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尔回家时已经傍晚，埃尔温夫妇今天似乎有宴会要参加，她的年龄实在太小，还不到参加族内宴会的界限。
她坐在书桌前，拿出格温德琳送给自己的那张纸，看起来普普通通，然而不论怎么折都无法留下痕迹。薇尔拿起一旁的笔，笔尖划过纸张留下微小的声音：「你忙完了吗？」
字迹停留了片刻才消失，而后很快出现了不同的、稍显幼稚的笔迹：「嗯。」
薇尔：「是训练吗？」
「是礼仪课，这边的礼仪和我在家里学的不一样。」
「人类也要学吗？」
「贵族需要。」
「我还以为你的课都是些魔法课、政务课之类的。」
「谢尔德带我，他今天不在。」
「怪不得之前都没见到过你。」
「…也是原因的一种。」
「咦？」
「我讨厌这里，也不想出门。」
「和谢尔德大人请示一下把你家人也带过来呢？」
这条字迹消失了，似乎是意味着格温德琳看到了这段文字，但是没有新的回复出现。
或许是不想回复？难道是和家人关系不好？薇尔收起纸，胡乱猜测。
“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见到她…”薇尔倒在床上，把自己裹紧被子里，自言自语。
很不幸，接下来的几天并不如薇尔所愿，暴雨浇灌着大地，她并不是宁愿捏着避雨咒也要出门的性格，干脆窝在书房里给格温德琳传信。只是后者似乎很忙，她的消息过了许久才会消失。
「下雨天也要上课吗？」薇尔写下，她有时感觉自己对于魔王继承人的窥探欲似乎过多，好在对面再成熟也只是个孩子，对这种事没那么敏感。
过了很久对面才给出回复：「谢尔德说天气不是理由，上课是在室内的。」
「真严厉啊，魔王大人。」薇尔在纸张右下角随手画了一张谢尔德的脸，然后对着自己精妙的简笔画笑得开怀。
格温德琳没有回复，但是给涂鸦添了几笔细节，让其看起来更像谢尔德本人。
「雨停了以后要来我家温室看看吗？我移植的蓝铃花开花了，是北境的品种。」
「好。」
暴雨持续了整整一周。薇尔几乎没事干时就在纸上写写画画，而格温德琳的回复总是简短，但她逐渐开始讲自己在宫殿内的日常，偶尔还会在薇尔的涂鸦旁边补上几笔。
第七天的傍晚，雨终于停了。
薇尔趴在窗台上，看着水珠从屋檐滴落，在花园的石板上砸出细小的水花。她跑进书房，在纸上写下：「雨停了。」
字迹很快消失，但格温德琳没有立刻回复。薇尔等了一会儿，正打算合上纸张时，一行字缓缓浮现：「温室，现在？」
薇尔眨了眨眼，笔尖悬在纸上，心跳莫名快了一拍。她写道：「我在那里等你。」
温室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混合着花草的清香。薇尔蹲在花架前，指尖轻轻拨弄着蓝铃花的花瓣，淡蓝色的花朵在灯光下泛着微光，像是凝结的月光。
门被轻轻推开的时候，她差点没反应过来——格温德琳站在门口，深蓝色的长袍被夜风吹得微微扬起，发梢还带着些许湿意。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看起来比上次见面时高了一点，但那张脸依旧稚嫩。
"你来了。"薇尔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她甚至忘记了自己并没有告知格温德琳自家温室的位置，不过这点小事在魔王继承人面前大抵不值一提。
格温德琳的目光落在蓝铃花上，停顿了几秒才开口："北境的品种在王都很难存活。"
"是啊，我偷偷用了点精灵的培育方法。"薇尔得意地笑，"翻了好几本我父亲的古籍呢。"
格温德琳没有接话，只是走近花架，伸手碰了碰花瓣。她的指尖泛着微弱的蓝光，魔力像细流般渗入土壤，蓝铃花的花瓣边缘立刻泛起一层更亮的荧光。
薇尔睁大眼睛，"你做了什么？"
"调整了土壤里的魔力平衡。"格温德琳收回手，语气平静，"它们之前吸收的月光不够。"
薇尔盯着她半晌，直到格温德琳略有些不自在地后退半步，她感叹道："你果然很厉害。"
格温德琳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像是没料到这样的夸奖。她别开视线，低声说："......这没什么难度。"
"你才六岁，"薇尔耸耸肩，"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根本没听说过这种魔法…没有现在就会了的意思。总之，这是你的天赋，你应该接受。"
格温德琳沉默了一会儿，开口："我宁愿不要这份天赋。"
薇尔看她："你不愿意成为继承人吗？"
"不知道。"格温德琳的声音很轻，"我只是没有选择。"
温室里安静下来，只剩下夜风拂过留下的细微声响。
"喂，"薇尔突然凑近，压低声音，"要不要试试偷溜出去？"
格温德琳愣了一下："......什么？"
"现在雨刚停，守卫肯定都松懈了。"薇尔眨眨眼，"我带你去个地方。"
格温德琳的眉头微微皱起，但薇尔已经抓住了她的手腕，拉着她往温室的后门走去。
"被发现的话——"
"不会被发现的！"薇尔回头冲她笑，"毕竟你来我家本身也是偷跑出来的，对吧。" 她眨眨眼。
格温德琳的手指微微收紧，像是想挣脱，又像是犹豫着要不要握紧。最终，她任由薇尔拉着自己，踏入了夜色之中。
雨后的王都笼罩在薄雾中，石板路上映着微弱的月光。薇尔拉着格温德琳穿过小巷，脚步轻快得像只猫。
"我们要去哪？"格温德琳低声问。
“秘密。"薇尔头也不回。
她们最终停在一座矮墙前，墙后是一棵巨大的橡树，枝叶茂密，树冠几乎遮住了半边天空。薇尔熟练地顺着墙头攀上树枝，伸手向格温德琳："上来！"
格温德琳迟疑了一秒，还是搭上了她的手。薇尔用力一拉，格温德琳差点从墙头摔下去。
"小心点！"薇尔笑得肩膀发抖，"堂堂魔王继承人，要是摔下去可太丢人了。"
格温德琳抿了抿唇，却没反驳。她调整姿势坐好，夜风拂过，周围的树叶沙沙作响，像是低语。
薇尔靠在粗壮的树干上，抬头仰望："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来看星星。"
格温德琳还不适应坐在树上，她罕见的笨拙，小心翼翼地抬头——雨后的星空格外清澈，星辰如同碎钻般洒落在天鹅绒般的夜幕上。
“你知道吗，精灵会用星星占卜…你们管那个叫什么来着…星…呃…”“占星？”格温德琳轻声提醒薇尔。
“哦对！占星！你想试试吗？”薇尔心虚地摸摸鼻尖，“虽然我刚学不久。”
“我要做什么？”
“嗯…告诉我你想知道的事？”
“…我…能见到想见的人吗？”格温德琳犹豫着，最终轻声问道。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粗糙的树皮，指节微微发白。
还是小孩啊。薇尔这样想着，装作没看到。
深吸一口气，薇尔指尖凝聚起淡淡的银色光晕。"把手给我。"她轻声说。
格温德琳迟疑地伸出手。当她们的指尖相触时，薇尔掌心的银光突然扩散，化作无数细小的光点环绕在两人周围。这些光点与夜空中的星辰遥相呼应，在她们之间编织出一张闪烁的星图。
薇尔的瞳孔逐渐变成透明的银白色，星光在她眼前重组、变幻。她看到模糊的面容，痛苦的尖叫，以及......一个意想不到的联结。占卜画面突然扭曲，像是被什么力量干扰一般。薇尔皱起眉头，努力想要看清，却只捕捉到零星的片段——
——一双似曾相识的眼睛。
——一个陌生的身影。
银光突然熄灭。薇尔猛地喘了口气，像是从深水中浮出。她的瞳孔恢复正常，但额头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
"怎么样？"格温德琳的声音紧绷得几乎要断裂。
薇尔斟酌着："我并没有看到终结，而是一缕……非常微弱，像被云雾遮蔽的星光。"她小心地选择着词汇，"但是…你们之间没有交汇。"
树影在格温德琳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薇尔看到她喉间轻轻滚动，像是在吞咽某种难以言说的情绪。通过她们相握的手，薇尔感受到她在颤抖。
"占卜有时就像透过雾气看风景。但有一点很清晰——"她用力握住格温德琳冰凉的手，"你所思念的，并非完全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格温德琳突然站起身，树梢因她的动作剧烈摇晃。月光下，她的侧脸如同冰雕，只有微微颤动的睫毛暴露着内心的波澜。
"我该回去了。"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克制，但尾音有一丝几不可察的颤抖，"明天还有早课。"
薇尔想说些什么，却见格温德琳已经抽回手，利落地跃下树梢。她的蓝色长袍在夜风中翻飞，像一片即将消逝的幻影。
"格温德琳！"薇尔忍不住喊道。
那个身影停顿了一瞬。
薇尔望着那抹娇小的身影："不要因为占卜的结果而放弃希望。"
但格温德琳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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