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高耸的窗棂,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投下冰冷的光斑。薇尔从温室回来,指尖还沾着一点湿润的泥土气息,就被泰德·埃尔温的首席秘书彬彬有礼地“请”进了书房。
泰德的书房与其说是办公场所,不如说是一个小型的会议室。四壁皆是顶天立地的书架,塞满了厚重的典籍与卷宗,空气里弥漫着旧纸与冷冽墨水的混合气味。他本人坐在办公桌后,堆积的文件和书籍几乎挡住了他。听到薇尔进来的脚步声,他才缓缓抬头。
他没有穿正装,只是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常服,这让他看起来少了几分官场上的疏离,然而对薇尔来讲却好不到哪儿去。泰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像是评估一份刚刚送来的报告,锐利,却不带多少温度。
“父亲。”薇尔行了一礼,姿态无可挑剔,语气却带着精灵特有的散漫调子。二人之间的气氛不像是父女,反倒更像是上司与下属。
泰德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他的指节有节奏地叩击着桌面上一份无关紧要的文件,像是随口提起:“听说,你最近常去温室?和那位……惠特克小姐一起。”
薇尔心下一动,面上却不显,她垂眸:“嗯。她对北境的蓝铃花有些兴趣。”她刻意省略了所有敬语,用一种近乎平民化的方式称呼格温德琳。
泰德抬眸注视着她,那眼神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
“格温德琳·惠特克大人,”他清晰地纠正了她的称呼,语气平稳无波,“魔王的继承人。她的时间很宝贵,你的也是。”
他身体微微后仰,以一种放松的姿态靠在椅背上,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埃尔温家需要朋友,薇尔。尤其是在未来能坐在那张王座上的人。”
他的声音不高,却每个字都带着精准的重量,“维持好这份……交情。它比你那些占星古籍和北境花卉更有价值。这对你将来接替我的位置,至关重要。”
这不是建议,是指导。是一个政客对一项优质潜在资产的本能评估。薇尔不确定这是否是一种关怀,但无论是否,这种方式都并非她理想的。
薇尔只感到一阵熟悉的厌烦感涌上心头。泰德将一切置于政治天平上衡量的习惯不过是他的本能,而她无意继承这一切。薇尔指尖蜷缩了一下,面上却扯出一个近乎无辜的笑容:“哦?我还以为您会说‘离那个危险的人类远点,谢尔德大人还有很多年可活’呢。”
泰德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不满意她轻佻的态度。
“危险与机遇总是一体两面。聪明人懂得如何驾驭危险,并将其转化为机遇,”他顿了顿,像是在斟酌措辞,“……陛下对她寄予厚望。这意味着,靠近她,也就是在靠近权力的核心。保持警惕,保持距离,明白吗?”
他挥了挥手,单方面宣布这场谈话已然结束。他的目光重回文件,仿佛刚才只是下达了一项再平常不过的指令。
薇尔看着父亲重新沉浸回他的工作之中,心中那点微弱的、或许期待过不同反应的星火,彻底熄灭了。
“明白了,父亲。”她垂下眼帘,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带着距离感的恭顺。
她转身离开书房,轻轻带上门,将那个充斥着算计与冰冷策略的世界关在身后。走廊外的阳光似乎都温暖了些。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袍子里那张能与格温德琳传信的纸张。
她加快脚步,将父亲书房里那令人窒息的空气远远抛在脑后。
之后的几天,二人在纸张上的传信从未停歇。格温德琳的“早安”与“晚安”成了薇尔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她们从那株蓝铃花的长势聊到拗口的北境语,从宫廷宴会上某位贵族可笑的领结聊到前一天晚上的荒诞梦境。薇尔依旧画着她的涂鸦,格温德琳的回复依旧简短,却不再仅仅是“嗯”或“好”。某种看不见的纽带,在无声的笔墨往来间悄然缠绕、加固。
然而,这种脆弱的平静在第三日午后被彻底打破。
埃尔温家的管家无声地出现在薇尔的书房门口,手中托着一个深色的丝绒垫子,上面平放着一封式样古朴、却透着无形重压的信函。信封由羊皮纸制成,封口处压印着魔王的徽记——破碎的王冠与锁链,火漆完好无损。
“小姐,”管家的声音恭敬而低沉,“王宫信使方才送来一封请柬,指明要亲自交到您手中。”
薇尔放下手中的笔,心中掠过一丝诧异。王宫信使居然向她递送请柬,这并不常见。她接过信封,挥退管家。然而在指尖触碰到火漆的瞬间,一股微弱的、却冰冷刺骨的魔力残留让她几乎想要缩手。
她小心地拆开火漆,抽出里面的信笺。纸张厚实,边缘烫着暗金纹路。上面的字迹优雅、锋利,每一个笔画都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仿佛能透过纸背灼伤眼睛。
「亲爱的薇尔·埃尔温小姐:
两天后的下午三点,我将与我不成器的继承人在第二训练场进行课程的教授,期待您的到来。」
没有冗长的头衔,没有虚伪的客套,甚至没有署名。然而这简短的几行字却像冰冷的锁链一般缠绕着她。这不是邀请,而是来自魔王本人,不容拒绝的传召。
薇尔指尖的温度骤然褪去。她几乎能想象出这封信函被书写、被封印、被信使郑重送出的场景,每一个环节都彰显着其不容置疑的权威。她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前几天与父亲的那次谈话。
寒意顺着脊椎爬升,薇尔将信纸放下,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有些过快的心跳。她走到书桌前,提起笔,在一张同样考究的信笺上写下回函:
「致伟大的魔王谢尔德陛下:
谨收到您的邀请函,深感荣幸。本人定当准时前往第二训练场。
薇尔·埃尔温敬上」
她将回函装入家族信封,再度唤来管家,以同样正式的方式交由等候在外的王宫信使带回。做完这一切,一阵虚脱般的疲惫涌上她的全身。
怀着忐忑的心情,薇尔踏入了这座她无比熟悉的王宫,前往了她从未去过的地方——训练场。这里往往都是关闭的,似乎只用于历代继承人的训练。不知是不是错觉,薇尔隐约在空中闻到了些许血腥味。
她被仆人引至场边观礼席时,格温德琳已然在场中。她身着黑色训练服,身姿挺拔,正在进行冥想预热,周身流转着细微而稳定的魔力光晕,像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全然不同于温室里的模样。
大约几分钟后,谢尔德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对面。他依旧是日常的深色长袍,目光先是掠过格温德琳,带着审视,随后落在薇尔身上,微微颔首,就如他们先前的多次见面一样,薇尔看不透这位魔王,但隐约感到他身上包裹着的寒意,只是并非针对自己。
“很高兴你能来,埃尔温小姐。希望格温德琳平日没有太过打扰你的清静。”他微笑着。
薇尔起身行礼:“陛下言重了。”
谢尔德不再多言,转向场中。他没有出声,但看到他的动作,格温德琳本能地绷紧了神经。
随着谢尔德抬手,风暴骤起——各种魔法毫无规律地砸向格温德琳,这并非教导,更像是一场冷酷的围猎。格温德琳在其中穿梭、格挡、闪避,动作迅捷精准,魔法运用娴熟,但在谢尔德仿佛无穷无尽的攻势下,她很快变得左支右绌。汗水浸透她的训练服,呼吸急促,裸露的皮肤上添了新的伤口。
谢尔德的点评偶尔响起,语气慵懒,似乎正在攻击这个六岁小孩的人并不是他。
薇尔的手在膝上紧握成拳,指甲嵌入掌心。她看着场中那个艰难支撑的身影,胃里一阵翻搅。
就在这时,谢尔德的攻击节奏陡然一变。一道极其凝练、散发着不祥幽光的暗影箭矢,以远超之前的速度和刁钻角度骤然射出——它的目标是格温德琳,但不完全是。如果格温德琳躲开,这道攻击将会击中她正后方的薇尔。
时间仿佛被拉长。薇尔看到了那死亡的幽光,大脑一瞬间一片空白——冰冷、纯粹的死亡气息扑面而来,带着魔王级的绝对威压,瞬间冻结了她的血液。她试图尖叫,却发现喉咙被无形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本能地想要调动魔力防御或闪避,却惊恐地发现体内的魔力如同陷入最深沉的泥沼,凝滞不前,完全不听使唤。极致的恐惧攫住了她,那是一种面对天敌时身体自发的、绝望的僵直。
‘他怎么会……在这里?对我?’ 一个荒谬绝伦、无法置信的念头闪过她的脑海,就在这致命的迟滞中,她的视线捕捉到了格温德琳。
“不——!!”一声完全不似格温德琳平日冷静声线的、嘶哑扭曲到极致的低吼从她喉间挤出,破碎却震耳欲聋。
她没有试图躲闪,而是以一种近乎自毁、榨干一切的姿态,将全部意志与魔力——一股远超她平日训练所展示的、甚至可能悄然超出了谢尔德此刻预估的庞大魔力——毫无保留地、疯狂地倾泻而出。
一面厚重无比、前所未见、铭刻着无数繁复古老魔纹的冰晶与暗影交织的实体屏障,伴随着刺耳的魔力嗡鸣,瞬间凝实矗立在她与那道死亡箭矢之间。
震耳欲聋的爆鸣声响彻训练场。箭矢狠狠撞上屏障,可怕的冲击波呈环形炸开,吹得薇尔几乎睁不开眼。
屏障剧烈震颤,表面瞬间布满了裂纹,但却没有立刻破碎,格温德琳的双脚在地面滑退半米,握法杖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骨节发白。她的身体因承受巨力而剧烈颤抖,鲜血顺着嘴角流下,但她却只死死盯着那支被强行阻滞在离她面门不足十厘米的箭矢。
能量僵持着,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
一秒、两秒。
最终,那支箭矢和格温德琳凝出的屏障几乎在同一瞬间耗尽能量,“砰”地一声同时碎裂成无数光点,湮灭在空气中。
死寂。
只剩下格温德琳粗重得近乎痛苦的喘息声。她单膝跪地,用法杖支撑着几乎脱力的身体,汗水混着血水滴落在暗色的石地上。
薇尔的心脏狂跳不止,几乎要跃出胸腔,她怔怔地看着格温德琳颤抖的背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谢尔德没有任何动作。他脸上的慵懒和漠然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深沉的审视。他俯视着跪在地上喘息的格温德琳,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
“……很好。”他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只有一股可怖的平和,“这次考核的结果远超预期。”
他的目光从格温德琳身上移开,扫过脸色苍白的薇尔,最后又落回格温德琳身上。不知为何,薇尔认为这眼神中带了些许戏谑。
“今天的考核就到此为止了,”他顿了顿,“接下来的时间送给你们,如果要出宫,十点前回来。”
随后他的身影如同出现时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原地。
那令人窒息的威压终于散去。场中央,格温德琳依旧跪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身体因脱力和魔力的过量使用而微微颤抖。她艰难地抬起头,看向观礼席上的薇尔。
她的脸色苍白如纸,蓝眼睛里充满了疲惫,但更深处,却有一种连她自己都尚未理解的、微弱却炽热的东西在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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