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堂金辉流淌,淡金仙气氤氲。蟠龙宝座之上,端坐一人。面容隐在玉冕垂旒的阴影里,唯见线条刚毅的下颌,以及搭在扶手上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明黄龙袍上的九柱神龙在仙气中若隐若现。姿态慵懒,却透着无形的威压。
黑袍裹身的莫晗鹤踏入殿中,帽檐阴影浓重,周身翻滚着压抑的怒火与落寞。“给你。”声音沙哑。一物自他袖中飞出:一枚悬浮的、棋子般的奇物。黑曜石底座上,一只赤金九尾狐昂首而立,九尾流火,核心一点金红火种无声燃烧,散发着熔炼万物的霸道气息——正是火神律座。紧随其后的,是一袋鼓胀、逸散着狂暴紫电与血腥的兽皮袋。
宝座上的男人手指微勾。律座与骸晶袋瞬间落入他掌心。
他抓起袋子,看也未看,掌心微光一闪。嗤!袋中数颗最璀璨的紫色骸晶,竟如遇火的蜡,瞬间融化成粘稠电浆,没入他掌心!皮肤下紫电窜动。
他闭目,发出一声极轻的、满足的喟叹。“不错,纯度高,够熔这新律座了。”
男人睁开眼,目光投向阶下的黑影,随口道,“你母亲身边那银发女子,手铐脱了?”
莫晗鹤沉默一瞬:“……好像是。”“很好。”
他唇角勾起一丝掌控的弧度,目光转向殿中阴影,“阿羽。”
阴影如水波荡漾。一个墨绿劲装的身影无声半跪于地,脸上覆着半张狰狞的纯黑面铠,只露出上半张脸。上扬剑眉下,下沉的眉毛格外突兀。一双墨绿瞳孔阴鸷如毒沼,翻涌着化不开的狠戾。
“在。”
“下去,”男人声音平淡,带着一丝玩味,“陪我的好侄儿,还有那位云小姐,好好玩一下。”
“遵命。”重羽头颅微垂,墨绿瞳孔在面铠阴影中骤然缩紧。话音落,身影已如墨入水,无声消散,只余一缕冰冷枯朽的气息。
清晨的微光透过窗棂,落在驿馆简陋的房间里,却驱不散一室凝固的寒意。离渊独自立在床边,那张万年冰封、鲜有情绪波动的脸上,此刻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锅底般的黑沉。他垂着眼,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捏得森白,几乎要将掌心里那张薄薄的纸笺碾碎。
纸上是龙飞凤舞的行楷,字迹放荡不羁,却又在转折处暗藏刀锋般的锐利,扑面而来的都是某人的气息:「对不起啦,姐姐我要回老家,回来给你带点饺子。」(ˉ▽ ̄~) ~~ 床铺凌乱不堪,被子被随意掀开堆在角落,枕头歪斜,空气里还残留着一丝属于深海寒流的清冽气息——一切都昭示着主人离去时的匆忙与……毫无留恋。
“春运?饺子?!” 离渊的额角青筋猛地一跳,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血管在皮肤下爆裂开,一股混杂着被愚弄、被轻视、以及某种更深沉难言情绪的怒火,如同熔岩般在他胸腔里轰然炸开。他猛地吸气,胸膛剧烈起伏,强行将那股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咆哮压了下去,但那紧绷的下颌线和抿成一条锋利直线的薄唇,泄露了他此刻濒临爆发的边缘。
砰!房门被粗暴地撞开。离渊如同一道裹挟着雷霆的黑色飓风,瞬间冲到了驿馆外简陋的廊下。他的心腹幕僚正坐在一张小木凳上,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呲溜呲溜吸得正香,试图用这人间烟火气驱散一夜惊魂后的疲惫。
“传我指令!” 离渊的低吼如同惊雷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森然杀气。
“噗——咳咳咳!” 幕僚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吓得魂飞魄散,手猛地一抖,滚烫的面汤泼洒出来,烫得他龇牙咧嘴,差点连碗带面全扣在地上。
他手忙脚乱地稳住碗,惊魂未定地抬头,对上离渊那双燃烧着暗金火焰、几乎要噬人的眼瞳,声音都带了颤:“殿、殿下?可、可是今天……是水神殿祭祀大典啊!我们还要……”
他的话还没说完,离渊已经看也不看他,转身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就在他转身的刹那,一道银光自周身流转而过。
寻常的黑色常服瞬间被覆盖、取代——一身玄黑如墨、深沉内敛的武神战袍覆盖全身,勾勒出挺拔如松的劲瘦身形。银光熠熠的护心镜与肩甲在晨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寒芒,肩甲之上,两只栩栩如生、獠牙毕露的狻猊兽首怒目圆睁,散发着凶悍的神威。同色的银甲护臂、护腿,线条凌厉流畅。腰间束着玄色玉带,将战袍利落地收束。下着玄色紧身战裤,脚踏墨色云纹战靴。
一头墨发被高高束起,以一枚造型古朴、镶嵌着幽蓝宝石的银冠固定,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和线条冷硬的下颌,更显其面容的凌厉与干净历练。一件宽大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墨色大氅自肩后垂落,无风自动,猎猎作响,如同展开的夜幕,衬得他整个人如同出鞘的绝世凶兵,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他脚步不停,径直走向驿馆外等候的神骏天马,低沉的声音裹挟着斩钉截铁的意志,如同冰冷的铁锤砸在清晨的寂静里,也砸在幕僚的心上:“我以天庭司法战神之名下令!巡天司全员即刻集合——” 他翻身上马,缰绳一抖,天马昂首嘶鸣。“目标,北海!追捕逃犯云漓,刻不容缓!”
话音落,墨色大氅在初升的朝阳中扬起一道决绝的弧影。一人一马,化作一道撕裂晨光的黑色闪电,裹挟着滔天怒意与凛冽神威,直指北方苍茫的海域。只留下驿馆门口,幕僚端着半碗泼洒的汤面,面如土色,呆若木鸡。
另一边。跨过无形的界限,枯水纪的灼热罡风与漫天沙尘骤然被隔绝。云漓三人踏入“百越”地界,空气瞬间变得粘稠、湿润,弥漫着浓重的水汽、草木**与河泥的土腥味,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咽温吞的河水。
这里是枯水纪元肆虐两千年人间唯一的异类。干涸的河道在此奔流浑浊之水,龟裂的大地被疯长的蕨类苔藓覆盖,原始丛林蒸腾起终年不散的白雾,空气仿佛能拧出水。与外界焦渴炼狱相比,这里宛如遗世泽国。
人间传说,百越乃失踪水神登神前的故乡。她对故土爱得深沉,失踪前降下了永恒的祝福,使此地独抗枯水天罚,永葆丰润。
然福祸相依。这片被神明祝福的土地,亦如焦土明珠,引无数贪婪觊觎。孱弱的人间王朝无力守护,使其沦为兵家必争之地。如今,虽名义上归属胤朝,但飘扬的胤旗萎靡不振。真正掌控一切的,是那些在湿漉街巷、雾霭丛林边缘巡逻、身着制式银甲、眼神冷漠的天兵——这里是天庭的“代理”托管区,一个披着王朝外衣的神权前哨。
乌篷船破开百越丰沛的河水,慢悠悠滑行在浓绿掩映的水道间。船头,云漓赤着一双莹白的小脚,悬在船舷外,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温凉的河水,搅碎水面倒映的绿影天光。清风拂过,吹起她额前几缕散落的银丝,也吹得她腰间悬挂的青面獠牙面具微微晃动,青铜獠牙反射着水波,森然中透着一丝不合时宜的俏皮。
她眯起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唇角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勾勒出一个狡黠又畅快的弧度。心底的小人儿早就叉着腰,得意地笑翻了天:
“小弟弟~” 无声的调子在心尖上打了个转儿,每个字都浸满了蜜糖般的戏谑,“想跟姐姐斗?再回娘胎里修炼几千年吧!哈哈哈哈哈——”
脑海中,那副画面简直让她通体舒坦:浩浩荡荡、盔甲锃亮的天兵天将,在那位冷面战神的带领下,气势汹汹直扑北海!结果呢?迎接他们的只有空茫无垠、连只海鸟都懒得落脚的大海!咸腥的海风卷着浪花,无情地拍打着那些闪亮的盔甲,仿佛天地都在无声地嘲笑。那位小战神素来冰封的俊脸,此刻怕是要黑过锅底了吧?还有那些天兵脸上,从肃杀到茫然,再到憋屈……
噗!光是想象一下那集体吃瘪的壮观场面,云漓就差点没绷住,连忙用指节抵住上扬的唇角,肩膀却不受控制地轻轻耸动,泄露了满心的畅快。
“小朋友呀小朋友,”她对着粼粼水波无声传讯,冰蓝眼底闪烁着恶作剧得逞的璀璨光芒,“一个向北,一个向南。你就是把天马跑断了腿,把筋斗云翻穿了洞——”
她惬意地晃了晃沾着水珠的脚丫,搅起一圈更大的涟漪,“也休想摸到姐姐我一片衣角!乖乖在北海喝风吧,姐姐我呀——”
“不要迷恋姐,姐只是个传说。”
乌篷船缓缓前行,船底摩擦着水下的碎石,发出沉闷的咯噔声。浑浊的河水打着旋,流速明显快了起来,两岸嶙峋的怪石在浓雾中若隐若现,透着一股险恶。
满头银丝的老船夫佝偻着腰,撑着长篙走了过来,布满皱纹的脸上带着凝重,声音压得低低的:“小姐,前头就是九曲滩,全江最凶险的河段了。水流急得能扯断牛腿,暗礁比鬼牙还密,您可得扶稳咯。”
云漓闻声,眼底那抹因恶作剧得逞而闪烁的狡黠光芒瞬间收敛。她抬起冰蓝色的眸子,对着老船夫浅浅一笑,那笑容如同冰雪初融,清冷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多谢您提醒,老人家。”
“哎,不客气,不客气。”老船夫连连摆手,浑浊的老眼里却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震颤。他在这条凶险的江上撑了一辈子船,载过的客人形形色色,其中不乏所谓的天潢贵胄、江湖绝色。可眼前这位银发女子……
她的美,是惊心动魄的。清冷如月魄雕琢的面庞,肌肤白皙得近乎透明,偏偏在那双深邃如寒潭的冰蓝眼眸下方,两道狭长的赤红眼影妖异得如同泣血。极致的清冷与极致的妖艳在她脸上碰撞、交融,形成一种令人窒息又不敢直视的矛盾之美。老船夫只觉得心跳都漏了几拍,连忙垂下眼,不敢再看,只觉这女子绝非尘世中人。
待老船夫转身回到船尾,云漓脸上的浅笑也淡去了。她手伸向腰带内侧,摸索片刻,指尖夹出了一小块东西。
那是一块指甲盖大小、棱角尖锐的紫色晶体碎片。正是之前那异化雷枭的尸骸!碎片表面极其不稳定,噼里啪啦地炸开细小的紫色电弧,像无数暴躁的毒蛇在噬咬她的指尖。电光闪烁,映得她白皙的手指忽明忽暗。
“啧。”云漓不耐地咂了咂嘴,指尖微微用力,那暴躁的电弧竟被她硬生生捏灭在掌心,只留下一缕青烟和细微的焦糊味。
“没意思。”她低语,冰蓝的眼底掠过一丝洞察的冷芒。
其实,从她第一次出手,指尖触碰到那些异化修士的瞬间,她就察觉到了异样。那狂暴的雷霆之力背后,是远超寻常修士数百倍的、被强行压缩提纯的元素本源。即便被关在蚀海深渊三千年,甫一脱困就撞上这种邪门玩意儿,也瞒不过她历经沧桑的眼睛。
灵骸背后的人,无非就是想提纯到更为纯粹的元素之力。
乌篷船破开浑浊水波,缓缓前行。云漓斜倚船篷,冰蓝眼眸空茫地望着船下。江水竟异常清澈,倒映着百越难得挣脱浓雾的蓝天白云,云影天光在水中漾开,本该是澄澈美景,却在她心头洇开一缕难以言喻的落寞。
陆吾带着小猫咪匆匆赶往鬼府去了,提醒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屁孩他的“律座”被人惦记上了。花烬染则执意要回妖界,说要集结她那些不知还剩下多少的残部势力——不过在云漓看来,这更像是落荒而逃的借口。走之前那场面……啧。
云漓想起花烬染那副失魂落魄、仿佛天塌了的样子,还有陆吾那五大三粗的汉子,手忙脚乱、笨嘴拙舌地安慰:“没事,没事!区区一个律座,身外之物!凭你的本事,再抢回来十个八个不成问题!”
陆吾一边说,一边使劲朝云漓这边递眼色,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那意思再明显不过:快帮忙哄哄!
云漓当时抱着手臂,歪着头看了半天。就在陆吾以为她要说出什么暖心窝子的话时,她却冷不丁地、用一种研究新物种般的好奇口吻,慢悠悠地插了一句: “其实吧,老花,换个角度看,”她顿了顿,似乎在认真衡量,“律座被抢走的副作用……好像也没那么大?至少我看你——”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花烬染,眼神精准地落在对方头顶,“好像又矮了几公分?嗯,省布料了,挺好。”
花烬染:“……”那瞬间,花烬染脸上残余的泪痕都僵住了。原本弥漫在周身那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和颓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啪”地一下掐断了源头。她猛地抬起头,那双漂亮的、还带着水汽的梅花眸子死死瞪着云漓,里面哪还有半点悲伤?只剩下熊熊燃烧的、被精准踩中毕生最大痛脚的羞愤怒火。
威慑五界、曾令无数大妖巨擘闻风丧胆的前任妖皇陛下,生平最恨!最痛!最无法容忍的!就是别人提!她!矮!不到的个子,是她心头永恒的刺,是尊严的绝对禁区!她平日行走,哪怕耗费神力也要让自己飘在半空,就是不想让人看出端倪。
云漓这轻飘飘一句话,效果堪比最霸道的醒神汤。花烬染瞬间就把“律座被夺”的破防抛到了九霄云外,满脑子只剩下“云漓!我要杀了你!”的咆哮。
她狠狠剜了云漓一眼,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懒得再说,周身神力轰然爆发,卷起一阵狂风,头也不回地化作一道赤红流光,朝着妖界方向疾射而去,速度快得像要逃离什么奇耻大辱。
陆吾当时整个人都懵了,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指着花烬染消失的方向,又看看一脸无辜的云漓,使劲憋住狂笑,最终也只能狠狠一跺脚,追着那道赤光跑了。
“噗……” 回忆到这里,云漓看着水中的倒影,忍不住又低低笑出声来,肩膀微微耸动。冰蓝眼底那点落寞,被这恶作剧得逞的得意驱散了不少。
清风吹过,船身轻轻摇晃。船尾的老船夫依旧沉默地撑着篙,浑浊的江水倒映着蓝天白云,也倒映着船头那抹银发清冷、却总带着点恶劣笑意的身影。
乌篷船滑行在诡谲的平静里。浑浊的江水温顺异常,全无九曲滩往日的暴烈。老船夫撑篙的手满是疑惑,浑浊的眼扫视着两岸狰狞的怪石与浓雾,忍不住低声絮叨:“奇怪……这吃人的滩头,今日怎么这么稳当?活久见……”
船头,云漓莹白的足尖轻点水面,漾开微澜。无人察觉,她搭在船舷的指尖,几缕幽蓝光丝如呼吸般明灭,悄然没入浑浊水流。那无形之力抚平了暗涌,推开了礁石,将凶滩化作柔顺的缎带。
听到船夫低语,她冰蓝眸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顽劣的笑意,唇角微勾。目光复又落回水中晃荡的云影,方才那点因恶作剧得逞而驱散的寂寥,随着这过分的平稳,又悄然洇回心底。
指间蓝芒微颤。无声的叹息。小朋友……何时能寻来?这念头突兀,却带着沉甸甸的百无聊赖。
戏弄天兵的得意已如烟散,气走花烬的畅快亦成过往。这丰沛的水,神秘的雾,于她不过是另一座空寂的牢笼——无风无浪,连张能气跳脚的冷脸都欠奉。
太无趣了。她甚至有点怀念那张总是板着、被她气得跳脚的俊脸,怀念那金瞳里燃烧的怒火和偶尔闪过的困惑迷茫。至少……比现在这死水般的平静有趣多了。
指尖蓝丝不安地跃动,船底水流随之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躁意,瞬息又被更强的意志抹平。
云漓懒懒将下颌抵上臂弯,冰眸映着水天,深处却是一片空茫的深潭。等吧。且看那只迷途的笨狗,几时能嗅到姐姐故意留下的……“饺子”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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