿态强行排开。一个难以想象的巨大阴影，突兀地出现在右侧窗外，与缓慢行驶的越野车保持着精确的并行。
那影子的顶部隐没在上方更浓的雾气中，无法估量其确切高度，但仅凭可见的部分判断，其高度至少超过三层楼房！它移动的速度与车辆保持一致，沉默无声，却带着一种近乎实质的、令人心脏停跳的压迫感。
九山郁的呼吸瞬间停滞，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顶。南鬼雨注意到，握住他的手腕，同时他死死盯着窗外，试图看清那究竟是什么。
雾气的流动偶尔会露出一鳞半爪的细节：那似乎是某种巨大多节肢动物的腿部轮廓，覆盖着如同古老岩层般粗粝、布满裂痕的深褐色甲壳。但仔细看去，那些“岩层”甲壳的缝隙间，正不断渗出粘稠的、散发着微弱荧光的暗蓝色液体，如同某种生物的血液或淋巴液。这巨影的每一次迈步，那如同石柱般的“肢体”落下，都会引起地面一阵轻微但清晰的震颤，连方向盘都能感受到那来自地底的沉闷回响，冻土在其脚下发出被碾碎的、细微的“咔嚓”声。
这还不是最恐怖的。
当一阵稍急的雾气流动，暂时让那阴影的局部变得清晰一些时，九山郁的瞳孔骤然收缩到了针尖大小——在那粗粝甲壳的某些巨大接缝处，或者说，是甲壳本身形成的凹陷和孔洞中，他赫然看到了无数惨白的人形肢体！那些肢体纤细、扭曲，像是被强行塞入、镶嵌在其中，它们正在缓缓地、无意识地蠕动着，如同陷入永恒噩梦的囚徒，试图挣脱却又无能为力！这一幕，足以让任何心智健全的人瞬间崩溃！
“保持速度。”南鬼雨的声音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紧绷，像一根被拉到极限的弓弦。他不知道何时已经将大半边身子探出了车窗，寒冷的雾气瞬间包裹了他，在他的头发和肩头凝结出白霜。他反握的战术刀已然举起，刀尖直指窗外那并行的巨大阴影，手臂的肌肉线条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
九山郁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近乎呜咽的喘息，强迫自己将几乎要黏在右侧车窗上的视线撕开，死死盯住前方被浓雾封锁的道路。他脚下的油门保持着稳定的压力，不敢有丝毫松懈，也不敢贸然加速，生怕任何一个微小的动作都会打破这脆弱的平衡，招致毁灭性的攻击。
然而，那阴影似乎并不满足于仅仅是并行。
它开始逼近了。
如同移动的山脉缓缓倾斜，那巨大的压迫感排山倒海般涌来，右侧车窗外的光线迅速暗淡，仿佛夜幕提前降临。韩骁甚至能闻到一股透过车窗缝隙渗入的、混合着铁锈、冻土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甜腻中带着**的气息。
在阴影逼近到极近的距离时，借着车尾灯微弱反光和那些暗蓝色荧光液体的照明，九山郁终于看清了最近处一块甲壳上的细节——那根本不是什么“岩层”！
那分明是由无数凝固的、暗红色的血肉组织构成的表面，组织间布满了如同活物般搏动着的、青黑色的粗大血管网络！
而更让他灵魂战栗的是，嵌在那块“血肉甲壳”中的几具惨白人形，似乎感应到了他的注视，竟然齐刷刷地、僵硬地转动了头颅！那是几张高度腐烂、五官模糊的面孔，没有瞳孔的眼窝深处，流淌出的正是那种散发着荧光的暗蓝色粘液！它们空洞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车窗玻璃，死死地锁定在了他的脸上！
“加速！”南鬼雨的厉喝声如同惊雷，在九山郁耳边炸响。与此同时，南鬼雨握刀的手臂肌肉贲张，做出了一个蓄力劈砍的动作，目标直指那几乎要贴上车的巨大阴影！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九山郁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将油门一脚踩到底！引擎发出一声被压抑已久的、震耳欲聋的咆哮，强大的推力将他死死按在驾驶座上，越野车如同离弦之箭般猛地向前窜去！
也就在这一瞬间，那个一直沉默的巨大阴影，内部突然爆发出一种极其刺耳、如同千万块生锈金属板被同时扭曲、撕裂的摩擦声！这声音如此巨大，几乎要震破人的耳膜，连车窗玻璃都随之剧烈震颤起来！
车外的浓雾因为这恐怖的声波和突如其来的加速而剧烈地翻涌、沸腾！九山郁在后视镜中看到，那个巨大的阴影似乎在声波中扭曲、变形，然后猛地分解、溃散，化作了无数张更加清晰、更加狰狞的、由雾气构成的尖叫人脸，如同索命的幽魂般，铺天盖地地扑向越野车——
“砰！砰！砰！”
一连串轻微的、如同冰雹敲击的声响落在车顶和车窗上。那些雾气人脸在接触到车体的瞬间，如同气泡般破灭消散，并未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越野车终于冲出了那片最为浓稠、最为诡异的雾区，周围的雾气虽然依旧存在，但能见度恢复到了二三十米左右。后方，那翻滚的、如同活物般的灰白雾墙，似乎在某种无形的边界处停止了蔓延。
九山郁缓缓将车速降下，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冷汗浸透了内衣，粘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腔火辣辣地疼。
南鬼雨也缓缓收回了探出车窗的身子，他的左边肩膀和头发上结满了厚厚的白霜，嘴唇冻得有些发紫，但他握刀的手依旧稳定。刀尖上，残留着几滴之前挥砍时沾染的暗蓝色粘液，此刻那些粘液正在低温下迅速凝结成蓝色的冰晶。
车内陷入了一种劫后余生的、更加深沉的死寂。
九山郁无意中呼出一口气，白色的水汽在冰冷的车内空气中弥漫开来。他惊恐地看到，这口白气再次扭曲，形成了一张较小但依旧清晰的尖叫鬼脸，在他和南鬼雨之间盘旋了足足三四秒，才不甘心地缓缓消散。
他抬头看向车外温度显示：**-18℃**。
而道路的正前方，百米开外，另一个路标的轮廓在稀薄的雾气中逐渐清晰。
随着距离拉近，他们看清了上面的字：
“欢迎来到寒霜岭”
猩红的字体，如同用鲜血书写。而最上方的“欢迎”二字，此刻正不断地、汩汩地向下渗出着鲜红的液体。那些液体在-18℃的极寒空气中，违背物理规律地保持着流动状态，顺着路标牌向下流淌，在惨白的底板上画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仿佛永无止境。
新的路标，新的警告。寒霜岭，已经到了。而他们，无路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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