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剧烈的头痛。还没睁眼,王漫漫就已经感受到了王石子热情地“叫醒服务”——冒着热气湿答答的舌头在她脸上一顿狂舔,生怕遗漏了脸上哪怕一点点的皮肤,王漫漫还没睁眼,脸已经被洗好了。
“讨厌死了王石子!不要总是用你那舔过......那里的舌头舔我的脸!”她习惯性地嘟囔着挥手去挡,但话一出口,声音在空气中的微弱回响让她瞬间僵住。
不对!这个声音不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王漫漫心中一惊,睁眼一看,被吓了一跳!她惊恐坐起,大叫:“我他妈这是在哪儿啊?”她用力闭了闭眼,再猛地睁开,试图驱散那挥之不去的眩晕感,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开始一寸寸扫视四周。
目之所及,尽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沉甸甸的绿。巨大的古木拔地而起,虬结的枝干如同盘踞了千万年的苍龙,肆意地伸向灰蒙蒙的天空,将天光切割得支离破碎。浓密的树冠在高处交织成一片深邃的穹顶,只有零星几缕惨淡的光线,挣扎着穿透厚重的叶隙,在地面投下摇曳不定、如同鬼爪般的光斑。
树下,是更为蛮荒的景象。粗壮如蟒的藤蔓缠绕着树干,从高处垂落,又深深扎入覆盖着厚厚腐殖质的地面。那些藤蔓呈现出一种近乎墨绿的色泽,表皮湿滑,仿佛蛰伏的活物。奇形怪状的蕨类植物和不知名的阔叶灌木肆意生长,叶片大得惊人,边缘带着锯齿,叶面上凝结着冰冷的水珠,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烁着幽暗的光。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混合着泥土腥气、腐烂枝叶和陈年苔藓的原始气息,沉重地压在人的肺叶上。周遭静得出奇。只隐隐传来鸟鸣虫嘶声,似乎和人有关的声音都被这古老的森林吞噬了。只有她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王漫漫感觉自己像一颗误入巨人国度的尘埃,被这浩瀚、古老而充满未知力量的绿色囚笼所包围。参天的巨木沉默地矗立着,时间在它们身上刻下的沟壑深不见底,无声地诉说着她无法想象的漫长岁月。置身其中,她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渺小与隔绝,城市的喧嚣、生活的烦恼,此刻都遥远得像上辈子的事情,只剩下最原始的生存本能在这片蛮荒之地苏醒。
“整......蛊节目?大手笔啊!”巨大的震惊之后,这个荒诞的念头冒了出来。想到之前看的日本综艺,确实会把嘉宾转移到室外。但看了一眼王石子,她又觉得不可思议。把她转移就算了,王石子也能一同被转移?
“难道...难道是昨晚那碗烩面?节目组和烩面老板在她来吃面之前就已经商量好了,在面里下蒙汗药?!说得通了,我把吃剩下的几根面条和羊肉给了王石子!难怪我感觉昨天晚上睡得那么沉。对,肯定是赵楠!她一直很喜欢这种整蛊节目,一定是她背着我联系了节目组。那要是这样的话,节目组之后是不是要给我和赵楠钱啊?”想到这里,王漫漫也不害怕了,心里满是节目结束后被分红的快乐。
她竟然成功地......逻辑自洽了。
在接受了这个设定以后,王漫漫也显得没那么紧张了,快速站起身来,左看右看,终于捕捉到了一丝异样——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几株纠缠的藤蔓和巨大的蕨叶之下,隐约透出一点被踩踏过的痕迹。她拨开碍事的枝叶,一条极其狭窄、几乎被野蛮生长的植物重新吞噬的小径,如同一条垂死的蛇,蜿蜒着向山下延伸。这小径是如此的不起眼,布满了湿滑的苔藓和裸露的树根,显然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走过了,但它确实是这无边绿意中唯一一点人工的痕迹。
“这不就被我找到了嘛,根本难不倒我好吗,导演组,颤抖吧!”王漫漫一边感叹着自己敏锐的观察力,一边快速沿着小径下山。
尽管王漫漫一直安慰自己是身处在一档整蛊节目,但放眼望去,连一个鬼影都看不到的时候,确实也叫她满心疑问,尤其是当一个女孩子单独行走在一个巨大的树林里,阳光被巨大的树叶遮挡,只能露出星星点点的光亮。
王漫漫只能不断加快脚步,想尽快跑出这个树林。不过幸好身边有王石子,到底是没心没肺的狗狗,一路上它都显得格外兴奋,一不留神它就钻到草丛里,再过一会又突然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不过值得欣慰的是,一路上石子都紧紧跟着王漫漫,即使好奇心驱使,也不会跑得太远。
“姑娘,请留步!”
王漫漫被这突如其来的叫声着实吓了一跳。她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穿好像唐代汉服的年轻男子正朝着她小跑过来。
“姑娘,请问这条小径通往何处?”
王漫漫心中一阵窃喜,节目组挺能憋啊,我走了两个小时了,才让NPC出来,节目组真的是用心了呢。
“我不知道啊,但我猜...应该是通往成功的道路吧,你说呢,NPC小哥?”
男子一愣,脸上闪过一丝疑惑,继续道:“我看姑娘一人,不知在下能否和姑娘一同前往,这样路上我们相互有个照应,且姑娘有忠犬相伴,在下也觉得安心一些。”
王漫漫突然凑过身,低声问道:“难道没有什么任务给我吗?”
男子被她这一亲昵的举动吓了一跳,脸上表情也显得更加惘然,心想,莫不是遇到神经病了吧。快走快走,等下山了也好摆脱了这女子。
人心里一旦有了疑问,就会像藤蔓一样不断向上攀爬。
王漫漫越走越发觉得不对劲,这么大的山,节目组怎么进行拍摄?走了几个小时,连个无人机都没看到。而且,每次当她看向这个穿汉服的小哥时,王漫漫都觉得对方在用一种极其怪异的眼神跟她对视,目光中带着不解、疑惑,以及有种对智障儿童的关爱之情。再看看周边的环境,仿佛天地之间,除了他们这两个人,这世间再无其他人类。
万籁俱静,除了鸟叫虫鸣的声音外,就是风的声音。但怪异的点就在这里,这么诡异的环境,通常情况下,王漫漫应该会感到非常害怕,但这次,她却有种莫名的心安,脚步轻盈。在不知道且不确定这条小路究竟通往何处的情况下,依然没有感到丝毫的恐惧,只有大大的疑问。
又不知走了多久,就在王漫漫的体力与耐心都快要耗尽,耳朵里只剩下自己粗重喘息和脚下枯枝败叶碎裂的单调声响时——一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人语声,如同风中飘散的游丝,竟穿透了层层叠叠的原始寂静,钻入了她的耳中!
王石子顿时兴奋了起来,自顾地跑了出去,任凭主人在后面唤它也是不理。顾不上疲惫,王漫漫和年轻男子立刻拔腿追了上去,深一脚浅一脚地在王石子消失的方向追赶,拨开挡路的枝叶,眼前的景象骤然一变!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巨手,粗暴地撕开了这无边无际的绿色帷幔。视野猛地开阔,一片依着山势形成的、颇为平坦的谷地,毫无预兆地撞入眼帘!
这里竟是一个活生生的集市!豁然出现了熙熙攘攘的人群!
远远望去,各式各样、或简陋或奇特的摊位错落分布,穿着各异、甚至有些打扮古代的人们在其中穿梭、交谈、讨价还价,鼎沸的人声混杂着一些奇异的味道,香料、草药、生铁,扑面而来,形成一种强烈到令人眩晕的烟火气,与身后那死寂的树林形成了天壤之别,恍如隔世。
沿着集市周边看去,这集市竟有种一眼望不到头的既视感,而集市面朝他们的这个边界是由一道栅栏圈出来的。只见要进入该集市,需穿过一道由粗粝原木扎成的栅栏,栅栏中央,矗立着一座同样古旧、布满岁月刻痕的石砌拱门。拱门的石料呈现出一种深沉、近乎墨黑的颜色,上面爬满了深绿色的苔藓和暗褐色的藤蔓残迹,许多地方的石块已经风化剥落,边缘圆钝,仿佛已经在此默默伫立了数百上千年,无声地见证着时光的流逝。而拱门最上方,悬挂着一块同样古老、几乎与门楣融为一体的牌匾。牌匾的木质早已辨不清原本的颜色,被一层极其厚重、均匀的灰黑色尘土所覆盖,像是积攒了无数个春秋的尘埃,沉甸甸地压在上面。但就在这几乎被尘土彻底掩埋的牌匾之上,却清晰地刻着三个苍劲古朴的大字:
“东门里”
说也奇怪,这三个字本身并无任何珠光宝气,其笔画深陷于尘垢之下,寻常看去甚至有些模糊不清。然而,当目光真正落在那字迹之上时,一种难以言喻的神韵便油然而生!
那字体古朴拙重,每一笔、每一划都仿佛蕴含着某种沉凝千钧的力量,又带着一种穿越漫长时光的沧桑与从容。它们并非静止不动,凝视稍久,竟隐隐觉得那笔画走势如同盘踞的龙蛇,在尘埃之下缓慢地、内敛地呼吸、游动!一种无形的、沉甸甸的威压与道韵,透过厚厚的尘埃,无声地弥漫开来,让人心头凛然,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这三个字,仿佛不是刻在木头上,而是烙印在这片空间的门户之上,成为了这片奇异之地不可分割的法则印记。
王漫漫环顾了一圈,目光在攒动的人头里急切地搜寻那抹熟悉的土黄色。她连着提高音量喊了好几声“石子!石子!”,声音在喧闹的集市入口显得有些单薄,很快就被鼎沸的人声淹没,毫无回应。小狗就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消失得无影无踪。年轻男子见状,走近一步,声音温和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姑娘,集市人多眼杂,你那小狗怕是已跑进去了。干等无益,不如我们先进去寻寻看?”
一路走来,王漫漫心中的疑惑越来强烈,尤其是当她第一眼看到这个所谓的“集市”时,那些身穿奇装异服的人聚在一起,简直像是一个巨大的汉服cosplay。可看这些人各个脸上的神情,却和自己在城市里见到的那些穿汉服的男男女女大不相同。
太不一样了,但她又一时之间竟说不出到底哪里不一样。
初看只觉得是朝代混搭的奇装异服大杂烩,有宽袍大袖、褒衣博带宛如画中走出的魏晋名士,有窄袖束腰、英气勃勃似隋唐游侠,有襦裙披帛、端庄秀丽的宋代仕女,甚至还有穿着粗布短褐、头戴斗笠的田间老农,以及身披简易皮甲、腰挎环首刀的赳赳武夫……风格迥异,时代感扑面而来,如同无数个时空碎片被强行拼贴在一起。
但真正让王漫漫头皮发麻、呼吸一窒的,是这些人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扑面而来的、毫无矫饰的“活着”的气息!与她熟悉的城市里那些穿着汉服、精心打扮拍照或参加活动的现代人截然不同!
那些cosers或汉服爱好者,无论多么投入,眼神深处总带着一丝“扮演”的自觉,或是对美的欣赏与展示,他们的动作、神态是现代灵魂在模仿古风。
而眼前这些人……
他们身上的衣服不是戏服!那粗麻葛布的纹理、丝绸泛旧的光泽、皮革磨损的痕迹、甚至衣角沾染的泥点油污,都透着经年累月使用的真实感,绝非崭新出厂的道具。他们的神情生动而专注:小贩在摊位前唾沫横飞地吆喝,眼神精明算计;妇人挎着篮子仔细挑拣货物,眉头时而舒展时而紧蹙;几个穿着短打的汉子围在一起,就着一碗浑浊的酒水大声谈笑,面庞黝黑,带着劳作风霜的沟壑;一位身着锦袍、头戴幞头的中年人正与人拱手寒暄,姿态圆熟自然,带着一种骨子里浸润出的礼数……他们的动作流畅有力,带着各自时代和环境塑造的独特韵律——农夫的步伐沉稳,武人的身姿挺拔,文士的举止从容。空气中弥漫着汗味、尘土味、牲畜味、草药味、食物的香气、劣质脂粉味、甚至铁器生锈的味道,混合成一种极其复杂、浓烈、绝对真实的“人间烟火气”,这气息如此陌生又如此霸道地冲击着王漫漫的感官,让她胃部都微微抽搐。
王漫漫只觉得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一种难以言喻的眩晕感攫住了她。不是麻木!是鲜活!是沉浸!是理所当然!他们每一个人,都无比自然地生活在自己的“角色”里,没有丝毫“扮演”的痕迹!他们就是他们衣服所代表的时代和身份本身!这种根植于日常、浑然天成的“真实存在感”,是任何顶级特效和演员演技都无法复制的!这绝不是“像”古代人,这根本就是……
“姑娘?”年轻男子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先入内寻狗要紧。此地龙蛇混杂,莫要在此处久立。” 他似乎察觉到了王漫漫脸色的剧变和微微的颤抖。
王漫漫猛地从这巨大的认知冲击中被惊醒,目光如同实质般,带着惊疑和审视,死死钉在年轻男子那张温润如玉、却在此刻显得无比诡异和深不可测的脸上。一个尖锐的问题冲口而出:
“你从哪里来?”
年轻男子被问得微微一怔,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恢复如常,甚至带着几分世家子弟特有的矜持与礼数,对着王漫漫郑重地拱手行了一礼,姿态端方,声音清晰而平稳:“在下复姓欧阳,名子清,表字文若。乃大唐人士,家住京兆府长安城永兴坊。家严讳正明,于朝中任工部侍郎一职。” 他的语气平和,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自报家门,仿佛在陈述太阳东升西落般的事实,眼神坦荡地迎向王漫漫充满质疑的目光。
空气仿佛凝固了。王漫漫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嗡鸣声。
“……” 她喉咙发紧,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声音干涩得厉害,“你们的……皇帝……是谁?” 她死死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一丝戏谑或破绽。
欧阳子清脸上露出一丝对至尊应有的、恰到好处的恭敬,微微垂首,声音依旧清晰:“当今天子,乃圣神文武皇帝陛下,讳隆基。” 他甚至自然而然地补充了一句,“正是开元盛世之时。”
冲击与荒谬的反应:
“......”
人在无语的时候是会笑的,荒谬!极致的荒谬!
王漫漫觉得自己像个猴子似的被耍得团团转,“呵…呵呵……” 王漫漫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短促、干涩,带着浓浓的自我嘲讽和一种濒临崩溃边缘的歇斯底里。她看着眼前这个自称来自唐朝长安、父亲是工部侍郎、皇帝是李隆基、还他妈是开元盛世的家伙,一股邪火混合着巨大的恐惧和荒谬感直冲天灵盖。
真能说得出口啊,还来自唐朝,“行!真行!编!接着编!” 她几乎是吼出来的,手指用力地指向欧阳子清,指尖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唐朝?李隆基?开元盛世?哈!那我告诉你,我来自商朝!知道姜子牙吗?那是我亲姥爷!够不够格陪你演这出戏?!”
吼完这句她自己都觉得无比荒诞的话,王漫漫猛地转身,不再看欧阳子清那张让她理智濒临瓦解的脸。她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豁出去的狠劲,以及急于寻找王石子的迫切,一头扎进了那悬挂着“东门里”牌匾、散发着古老道韵的拱门,决绝地融入了那片由无数“活生生”的古代人构成的、光怪陆离的集市人流之中。
“赵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跟你没完!” 她在心底疯狂地咆哮着,将所有的混乱、恐惧和无法解释的遭遇,都暂时归结到了某个她认为最有可能策划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头上,仿佛这样就能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维系住那摇摇欲坠的现实感。
欧阳子清站在原地,看着这个突然发疯的女子,一时也哭笑不得,无奈地摇了摇头,她方才那番“商朝”、“姥爷姜子牙”的惊人之语,还有那指着自己鼻子、眼神里混杂着愤怒、恐惧和荒谬的模样,实在……太过离奇。看来在山上对她的判断没有错,确实是精神有点不太正常。
眼下既然该女子自行离去,自己也不便过多纠缠。
欧阳子清抬眼看了下天上的太阳,判断出现在估计刚过午时,折腾了一上午,肚子早就咕噜噜地叫了,还需尽早找到一家客栈安顿下来,毕竟自己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个地方,以及这个地方是否有潜在的危险,他都一无所知。需要找个地方安静下来,好好屡屡思绪。
昨日此时,他分明还在长安永兴坊的书斋之中,临窗品茗,翻阅着新得的《水经注》残卷。不过是在书案上小憩片刻……再睁眼,便是这遮天蔽日的原始密林,那绝非长安城外任何一处山野!这“东门里”集市更是闻所未闻,所见之人衣着古怪、言语腔调各异,全然不似大唐治下任何一州一府的风貌!此地究竟是何方?是海外孤岛?还是……某种不可知的异域?
一切皆茫然无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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