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龙头的细流轻轻拍打着池壁,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徐令贤站在宿舍楼的盥洗池前,惺忪睡眼还未完全睁开,思绪还在梦境与现实的边缘徘徊。
一阵轻微的震动从旁边传来,打破了这略显静谧的氛围。她伸手摸索着拿起手机,解锁屏幕后,微信界面上一条宋书逸发来的消息出现在眼前:“师妹,我过几天就要走了,今天晚上单独请你吃个饭吧。”
徐令贤的目光仿佛被什么牵引,透过窗帘那狭窄的缝隙,牢牢捕捉到外面那抹正逐渐明亮起来的天色。清晨的微光,丝丝缕缕地渗进来,在她脸上勾勒出明暗交错的光影。她思忖了片刻,缓缓在输入框敲下了“好呀”,发送了过去。
距离上次课题组聚餐已经过去了三四天,算算日子,宋书逸应该快出国了。他这两天一直在实验室收拾东西,原先放置实验器材和试剂的柜子和抽屉,都陆续腾挪了出来,工位上的东西也越来越少。在工作的间隙,徐令贤偶尔会瞥见宋书逸忙碌的身影,他手上的动作和他的步伐一样轻快敏捷,脸上挂满了对未来的期待。他的快乐似乎能够隔着空气传递到她的心底,让她也由衷地羡慕。
只是徐令贤没有想到,宋书逸会单独和她吃饭。细论起来,他们的关系并不能算得上十分亲密,至少比不上宋书逸亲自带的姚晚音、言蔚和李开俊。其实,徐令贤从来也没有觉得自己和实验室里的任何人关系十分亲密过。就像她从研一开始做实验的时候,她没有跟在任何一个师兄师姐后面寻求手把手的指导,而是自己慢慢摸索着,一步步走到今天。这让她没有对他们产生过依赖的感觉。因为没有依赖,所以她和别人无法建立亲切的荣辱与共的联系,但这也让她的身体和心灵都更加自由,不受任何约束。
徐令贤赶到饭店的时候,宋书逸已经在位置上等她了,见她来了,他热络地招呼她过来坐下。
这是一家雅致的西餐厅,一张张铺着红格子桌布的小桌子错落有致地摆放着,音响里播放着舒缓的钢琴曲,虽然今天是周六,但人也不多。宋书逸坐在靠窗的位置,玻璃窗外种植着一棵棵郁郁葱葱的热带植物,在餐桌上方的琉璃小吊灯的映照下,显得温馨而静谧。
“怎么师兄,开始提前适应国外生活了嘛?”徐令贤走过来打趣道。
宋书逸自嘲道:“估计也就在国内还能吃到这些好的,在国外都只能吃草了。”
“今天袁园师姐没来吗?”
宋书逸道:“她先去上海的姐姐家里了,等过几天我就去找她汇合。”
袁园是隔壁 734实验室吴舟海老师的学生,她和宋书逸一级,两人因为课题合作结缘,没过多久就情投意合,今年同时毕业出国比翼双飞,也算是四楼的一段佳话。
“要走了,其实还挺舍不得的,所以想着和老同学、朋友们都吃吃饭叙叙旧。”宋书逸把手搭在桌子上,手指交叠在一起,“想吃什么,随便点。”
“怎么突然这么煽情,好像我们很久没见面了。”徐令贤一边翻看菜单一边说,她把点好的菜单交给服务员,又正色道:“还是再恭喜师兄毕业,希望你以后一切顺利,早日完成梦想归来。”
这句话徐令贤说得情真意切,虽然她不是宋书逸小团队里的人,但宋书逸从来不吝啬于分享他广博的知识和经验,她偶尔去找他请教实验上遇到的问题时,宋书逸也会耐心地给予指导,并且毫无保留地告诉她一些只有亲自摸索过很多次才能取得的宝贵经验。哪怕宋书逸正在用拉曼检测,路过看到她搭的实验装置有问题时也会顺嘴指出来。所以宋书逸在她心中,确实担得起“师兄”这一称呼。
至于任芷行,从徐令贤刚来实验室起,在她的印象里,任芷行就一直独来独往,在实验室里,她很少和别人开**流,没有人知道她的行踪,甚至没有人知道她在做什么实验,因为她从来没有在组会上介绍过,有时候她连组会也不参加。即便徐令贤已经进组三年,她仍然觉得,自己和任芷行几乎没有过交集。
所以在师弟师妹中,宋书逸的确更得人心。
“别总恭喜我,再过两年,你也就毕业了,对今后有什么打算吗?”宋书逸笑道。
“是嘛,我怕是不会像师兄你一样顺利。”徐令贤叹了口气,她现在还没有发任何文章,要知道在她这个年级,先前的宋书逸、任芷行、江映真都已经有文章在手,满足了毕业要求,而她还一无所有。
宋书逸看出了她的失落,安慰道:“别急,你做的方向是实验室的新方向,需要时间成本,但是结果肯定不会辜负你的。”他顿了顿,继续说:“其实我能看出来,你是个有志气的人,而且你也有能力。”
“师兄对我的评价这么高。”徐令贤有些讶异。
“不只是我,梁老师也这么觉得。”宋书逸看到徐令贤又抬起了头,她再次直视他,“其实你也能感觉出来吧,在小一辈里,他最看好你,你应该对自己有信心。”
徐令贤用汤匙拨弄着碗里的奶油蘑菇汤,缓缓地说:“自信是需要成本的。”一直以来,徐令贤都认为自己对于未来有着绝对的掌控权,从大学保研到 Q大,再决定转博,徐令贤觉得所有这一切都顺理成章,即便梁老师一贯要求很高,她也没有觉得吃力过。她的能力与努力并驾齐驱,这让她有了自信的底气。可是转博不过一年,当她听说隔壁实验室的同级们都陆续发了文章的时候,她难免心惊,有时候竟也开始怀疑自己,就像是巨大广袤的人生旷野里突然多了一只蚂蚁,她知道自己可以无视它,可却无法否定它的存在,这让她无法再像往常一样得心应手地对待她的实验,她开始考虑如何面对和处理理想的实验方案与现实的实验结果之间的落差。徐令贤觉得自己甚少这样犹豫纠结过,但她表面上依然平静如常,不显山不露水,不想让别人小瞧了他去。
和任芷行永远只关注自己不同,宋书逸可以在自我审视和向外探索之间达到一种完美的平衡,他能精准捕捉到身边人的态度和想法,并且迅速做出相应的调整和反馈,所以他善于交际,左右逢源,对于梁老师许多的言外之意,也总能心领神会。也许正是如此,他才发现了自己身上的一些蛛丝马迹,徐令贤看着宋书逸真诚平和的脸,索性不再隐瞒。
“近来我常常有些怀疑,是不是高估了自己,或许当初选择做实验室已有的方向,会顺利点。”
“可是那样,你就不是你了。你要想在梁老师那里证明你自己,就只能走一条没人走过的路。”宋书逸道,“你是想证明自己的,对吗?”
徐令贤眉心微动,“可是梁老师,他对我显然没有对你们那么放心。”
“那是因为他并没有看到你的全部,你展示给他的,甚至没有你真正做的多。”
“我想,我大概永远做不到你这样。”徐令贤又解释,“我是佩服,不是讽刺。”
“我明白,可是话语权还是掌握在自己手里比较好,与其等着别人给你出价格,不如先给自己贴标签。”宋书逸若有所思,他知道组里有些人一直觉得他铜唇铁舌,能把死的吹成活的,恰巧梁老师还很受用,他们也觉得他发的文章并不名副其实,因为他深谙如何在摘要、引言和图片上下功夫,将一个原本八十分的工作包装打造成满分的 paper投出去。可是这又怎样,哪怕他的工作做得并不如任芷行那样扎实,但他还是凭借着妙笔生花把自己的工作卖了个好价钱,并且赚得盆满钵满,那些人不过是眼红而又没有能力罢了。他其实更像个商人,但在这一点上,他和梁松哲不谋而合。所以梁松哲总是在给别人改文章时提到宋书逸,夸赞他不需要自己怎么调教就能写出让他满意的文字来。”
徐令贤也曾暗地里审度过宋书逸,对于他的这种能力,她并不鄙夷,因为她知道这些事情做起来并不容易,但宋书逸总能游刃有余地完成。也许这就是他作为一个强者的天赋,对于这种天赋,徐令贤力有余而心不足,这不是她想努力的方向。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甚至觉得自己更像任芷行,虽然她远没有她那么极端。这样比较起来,徐令贤突然觉得自己太过中庸,她无法在任何一方面做到极致,而这却是做科研最忌讳的。
“我一直觉得自己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从来都是有想法就去做。最近不知道怎么了,老是想入非非。”徐令贤凝望着他,“师兄,你从来没有困惑和纠结过吗?”
“当然有过。其实我想,我最近心里大概也和你一样,有些纠结。”宋书逸耸了耸肩。
“哎呦,师兄也有纠结的事?我以为你一向杀伐果断。”她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宋书逸会对自己卸下防备,徐令贤撑着脑袋,摆出一副聆听者的姿态。
“起初我提出想出国读博后的时候,梁老师并不支持,他还是希望我留下来,后来我一直坚持,他才松口的。”宋书逸看着窗外,深沉的夜幕逐渐从枝叶的间隙里浸透进来,餐厅里昏黄的灯光像是蒙上了一层纱似的,让他原本棱角分明的脸庞变得柔和了几分,“但我知道,在他心里,还是想我像任师姐一样留下来。他说,出国能带来的好处,在他这里,也能让我得到,可我最终还是拒绝了。”
“难道你现在后悔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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