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以渡心念电转,细细与她分说:“少侠追捕梁渠,是为天下义,但如今人人自危,少侠锦衣穿行,定会引起许多关注与猜测。”
“梁渠为乱世妖兽,想必已通些灵智,你在明它在暗,岂不是让它白得了便利?”
看晏初依然不为所动的样子,姜以渡并不气馁,赶在她又要拒绝前道:“实不相瞒,我乃郡太守吴重良之女,少陉县上下没有我不知道的犄角旮旯,我们明暗合力,定能事半功倍。”
晏初转了转茶碗,低眉思量了好一会儿方才拱手道:“那就叨扰姜娘子了。”
“嗐,如何能算叨扰,是我们鬲漳百姓谢过少侠才是。”姜以渡摆摆手放下心来。
她顺手抄起扣着的茶碗给自己倒了一碗,这才发现此茶汤色如酱汁,浮沫灰黄,碎渣直往碗底沉。
想到鬲漳郡盛产的作物之一便是各种茶叶,她不禁沉默了一会。扭头看向生意寥寥,却仍兴致勃勃拉着街坊低声谈论昨夜事的摊主。
她眼一闭,手一抬,嘴一张,一气喝下,随即快快起身,往桌上放了几个铜板,忍下那如嚼青榄般的涩意,邀请愣住的晏初一同回府。
一路上,姜以渡请教着晏初关于梁渠的事,这才知道梁渠并非一只,也并非只在鬲漳郡内发现。
它早已活动在北方,但北方情势复杂,另有人追查。
而晏初——姜以渡胡乱猜测,她应该是凡界某个门派的小师妹,亦或者,传闻中修仙界大宗门的小弟子,所以才被委派来此历练。
听着梁渠食人骨髓的可怖事件,姜以渡没有多少实感,只觉如听书一般,又因为亲眼见过它瞬时膨大的模样,又觉奇幻非常。
正聊着,有人远远地喊住姜以渡。
两人停下脚步看过去,只见顾闻山和卫明朝朝她们走过来。
昨日见面匆匆,夜里又分做各事,两个发小还未曾好好叙过旧,姜以渡高兴地招招手,“小山。”
顾闻山率先冲过来揽着她的肩直乐,“渡渡,渡渡……”
姜以渡顿时无力地用手别开她的脸,“有事吗你?”
顾闻山知道她在想什么,憋不住笑地松开她,这才好好说道:“我听说了昨晚的事,办完事一早就回来找你了。太好了,你长大了。”
说完,又连忙拉着卫明朝推到姜以渡面前,堪堪止住她攀升的躁意,“看,我把我们朋友带回来了。”
姜以渡直觉有力无处使,心里默默记下这笔帐。
作为四人中的纽带,她把她们三人互相介绍了一下,这时两人才仔细看向一旁安静的晏初。
看到顾闻山眼中满是惊艳的神色,眨巴着眼看过来,姜以渡在她开口前忙问卫明朝,“卫姐姐的伤可好些了?”
卫明朝感激地点头,“好多了,少侠上的药效果极好,现下已经结痂了。”
“什么少侠大侠的,军中可不兴这些啊。”顾闻山纠正道。
姜以渡反应过来,惊喜地问道:“卫姐姐入伍了?”
“嗯,我本就是养马的,如今太守大义,我也应当尽一份绵薄之力。”
“明朝还会相马呢,我前月得了几匹好马,请明朝到我府上看看。对了,你们这是要去哪?”
姜以渡看了眼晏初,想着梁渠的事还未证实,不宜引起恐慌,于是随口道:“机密,小孩儿少打听。”
说完,同卫明朝点头作别,头也不回地拉着晏初走了。
“哎——这人忒小心眼儿。”顾闻山追了两步无奈道,卫明朝在身后笑笑,一时分不清谁更小心眼儿。
姜以渡带着晏初绕过长街穿过小巷,从太守府的偏门来到她的小院。
“到了,这就是我的住处。”她手指轻点着院内各处,“别看简陋,却是整个府中最自在的地方。”
晏初抬眼望去,只见一方不大的院落,青砖铺地,四周围着单调的白墙。
正对院门的是一间青瓦小屋,屋檐下挂着几串风铃,随风发出清脆的声响。
院中左侧种着一片青竹,右侧则是几株芍药,此时花期已至,深红的花苞在风中微微颤动。竹下摆着一张石桌并几个石凳,桌上刻着棋盘纹路,却未见有棋子落下。
晏初轻轻摇了摇头,“这很好。”
姜以渡笑着指指主屋左侧的房子对晏初道:“少侠,你就在这住下,这儿平日不会有人来相扰,有什么需要尽管和我说。如若我不在,府中嬷嬷皆可差使。”
安排妥当后,因着还挂念着城中诸事,她转而道:“少侠且先歇息,如有梁渠的消息,定及时相告。我还有些琐事未了,便不多陪了。”
晏初略一拱手,“多谢。”
姜以渡点头承下,转身踏出院门。
行至仪门前,远远便瞧见黑压压围着一群人,里三层外三层的把正堂堵得水泄不通。
姜以渡踮起脚尖,只能看见吴重良似乎在审问着堂下的人,而顾兴泉持铁尺站在一旁一脸愤怒。
她挤了进去,只见犯人遍身绫罗,衣衫不整地跪坐在地,但他即使手上戴着镣铐,依然满不在乎的样子。
“那人可是犯了什么事?”她转头问身旁的人。
围观的民众咬牙切齿道,“这畜生刚来少陉县不久,天天招摇过市。昨夜在酒巷子里狎亵娈童,酣醉不醒,今日被人捆到了这。”
这时,吴重良拿起判词高声宣读:“淫徒孙别囿,恃强凌幼,秽乱人伦,戕害无辜,律以枭斩……”
话音未落,人群中爆发出震天欢呼。
“好!老天有眼!”
“呸!便宜他了,这畜生就该千刀万剐!”
“斩尽恶权,还民于安!”
孙别囿睁大双眼不可置信,他直起身挣扎着,“你,你们敢!我父亲……”
随即想到什么,转而大声喊道:“皇上在郑太尉总角之时,便常招他同塌而眠,我今所为,不过为大赵擢拔贤才,何过之有!”
顾兴泉闻言一脚踹向孙别囿,镣铐摔得山响,“什么腌臜玩意儿,季宣台早就被戳着脊梁骨骂了!你可知道西门外新扎的应天营,悬的什么号令?‘奸淫掳掠者——”
忽压低了嗓子,铁尺抵着孙别囿喉头,“今日青旗插城头,正差个孙子祭旗,爷爷我亲自剐你三百九十七刀,给无辜幼儿讨个公道!”
随后一把拎起孙别囿往刑场走去,人们一路跟随。
掌声如潮水般此起彼伏,冲刷着那陈旧腐烂的生命;欢歌在炽热的空气中盘旋升腾,直直接住那正午时分炽烈的日光。
姜以渡目送他们离开。日光刺眼,她转身踏入阴影中的府衙,走向正捏着眉心闭目养神的吴重良,“阿耶。”
吴重良睁开眼看到是她,这才舒展开紧皱的眉心。
“阿耶,城中巡防均已部署,还有没有什么我能做的?”
吴重良闻言只是淡笑着挥退左右,“渡渡,来。”
姜以渡乖乖地走到他身后,给他揉捏着僵硬的肩颈。
吴重良拍着她的手歉疚地道:“渡渡,阿耶又没办法陪你过生辰了。”
“不会。”因为娘亲早早过世,吴重良又一心扑在公务上,两人一直不怎么注重这些,只是每年这个时候简单地聚一聚。
过了好一会,吴重良若无其事地随口道:“阿耶这次给你准备了赔礼,还有给白先生的谢礼,你今晚就带走,好吗?”
姜以渡疑惑地停下手来,“阿耶,你要送我走?”
吴重良哑然片刻,“阿耶怕保护不了你,听话,你在白先生身边,我放心。”
姜以渡绕到他面前,满脸不同意,“我现在走了,别人会怎么看?!”
如今刚准备起事,头狼就想着如何保全自己的孩子,定会惹来非议致使人心摇晃。
吴重良露出几分犹豫,垂下脑袋躲开她的质问,“你要是出事了,你阿娘会怪我的。”
“阿娘不会愿意我当缩头龟,师傅她也不会同意我临阵脱逃的。”
姜以渡叉着腰似是生了气,她不明白,还未出鬲漳,阿耶为何就生了怯意。
吴重良看着眼前向来有主意的女儿,一时无言。
天下纷乱不休,今上毫无扫清前朝阴霾的打算,日日沉湎于宫闱,他们早就憋了一股火气,又怎能不知大局为重。
可是,渡渡是他与亡妻唯一的孩子。他生于草莽,昔年幸得千金垂青的知遇之恩便镌怀终生。
“阿耶,”姜以渡看向吴重良两鬓中不知何时生出的华发,坚定道:“我能保护自己,也能保护阿耶。”
吴重良望着眼前与亡妻相似的,执拗的眉眼,沉默良久。
他不知留下她是对是错,只好先行搁置,姜以渡又缠着他许了好几项事务才离开。
一晃眼,东君点朱,欲坠入群山之中。
姜以渡想着开弓没有回头箭,此间事没有个两三载的安定不下来,于是便写了封信给师傅。
邮铺外马蹄声疾,驿使在逐一检查信件,她把信交给信差。
出来后有人拍了拍她左肩,她气定神闲地往右看去,却不是顾闻山,而是——一张黢黑的马脸。
一匹马?!
她往后退了两步,无奈地笑着看向后面乐呵呵的人,“顾小山!”
顾闻山凑上前,“写信给师傅呢?”
姜以渡顺手弹了一下她的脑门,“对啊。”
顾闻山毫不在意地吃了一记打,心情十分好地扬起下巴点点那匹马,“怎么样,这就是我和你说的好马,好看吗?”
却见这匹马浑身黢黑,臀股圆实,筋腱分明,眼睛幽蓝,油亮的鬃毛在霞光下宛若波光粼粼的暗河。
姜以渡试探着摸摸它,它也只是晃了晃脑袋,原地踢踏了几下,“嗯,挺像你的。”
顾闻山噎了噎,欲言又止,看了看马儿眼中的倒影,自信点头,“那就是顶顶好看了。”
姜以渡掌不住笑地附和着,顾闻山摸了摸马儿脑门上浅浅的星斑纹,“它跑得可快了,明朝说它可是难得的好马,以后就是我的伙伴了。你说叫它玄箭好还是巽娃好?”
瞧着她纠结的模样,姜以渡好心道:“那自然是叫巽娃好,一听就是匹聪明伶俐的好马。”
姜以渡说着,伸手轻轻拍了拍马儿的脖颈,“你看它这双眼睛多有灵性,叫巽娃正合适。”
顾闻山闻言,眼睛一亮,凑近马儿仔细端详,“真的?你也觉得它聪明?”
那马儿似乎听懂了一般,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手心。
姜以渡看着一人一马如出一辙的神情,真心实意地点头。
两人牵着巽娃在城中漫步,顾闻山听她说游历山海的趣事,姜以渡听她说少陉县角角落落的变化。
月光下她们的影子渐渐缩短,却也慢慢明晰。
转了几圈后,姜以渡想起来和晏初的约定。此时更漏声声,或能觅得小贼踪迹。
好友大半夜的突然说想要找猫,让顾闻山一顿迟疑。
“有倒是有,城南老张头家的金丝虎,前些时日生了一窝白色小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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