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的专案会议上，气氛明显凝重了许多。
阳光透过会议室的窗户，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微尘，却照不散众人脸上的阴霾。
每个人都知道，时间每过去一分钟，那些失踪女孩生还的可能性就减少一分。
各组的汇报都指向同一个结论。
所有的线索都卡住了，缺乏决定性的证据。
李斯没能突破公司的防火墙，他的黑眼圈说明昨晚又熬夜尝试了各种方法。
杜玥和老王的走访也没有获得突破性信息，那些家属和同事提供的都是零碎的片段。
林雨和万又水的外围侦查同样陷入僵局，那家公司就像个密不透风的堡垒。
"我们需要突破。"
万又水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我建议派人潜入内部调查。我可以假装应聘者或者客户，只要能进去，一定能找到更多线索。"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橙色笔记本的边缘，这是她紧张时的小动作。
"胡闹！"
老王第一个反对，重重放下手中的保温杯，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不符合程序，太危险了！对方底细都没摸清，你就往虎口里送？我们连他们有没有武装都不知道！"
老刑警的脸上写满了不赞同，皱纹因为激动而更加明显。
李斯小声嘀咕："万姐，这玩太大了吧...万一出什么事..."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显然不敢想象后果。
杜玥担忧地看着万又水，又看看林雨，欲言又止。
她的手指绞在一起，显示出内心的纠结。
林雨的面色瞬间沉了下来，手指无意识地敲击桌面，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否决。这个方案不予讨论。"
她的声音冷静而坚决，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为什么？"
万又水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就因为不符合程序？等我姐姐的案子也因为程序变成冷案吗？！你们能等，那些失踪的人能等吗？！"
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带着压抑已久的情绪。
话音落下，会议室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她，空气中只听得见空调运转的嗡嗡声。
万又水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她从未在同事面前提起过姐姐的事。
老王的脸色从愤怒转为复杂，李斯张着嘴不知该说什么，杜玥眼中满是心疼。
张队轻咳一声，正准备开口缓和气氛...
"会议暂停。"
林雨的声音冷静地响起，打断了尴尬的沉默。
"大家先继续手头的工作。"
她的目光在万又水脸上停留片刻，深邃难懂，然后率先起身离开会议室。
众人默默跟着离开，留下万又水一人站在原地，手指微微发抖。
她懊恼地闭上眼睛，知道自己犯了个职业错误，让个人情绪影响了专业判断。
那种挫败感几乎将她淹没。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办公室里的气氛有些凝滞。
大家都默契地避开敏感话题，但万又水能感受到那些悄悄投来的、带着复杂情绪的目光。
杜玥悄悄在她桌上放了杯热牛奶，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什么也没说，但眼神里满是理解。
李斯"不小心"把一些通过非正规渠道查到的信息留在了共享文件夹里，虽然方法不对，但心意是好的。
老王什么都没说，只是更仔细地核对起走访记录，花白的头发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他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包容。
午休时分，万又水独自一人走上天台。
微凉的秋风拂过她的发梢，却吹不散心头的烦躁。
她趴在栏杆上，望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流，感觉自己渺小又无力。
这个世界每天都在运转，却没有人知道那些黑暗的角落里正在发生什么。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轻而稳。
林雨走到她身边，递过来一罐冰咖啡，然后并肩站着，望向远方的城市天际线。
两人之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亲近也不疏远，但有一种莫名的默契。
长时间的沉默后，林雨轻声开口。
"你的心情，我懂。"
她的声音很轻，几乎被风吹散，但万又水清楚地听到了每一个字。
万又水惊讶地转头，看见林雨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柔和了几分。
风撩起她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这个小小的细节让她看起来比平时柔和许多。
"三年前，我的搭档牺牲的那天。"
林雨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但万又水能感受到那平静下的波澜。
"我也像你一样，恨不得立刻抓住凶手，不管什么程序规则。"
万又水屏住呼吸，这是林雨第一次主动提起过去，那种信任感让她心头一暖。
"结果是，我差点害死整个行动组。"
林雨转头看向她，眼神深邃如潭。
"有时候，克制比冲动更需要勇气。"
她的目光太过直接，让万又水无处可逃。
"But your life.（但是你的生命）"
她的声音低沉下来。
"Is more important than any clue.（比任何线索都重要）"
这句话她说得极其认真，每个字都带着分量。
万又水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她能感受到林雨话中的深意。
林雨理解驱使这个年轻女人的痛苦，那是她自身心魔的镜像。
源于痛苦的鲁莽是种危险的筹码，她再熟悉不过。
"I need you in one piece. For the case.（我需要你安全，为了这个案子）"
林雨停顿了一下，声音几不可闻，"For me.（也是为了我）"
最后两个字轻得几乎消散在风里，但万又水清楚地听到了。
她的脸颊微微发烫，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咖啡罐上的水珠。
林雨没有看她，耳根却微微泛红，这个细微的变化没有逃过万又水的眼睛。
下午的工作重新开始后，气氛微妙地发生了变化。
林雨没有追究万又水上午的失控，而是整合所有信息，提出了一个新的方案。
集中力量攻克李斯发现的那个郊区可疑地址，进行一轮隐蔽侦察。
"那个厂区面积很大，我们需要制定详细的侦查计划。"
林雨在白板上画出示意图，线条干净利落。
"分两组，交替前进。李斯负责技术支持，无人机预热准备。"
她的安排周密而专业，考虑到了各种可能的情况。
这个严谨而周全的方案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同。
团队重新凝聚起来，开始为新的行动计划做准备。
万又水注意到，林雨在分配任务时，特意将她和自己分在同一组，这种不动声色的保护让她心里泛起一丝暖意。
下班时分，众人陆续离开。
万又水整理东西稍晚了些，抬头看见林雨还坐在工位上，屏幕光映着她的侧脸，眉头微蹙，似乎在思考什么难题。
那一刻的她看起来不再是那个无坚不摧的副队长，而是一个专注而真实的普通人。
犹豫片刻，万又水走过去，将一颗薄荷糖轻轻放在她桌角。
这是她表达歉意和感谢的方式，不需要太多言语。
林雨打字的手停顿了一下，没有抬头，只是非常轻地"嗯"了一声。
但万又水看见她的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个像素点，这个细微的变化没有逃过她的眼睛。
一种试探性的默契在空气中悄然蔓延。
万又水轻轻呼出一口气，知道这只是暂时的休战，但至少，他们正在朝着同一个方向前进。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沉，下一个任务的挑战在前方等待。
但在那之前，某种微妙的变化已经在两人之间生根发芽。
万又水拿起自己的橙色笔记本，在上面轻轻写下一行字："今天，她说了'For me.'"
笔尖在纸面上停顿，墨迹微微晕开，仿佛她此刻的心情，清晰又模糊。
她合上笔记本，却没有立刻离开。
办公室只剩下她们两人，空气安静得能听到服务器机箱运转的低鸣。
林雨依然专注地盯着屏幕，但万又水注意到她的视线许久没有移动。
她在走神。
这个发现让万又水的心轻轻一跳。
那个永远冷静自持、仿佛永远不会为任何事情分心的林队，居然也会有心不在焉的时候。
她轻手轻脚地走到林雨桌旁，从帆布包里取出一个细长的、用深色软布包裹的物品，轻轻放在了她叠起的案卷上。
林雨的思绪被打断，目光落在那包裹上，带着一丝询问看向万又水。
“给你的。”
万又水的声音比平时软一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
“上次…之后我就一直在找。打开看看？”
林雨修长的手指解开系着的细绳，软布散开，露出一根哑光黑色的机械棍。
棍身线条流畅，结构精悍，透着一种冷硬的可靠感。
她微微一怔，拿起它，手感沉甸甸的，重心完美，仿佛为她量身定制。
“练拳的时候我就在想。”
万又水看着她审视机械棍的眼神，轻声解释。
“你的发力方式，节奏感，还有那种…嗯…一击制敌的利落，好像特别适合用这类武器。空手固然厉害，但有时候，多一寸是一寸的保障。”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我不想再看到你空手应对危险了。”
林雨的手指抚过冰冷坚硬的棍身，指腹能感受到细微的防滑纹理和精密的伸缩结构锁扣。
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反复掂量着这根显然价值不菲且极合她战斗风格的棍子。
眼前闪过的是那天巷道里，万又水毫不犹豫撞开她，用身体迎向刀光的画面。
喉咙似乎被什么哽了一下。
“……谢谢。”
半晌，她才开口，声音比平时更哑了些。
“很趁手。”
“你喜欢就好。”
万又水松了口气，嘴角弯起来。
“那我先走了？明天见。”
“嗯。”
林雨点头，目光仍凝在机械棍上。
“路上小心。”
万又水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办公室重新陷入寂静。
林雨独自坐了很久，指尖一直停留在那根冰冷的金属棍上。
最终，她拉开抽屉，取出一套精细的刻刀。
那是她整理物证、做细微标记时用的工具。
她调整了一下台灯的角度，让光线更集中地落在棍柄末端一小块不易磨损的区域。
然后，她俯下身，神情专注得如同对待最重要的证物，手腕稳定地运力。
纤细却锐利的刀尖划过特硬合金表面，发出极细微的“沙沙”声，留下清晰的刻痕。
两个汉字。
判官。
每一笔都深刻而工整，带着她特有的、一丝不苟的力度。
刻完最后一笔，她吹去表面的金属细屑，指腹轻轻摩挲着那新刻的、略带棱角的字迹。
“判官”。
她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像是一个郑重的命名仪式。
从此，这不只是一件武器，更是一个承诺的具象，一份她必须背负起来的、沉甸甸的牵挂。
她将它小心地收进随身装备袋最顺手的位置，然后拿起手机。
屏幕上是万又水刚才发来的那句“你也别熬太晚。记得吃晚饭”。
冰冷的屏幕光映着她的脸，那双总是锐利如刀的眼眸里，此刻像是落入了一点微茫的星火，融化了些许深藏的寒意。
她指尖动了动，最终也只回了一个字：“嗯。”
但这一次，这个简单的字眼背后，似乎藏进了一丝未曾有过的温度。
夜还很长，但黎明的光已经在地平线下悄然孕育，如同某些悄然滋长、再也无法忽略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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