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的光芒在陆凛陷入昏睡后,似乎也变得更加微弱,仿佛随时会熄灭在这悬崖之下无边的黑暗与海潮声中。祁夏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背靠岩壁,手中简陋的匕首机械地削着所剩无几的干燥木柴,目光却并未聚焦在刃尖,而是投向凹隙外那片被夜色笼罩的、波涛起伏的海面。
“影子”装甲冰冷沉重地堆在一旁,如同蜕下的虫壳,提醒着他此刻的脆弱与无力。肋下的灼伤在止血凝胶的作用下不再流血,但每一次呼吸仍会带来沉闷的抽痛。身体的疲惫如同潮水,一阵阵冲击着他紧绷的意志。
陆凛刚才那几句零碎的、带着罕见脆弱的话语,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中漾开一圈圈难以平息的涟漪。
熊哥。小乌鸦。那件事。管理员夺走的……
这些碎片拼凑出一个模糊却沉重的过往,与他之前接触到的“源初碎片”信息隐隐呼应。叛乱,清洗,离散,创伤。陆凛的冰冷,熊哥的狂化,小乌鸦的隐匿,似乎都有了更清晰的来由。
他们并非生来如此。是被那座冰冷的“学院”,是被那些高高在上的“管理员”,硬生生扭曲成了现在的模样。
那自己呢?自己被卷入这场无尽的噩梦,又是因为什么?仅仅是因为那场“异常”的心理测试?
祁夏的目光变得幽深。他想起第一个副本里那个利用母亲幻象攻击他的“李医生”,想起“源初碎片”中关于“读取记忆”、“针对心理弱点”的暗示。
也许,从一开始,他就被“选中”了。因为他足够“冷静”,足够“理智”,也足够……有可以被利用和摧毁的“弱点”。
篝火发出一声轻微的噼啪,一根细柴燃尽,断裂开来。
祁夏添上最后一根削好的木柴。火焰挣扎了一下,重新凝聚,却比之前更加微弱。燃料即将耗尽。
时间不多了。
他必须做出决定。
留在这里,等到天亮,暴露的风险将呈指数级上升。带着重伤昏迷的陆凛移动,同样危险重重,尤其是在没有任何装备和支援的情况下。
那个神秘的“路人”留下的急救品只能应急,陆凛的伤势需要专业的医疗干预,否则感染和并发症随时可能夺走他的生命。
怎么办?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堆沉寂的“影子”装甲上。能量耗尽,但它本身的结构和材质……或许还有别的用处?
一个大胆的、近乎疯狂的计划在他脑中逐渐成型。
他放下匕首,艰难地挪到那堆装甲旁。无视肋下的疼痛,他开始更加仔细地检查每一块部件,尤其是能源核心和信号收发单元。
能源核心彻底枯竭,如同死去的心脏。但信号单元……虽然主要功能失效,但其基础结构,尤其是那块作为被动信标的小型高密度电池,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电量。
一个极其冒险的想法变得清晰。
他可以用匕首和手头能找到的任何工具,将这块电池从信号单元中剥离出来,然后利用其残余的电量,尝试激活一个最简单、最基础的**单向脉冲信号**。
不是求救信号——那无异于自曝位置。
而是……一个特定的、只有极少数人可能识别并愿意回应的**识别信号**。
目标:锈锤。
那个脾气古怪、技术通神、只认钱和“有趣材料”的老工匠。他既然能给他们提供“影子”和“蜂群”,既然有自己的渠道和规矩,或许……也有办法接收到这种极其隐蔽的脉冲信号?
这无疑是一场豪赌。赌锈锤还活着,赌他能收到并识别这个信号,赌他愿意冒着再次被卷入的风险出手,赌他能在追兵找到他们之前赶到……
赌注,是他和陆凛的命。
祁夏没有任何犹豫。
他拿起匕首,开始小心翼翼地撬开信号单元的外壳。动作必须极其精细,一旦损坏了那块残存电量的电池,或者触发了任何未知的自毁程序,就彻底完了。
汗水再次从他的额角滑落,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极致的专注和精神消耗。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但他强迫自己稳定下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篝火越来越弱,最后一点木柴即将燃尽。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脆响。外壳被成功取下。露出了内部精密而复杂的电路和那块指甲盖大小的、散发着微弱幽蓝光泽的电池。
祁夏屏住呼吸,用匕首尖小心翼翼地挑断连接电池的几根细如发丝的导线,然后将电池完整地取了出来。
成功了。
接下来,他需要利用手头极其有限的材料——一些从“蜂群”无人机上拆下来的细小导线和元件,以及匕首的金属部分——制作一个最简单的信号触发电路。
这更像是一种原始的巫术,而非科技。依靠的是他对基础电路原理的理解和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
凹隙外,海平面的天际线开始透出一丝极其微弱的、灰蓝色的光。黎明将至。
篝火跳动了一下,终于彻底熄灭,只剩下一小堆暗红色的余烬,散发着最后的微温。
黑暗中,祁夏的动作完全依靠触觉和记忆。他的指尖灵活地缠绕、连接、固定……
终于,一个简陋到可怜的装置完成了。核心是那块幽蓝的电池,延伸出几根细导线,连接着匕首的金属刃身——权当天线。
他深吸一口气,将匕首的刃尖对准凹隙外某个特定的角度——那是根据记忆中大致的方位和锈锤可能存在的工坊方向估算的。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用两根导线,轻轻触碰电池的两个特定触点。
滋——
一声几乎无法听见的轻微电流声。
匕首刃身上似乎闪过一道微不可查的蓝色电弧,瞬间即逝。
脉冲信号,发出去了。
一次。只有一次机会。电池里那点残存的电量,恐怕连支撑第二次脉冲都不够。
祁夏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像。所有的感官提升到极致,捕捉着空气中的任何一丝异常波动——引擎声、脚步声、甚至是某种特殊的信号回应。
时间再次变得无比漫长。
每一秒都像是在滚烫的炭火上煎熬。
陆凛在昏睡中发出无意识的、痛苦的呻吟,声音微弱,却像锤子般敲在祁夏的心上。
天际线的灰蓝色越来越明显。海潮声似乎也变得更加清晰。
没有回应。
什么都没有。
失败了么?
祁夏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冰冷的绝望再次开始蔓延。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
嗡……
一阵极其微弱、却绝非自然产生的低频震动,突然从他脚下岩石的深处传来!
非常微弱,仿佛是什么大型机械在极远的地方启动,震波通过岩层传递而来!
紧接着,是一种极其特殊的、仿佛用生锈的铁片在刮擦玻璃的、断断续续的噪音,混合在风浪声中,若有若无。
这噪音……这震动……
祁夏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
是锈锤!是他的风格!那种标志性的、毫不掩饰的、甚至带着点炫耀和不满的机械噪音!
他听到了!他真的收到了信号!而且他来了!
祁夏几乎是瞬间弹了起来,肋下的剧痛让他踉跄了一下,但他毫不在意。他冲到凹隙口,警惕而期盼地向外望去。
远远地,在黎明前最深的晦暗之中,靠近海岸公路的方向,两盏异常明亮、却不断上下剧烈跳动的车灯,如同某个暴躁独眼巨人的眼睛,正以一种毫无规律、横冲直撞的方式,沿着崎岖不平的海岸线,朝着他们所在的大致方向颠簸而来!
引擎的咆哮声被距离和海风削弱,却依旧能听出那是一种经过粗暴改装的、马力极其变态的发动机才能发出的怒吼,其间还夹杂着金属零件仿佛随时要散架的哐当巨响!
是锈锤那辆破旧不堪、却内藏玄机的改装面包车!他居然真的开着这玩意儿直接冲下了公路,闯到了海岸边!
祁夏的心脏因激动和希望而剧烈跳动起来。
他迅速退回凹隙,艰难地背起依旧昏迷的陆凛,一步一步地挪到外面相对开阔的礁石滩上,等待着。
那辆如同钢铁怪兽般的破车,以一种近乎疯狂的姿态,碾过高低起伏的礁石和浅水洼,最终一个粗暴的甩尾,停在了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激起的咸水浪花差点溅到祁夏身上。
驾驶座的车窗摇下,露出锈锤那张写满了不爽和睡眠不足的老脸,他戴着那副标志性的、缠着胶带的放大镜眼镜,浑浊的眼睛瞪着祁夏,以及他背上昏迷的陆凛。
“妈的!两个小兔崽子!就知道给老子找麻烦!”他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声音沙哑却中气十足,“大半夜的发什么死人信号?!还挑这种鬼地方!老子差点把底盘都颠散了!赔!必须加钱!加十倍!”
虽然骂得凶狠,但他还是飞快地推开车门跳了下来——他的机械义肢似乎也做了临时加固,行动比在作坊里更灵活些。他手里拿着一个便携式扫描仪,对着陆凛快速扫了一下。
“操!伤这么重!还没死透算他命大!”他嘴上不饶人,动作却丝毫不慢,拉开破车那改装过的、极其宽敞的后车门。
车里哪里还是什么面包车,简直就是一个移动的小型维修站兼急救舱!固定着各种工具和设备,甚至还有一个简易的折叠医疗床。
“愣着干什么?!把他弄上来!轻点!对!就扔那儿!”锈锤指挥着,同时从车里扯出氧气面罩和生命监护仪,粗暴却精准地给陆凛接上。
祁夏小心翼翼地将陆凛平放在医疗床上,看着锈锤熟练地给陆凛注射强心针和抗生素,重新检查包扎伤口,连接上输液袋。
做完这一切,锈锤才喘了口气,砰地一声关上车门,然后瞪着祁夏:“还有你!小子!别以为没事了!‘影子’呢?老子的心血呢?!”
祁夏指了指凹隙方向。
锈锤骂骂咧咧地走过去,看到那堆黯淡的装甲,更是痛心疾首:“妈的!能量耗尽?!外壳刮花?!传感线路烧了?!暴殄天物!真是暴殄天物!”他一边骂,一边却用机械义肢极其灵活地将所有部件快速收拢,搬上了车,塞进一个专用的固定架里。
“上车!快!”他朝祁夏吼道,自己率先钻回了驾驶座。
祁夏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车内弥漫着浓烈的机油味、金属味,还有一股……提神醒脑的劣质咖啡味。
锈锤猛地一踩油门,破车发出咆哮,颠簸着调头,朝着来路冲去。
“我们现在去哪?”祁夏问,系上了安全带——这辆车居然还有安全带。
“去哪?!”锈锤猛打方向盘,避开一块巨大的礁石,车子几乎侧立起来,又重重落下,“当然是换个窝!老子那个作坊肯定不能要了!你们俩就是灾星!扫把星!”
他嘴里骂个不停,却还是给出了答案:“去老子另一个‘安全屋’!妈的,希望那地方还没长蘑菇!”
破车如同受伤的野兽,沿着海岸线狂奔,将悬崖和那片短暂的避风港甩在身后。
黎明的曙光,终于彻底撕破了夜幕,洒在波澜壮阔的海面上,也照亮了这辆满载着伤痕、秘密和微弱希望、一路哐当作响的钢铁方舟。
祁夏靠在嘈杂震动的车窗边,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景色,又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后舱昏迷但生命体征似乎稳定下来的陆凛,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稍稍松弛了一丝。
他们又一次从死亡边缘爬了回来。
而前路,依旧迷雾重重。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